“你笑什么?”
宋凌笑意不减:“兄长难得聪慧一次,不该笑吗?”
罗锦年脸一黑,到底没有开口,反正说不过他,何必去争口舌之利。他长臂一展,勾在对面笑意盈盈之人腰上,一把扯到近前。
对,我是说不过你,可你也打不过我呀。
吃亏这些年,罗少爷总算学会该如何正确反击。
他看着宋凌眼睛,警告道:“李公子,如今出门在外,无人给你撑腰,信不信我以下犯上?”
第50章 明饵
话刚说完,还不等宋凌动作,罗锦年已经将他松开,叹息道:“算了,我如此貌美,可不能糟蹋了。”
他退后两步,打量着宋凌经过乔装后平凡至极的脸,满脸欲言又止。
宋凌不再搭理他,从同羽放在屋中的书箱中拿出一本,开始翻阅,等同羽回来,仿佛成竹在胸不见急躁。
没人搭理,罗锦年一个人也唱不起来独角戏,他百无聊赖的在屋中转了一圈,最后靠在宋凌身边。
这屋中虽说收拾的干净,但这矮凳,这圈椅,没用香料熏过他自不肯坐。
村中饲养鸡鸭,难免有些味道,而宋凌身边总是有股清冷的香味。似朝间晨露,山巅新雪,罗锦年鼻尖抽动,终于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罗锦年已经倚靠在宋凌肩侧昏昏欲睡,他起得早,又赶路一上午身子疲乏,放松下来就犯困。
“你为何同意扮作我书童?”
他迷糊中好似听见宋凌声音,却朦朦胧胧听不真切,似梦似真。
他略带鼻音,头蹭了蹭宋凌肩窝,含糊道:“因为我答应了。”
宋凌放下手中书本,看着大半个身子都快靠在他怀里的罗锦年叹了口气,却没叫醒他,只单手撑着桌面保持平衡。
到底还是兄长,到底还有救命之恩。
日光透过窗棱,两人影子交叠,逐渐拉长。
“嘎吱。”
一声推门声将罗锦年惊醒,宋凌不动声色的将他推开。他腿一阵酸麻差点软倒在地,他比宋凌高许多,为了靠在宋凌身上只得曲着长腿。维持这别扭的姿势不知睡了多久,血脉不通,自然酸麻。
他刚醒,脑子混沌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进来的正是同羽,他关好门,低声道:“那人名张椿,是这村里有名的二赖子。我找上门去他便惊恐难当,不住喊着饶命。没用什么手段就全说了。”
“几日前,他半夜出去偷看寡妇洗澡,无意间看见两名黑衣人打斗,其中一人身亡,被扔进粪池。他吓得谁也敢告诉,今天见了我们,以为是杀他灭口。”
“粪池?”罗锦年终于清醒,正揉着酸麻的小腿。
同羽表情也一言难尽,“但这消息来的过于轻易,就像有人特意送到手上,我担心有诈,公子你怎么看?”
宋凌冷冷道:“捞起来一看便知。”
同羽茫然道:“谁捞?怎么捞?”
罗锦年与宋凌齐刷刷看向他,意思不言而喻。
你捞,跳下去捞。
同羽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最后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指向罗锦年:“他也是书童,怎么不他去,公子你偏心。”
罗锦年站起身,脚尖轻点地面,嗖一下到了同羽身边,抬手便赏他一个爆栗,低吼道:“你还真把爷当书童!”随后一脚踹在同羽臀部,“赶紧去,废话哪那么多。”
“公子……”同羽捂着额头,眼底隐泛泪光。
“回府再涨两钱月钱。”宋凌偏头不看同羽,假装看不见他乞求的眼神。
“两钱不够,得四钱。”
“行。”
他又像想起什么补充道:“等夜里再去,你先寻个由头说与村长听,让我们再滞留几天。”
“那张椿可有看清打斗之人面貌?”罗锦年随口一问,他也没想再得到什么额外消息,如今知道的消息本就来的古怪。
突然出现一个张椿,又恰好看见二人争斗,还奇迹般的没被灭口,准确无误将消息告知他们,简直,简直就像特意等着他们前来。
谁料,同羽面露古怪之色,“他还真看清楚了,他说争斗二人,一人黑巾覆面,另一人却没有,他也恰好认得。正是离凌荷村二十里地的青葙庄的王猎户。”
“王猎户经常在附近乡里售卖自己猎到的山货,因此他识的。”
罗锦年神情凝重:“必定有诈,那张椿表现的过于明显,就像被人丢出来的靶子。很有可能只是诱饵,扰乱我们视线,真正居心叵测之人不会这般错漏百出。”
同羽赞同的点头,正是因为张椿太有嫌疑,反而没有嫌疑。
两人同时看向宋凌。
宋凌淡淡一笑:“既然主人家热情邀请我们去青葙庄作客,那自当赴约,总不好扫了主人家脸面。”
“明知有鬼你还要去?”罗锦年紧盯着宋凌不放,想从他表情变化中窥出蛛丝马迹。
但宋凌经年扣着面具,真实想法哪里是罗锦年看得出来。
他调笑道:“兄长在侧,凌自然性命无忧,有何不敢去?”
罗锦年没被他的吹捧乱了心神,这小子有事瞒着我。他对自家这弟弟也有些了解,最是小心谨慎,最是惜命,最是足智多谋。他绝做不出以身犯险之事,做一切反常之事都另有原由。罗锦年暗恨,这小子有事瞒着我。
同羽从不质疑宋凌说的话,见没有再要商量的,先行去寻村长。
时间推移,夜色深重,同羽顺着夜色直奔张椿说的粪池所在,到了地方他没有立刻出现,足尖轻点,飞身上了一课大树。
借着枝干与夜幕遮掩,他仿佛木雕,呼吸微不可闻。三刻钟后,确定下方无人,他轻巧落在地面。
粪池里秽物起伏,恶臭难闻。
同羽面无表情,纵身飞入,没有丝毫勉强之色,与在罗锦年面前的不情愿截然不同。
他的真实身份只能宋凌一人知晓,这就是血刃神秘的原因。
入水声极小,不注意看还以为是小石子落了进去。
片刻后他拖着一具尸体出现在地面,解开尸体衣物,仔细查看后又将尸体推回去。
只身离开,鹊起鹊落间出现在一处溪水边,把一身污秽仔细清理干净,低头闻闻还是有淡淡异味。
又去周边农户家中拿了件衣物,再悄无声息的回到溪边,整个过程似灵猫轻巧,无一人发现。
屋内二人心中各有计较,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宋凌率先打破寂静,“你可知道青葙庄是什么地方?”
罗锦年猜不出宋凌瞒着他的事,正是烦躁,听他发问没好气的接口:“什么地方?”
宋凌神秘一笑,语气幽幽:“二婶子母族所在。”
“什么!”
第51章 《情谊》
宋凌作为最不堪的私生子来到将军府时,幼鸟羽翼未丰,他的母亲已经将他推入万丈深渊,暗夜加身。他没学会撒娇卖痴,学会了察人脸色,斟酌言辞。
初来时,不知府中情况,能做的只有谨言慎行,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做一件事,不奢求不该得到的。对府中仆从也礼遇有加,等再大些,就设法打听府上诸位主子,喜好,忌讳。
活的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这些是罗锦年不能理解的。
他不仅知道二婶母族在青葙庄,还知道二婶与家中不睦,自出嫁后便与家中断了联系。二婶子还有个同父异母,小妾所生的庶弟,杜少伤。
二婶子闺名杜春杏,母为普通秀才之女,父原为老罗将军手下一名武将。二婶子生母在她十四之时便撒手人寰,死前为她定下与当时的罗府二少爷罗青融婚事。
杜春杏为母守孝三年,十七岁时嫁入将军府。但据说她出嫁时幼弟已有两周岁,这意味着在孝期之时,杜老爷便和原为杜夫人贴身丫鬟的小妾有染,珠胎暗结。
待杜春杏一出嫁,杜老爷就急不可耐的将丫鬟抬为妾室,真是半点也等不得。不知杜夫人泉下有知,会不会心存怨恨。
宋凌猜测正是杜老爷做的这些腌臜事,才让二婶与杜府恩断义绝,再不联系。
再说那杜少伤,他由于是杜老爷老来子,自然万般宠爱,生生将他养成只知欺男霸女的废人,这些年犯在他手中的人命不少。
但都是寻常百姓无人愿管,他这才能活蹦乱跳到现在,他一路闯祸,杜老爷一路跟在背后收拾烂摊子。
观他二人,知道的知道是父子,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是孙子和祖宗。
长到廿五,仍然没有定下亲事,杜老爷这才急了,腆着老脸为他谋了个看管侍卫亲军南城武器库的闲差。
杜老爷原以为有了差事,杜少伤能收心,日后好说亲事。可谁想到,没过几日杜少伤便与亲军中的老兵油子混在一起,杜老爷更加约束不住。
杜少伤被狐朋狗友勾搭着,染上了赌博恶习,只半年时间就将家中财产败了大半。为着此事杜老爷还曾找上将军府来,跪在地上求女儿出银子救她幼弟一命。
因着此事,二婶被气的大病一场。
这些龌龊事罗锦年一概不知,他被保护的很好。
“引我们去青葙庄的不安好心,此事与二婶,二婶娘家定无关系。”若真如张椿所说,王猎户杀了罗府武艺高强的密探灭口,那他的身份自不用说。不是走脱的狄戎人,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而王猎户一直藏匿在青葙庄,让人不得不怀疑青葙庄主家与他是不是也有勾结。
罗锦年清楚这一点,但他第一时间选择相信二婶,相信她母家,没有丝毫迟疑。
正如罗府众人毫无保留的爱着罗锦年,罗锦年也同样如此。
他情绪放大,似乎想感染宋凌,让他也相信。
宋凌笑道:“我只是提醒你,担心到了庄中对二婶娘家人有失礼数。”
过了会儿他又补充道:“你恐怕不知,二婶与娘家早断了联系,青葙庄就算真有问题,也攀扯不到二婶身上,且宽心。”
语罢宋凌越过罗锦年推门而出:“我去寻同羽。”算是交代去向。
罗锦年目送宋凌背影湮没在茫茫夜色中,嘴唇翕动,那句我陪你去到底没说出口。他不信宋凌,他明显对二婶心存疑虑,不然他为何特意点出青葙庄是二婶娘家?
他不能同自己一样全心全意信任家人,罗锦年到底心存芥蒂。
宋凌刚出门没多久,遇上了正往回赶的同羽,他没说话,只略微点头,往一旁树林中走去,同羽会意跟上。
主子有事不能让大少爷知道。
冬日里树上叶子落了个干净,天上挂着一轮凄月,惨白的月光刺穿狰狞的枝丫洒在宋凌单薄的身子上,影子被定在结着寒霜的地面。
树影与人影相互穿插,形如万箭穿心,说不出的吊诡。
寒鸦初啼。
同羽头发还没干,冷风一吹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派人盯着张椿。”
“主子刚不是说张椿是被抛出来的鱼饵,刻意用来扰乱视线吗?还说他是被人利用,那他只是一步废棋,为何要浪费人力盯着他?”同羽不解道。他并非对主子决策有意见,只是此行危险已经初露端疑。
他手下只五人,若调走一人,恐护不住主子。
宋凌仿佛并不在意同羽的质疑,“说给罗锦年听的,他太蠢了些,知道太多容易叫人窥出破绽。”
“凡事不可直接下定论,万物多变,将每种变化都推演一遍,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张椿此人由于太过刻意,自作聪明之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幌子,从而打消对张椿的疑心,转而看向迷雾重重的青葙庄。明极生暗,张椿顺利转为暗棋。”
“如果对他没有防备,日后幕后之人便可轻松启用暗子从容布置,我等没了主动,失于先机,甚至抓不住致胜的关键一手。”
见同羽再无疑虑,宋凌接着道:“派一人回府,将那物取来。”边说边用左手在空中比划。同羽瞳孔一缩,半晌凝重点头。
夜色更重,同羽担忧道:“回吧主子,天寒。”
宋凌与黑暗融为一体,看不清神情,只有冷冷的声音响起,如万载寒冰,“原来我是主子。”
同羽一阵颤抖,他喉结滚动,眼皮狠狠合上,抽出腰间挂着的短刀。
屈膝半跪,短刀平举。
雪白的刀身渡上层月色,像凝了一层白霜。
一只比雪更白三分的手接过短刀,命令道:“睁开。”
同羽倏然睁大双眼,宋凌捏着刀身把玩,一不留神大拇指被划开道口子,他面不改色任由暗红的血液顺着刀身滑落。
“主子,小心伤手。”同羽艰难道。
话音刚落,左肩一传来阵尖锐的疼痛,皮表受损,温热的血液即将汹涌而出,却被一柄刀身堵住,只渗出少许,染红肩侧衣物。
侧脸有些麻痒。
宋凌弯腰垂首,一缕发丝垂在同羽脸侧,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着刀柄,轻声道:“血刃规矩第一条是?”
同羽颤抖道:“不质疑。”
宋凌松开刀柄,起身离开,任由指腹上鲜血滴落于枯叶之上。
嘀嗒,嘀嗒。
同羽怔怔跪在原地,他错了,大错特错。
宋凌不是少爷,不是公子,更不是他自作多情异想天开认为的朋友。
是主子。
他从不曾将情谊赐予他一丝一毫。
第52章 百相(一)
赶路的白日里,乌云横天。浓重的水汽在云层中翻滚酝酿,天与地的界限不再分明,似苍天将倾。
路边一间破败道观,屋檐上有只雀儿停留,在第一声冬雷奏响时瞥了宋凌一眼。
宋凌领着身后二人往道观去避雨,昨日夜里同羽回禀尸体确为密探后,三人未多做停留,五更天便动身前往青葙庄。
这一路走的颇为压抑,总爱招惹他的罗锦年不发一言,而同羽明了主仆有别,也是沉默。他亦不是话多之人,三人一路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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