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除了金丝雀外,姚继汇手中还有片织物,难保不是与化为执妖的素犀有关。
尽管直到此刻所见的素犀也多半不是真实的,但汪峦却还是决定走上前去看看,总比继续留在原地好些。
可就在他即将走到素犀的身边时,那笼罩在她周身的大雾却突然变成了猩红色,混杂着淋淋而下的血流。
汪峦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但血流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下,仿若鬼手般死死地攀住了小腿,要将他拖入通往阴间的云水中。
他挣扎着,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好似被榨干了所有的力气,终是重重地跌落在地,也就是在这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他心底最深的恐惧,自眼前的血雾中传来。
“汪九--”
“这些日子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乍然间,汪峦几乎忘记了所有的挣扎,他从地上颤颤地撑起身子,克制着翻涌的心绪,向血雾望去。
是汪明生,是汪明生的脸正从血雾之中,撕裂而出,他拖着千丝万缕的血线,慢慢地汇聚成勉强能称为“身体”的一团,而后艰难地蠕动向汪峦。
汪峦被那血雾的腥臭味逼得咳嗽起来,胸口更是阵阵刀绞似的疼痛,唯有指间那枚绛红色的戒指,仿佛蕴蓄着淡淡的暖意。
汪峦垂眸暗暗地看着它,无声地将戒指握到了手心中,直到被硌得生疼也不曾放开,他伏在地上哧哧地咳喘着说道:
“没有家主在……汪九自然过得很好。”
“呵,”汪明生的血面轻蔑地笑了一下,血淋淋的身体蠕动在汪峦的身边,语调中含着深深的怨恨:“可是,我过得却不好。”
“汪九,你把我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汪峦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他很清楚如果此刻汪明生想要杀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也许在几月之前,他也曾恨不得就那样死去,可是如今……
沉笙,汪峦默念着祁沉笙的名字,他并不惧怕于死亡,只是难以想象如果就此死去,又会在祁沉笙的心上,再添一道怎样的伤痕。
“你以为我想杀你?”汪明生的声音带着冷腻的血,流到了汪峦的脸颊上,汪峦竭力忍耐着说道,却再不肯正眼瞧他:“家主……咳咳咳,不想吗?”
“想,我当然想!”汪明生的声音骤然拔高,血流汇聚成的手一下子掐住了汪峦的脖子,将他高高地提了起来。
霎时间窒息所带来的濒死感,让汪峦痛苦地闭上双眼,但汪明生那冰冷而阴毒的声音,却没有就此放过他。
“但我更想,看着你的刀子,再捅进那位祁二少身上--”
灵雀似的眼眸绝望地睁开,汪峦绝美的脸上沾满了血迹,却因挣扎而痛苦失色。
不,不要--
他不要再伤害祁沉笙了,不要--
可汪明生却没有半点怜惜的意思,反而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他拖拽着汪峦的身体,任凭鲜血淹没他的口鼻,而后在他的耳边留下更为狠绝的话语:“这一次,别再捅他的眼睛了。”
“就捅他的心吧!”
汪峦彻底被拖入翻涌的血水中,他隐隐地猜到了汪明生的心思,竭力地想要保留住意识中,最后的清明。
可惜下一刻,一只满是黑锈的鸟笼出现在他的面前,满是血污的金丝雀鸟,哀鸣着被锁在其间。
“去吧,汪九。”
“按我说的,去做。”
随着汪明生的声音徐徐响起,金丝雀鸟也慢慢地张开了翅膀,残落的金色羽毛就那样,从黑笼中飘落,漫漫扬扬地洒满了汪峦所有的视线。
云水、血污、金鸟……
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汪峦再次从昏迷中醒来,秋日的枯叶随风越过窗棂,落到了他身下柔软的白貂绒毯上。
鲜艳的玫瑰插在珐琅彩瓶中,红柳木小桌上留声机正放着靡靡的唱段,暗色的红酒从玻璃高脚杯中流淌而出,沾湿了光洁的木地板。
汪峦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房间,他知道,这里并不是云川的小洋楼,而是秦城,那梧桐树林间的祁家宅。
第51章 鬼织娘(二四) 九哥想要我的命吗?……
祁沉笙站在织坊的中央, 暗灰色的残目半阖着,手中的绅士杖无声地轻点着地面。
他的耳边,是嘈杂地织机声, 无数的丝绸布匹从高高的房梁上垂落下来,映出一道道女子的身影。
她们在忙碌着,在轻笑着,重重叠叠,一层又一层, 仿佛就要擦着祁沉笙的肩膀而过。
但祁沉笙却不为所动,早在姚继汇取出袖中之物的刹那,他便与汪峦一样, 感应到了执妖金丝雀的气息。所以他甚至带了三分故意,并没有反抗幻境的裹挟。
他很清楚,如果要彻底解除汪峦身上的执妖,就必须找到完整的金丝雀。
然而现在, 祁沉笙冷眼瞧着眼前的景象,他可以无视旁人无关痛痒的小算计,但却不能忍受他们将汪峦带离他的视线。
仿若有风吹过, 织坊中垂下的丝绸便随之起伏轻扬, 那些映在上面的魅影, 也随之摇曳着,就连原本娇柔的笑声, 都似是在起起伏伏,时而高时而低,将人围拢在其间,仿佛被无数的鬼影包围了。
“无趣。”但这一切落在祁沉笙眼中,却都只是最为低劣的把戏, 他冷哼一声,手中的绅士杖骤然落地,四星连缀之象还未出,那跃跃欲试的苍鹰便已振翅而飞,长啸之声仿佛割裂了所有的布匹。
其后的黑影们为它所震,欢笑声顷刻便化为了恐惧的哀求,此起彼伏地阵阵响起。可祁沉笙哪里会理睬这些,他闭上眼眸,任由苍鹰探寻过层层飘落的布匹,不断摩挲着手中的绅士杖,为的便是那一丝微小的感应--
找到了,九哥
祁沉笙灰色的残目忽而睁开,耳边鬼哭般的声音已再不堪入耳,他毫无征兆地出手,细长的绅士杖在那一刻,仿若化作无坚不摧的利刃,猛地将百十条垂落的尽数割裂。
破碎的布料纷纷扬扬地落下,但在半空中却忽而染上了枯黄,化作一片片秋日里的梧桐树叶,仿若永远落不尽。
眼前的景象在扭曲中,重新凝结出了新的幻境,成片的梧桐树几乎在瞬息间抽出枝条,长成了参天大树。
而就在那交错的树干之后,纷纷落叶之间,祁沉笙凝眸而望,所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座他此生都难以忘怀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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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峦并不知,自己究竟又在那铺着貂绒的地板上,躺了多久。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映照着如玉的面容,洒落在他五年前身侧,乌黑而长长的发丝间。
汪峦不知是否该庆幸,至少此刻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但身体却完全无法控制,只能如一只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般,挑着透明的玻璃高脚杯,将暗红色的葡萄酒液送入口中,顺着他白皙的脖颈,流淌进衣襟之间。
就在这时候,汪峦听到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转过去,看到的却是执着绅士杖的祁沉笙,正踏着地板上散落的金辉,向他步步走来。
“不,不要过来--”
“沉笙,不要过来--”
汪峦在心底拼命地大喊着,他的目光哀凄而焦急,可身子却如醉酒般,软软地伏在白貂绒毯间,轻轻地开口:“沉笙,你回来了。”
一切都仿若真的,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下午。祁沉笙因为秦城铺子的骤然出事,而忙碌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时分,才赶到郊外的祁家宅中。
祁沉笙并非没有发觉汪峦的异样,但他还是如当年般,走到了汪峦的身边,而后将他柔软而温热的身体,揽入怀中:“九哥,你喝醉了。”
汪峦依旧无法控制自己,不仅如此,他甚至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正自某处蔓延开来,仿佛随着他的血液,流淌至身体的每一处。
好热……好难受……
特别是那些与祁沉笙相触的地方,顷刻间便涌上可难以言说的渴|求,他在祁沉笙的怀抱中辗转着,被红酒浸润过的湿唇,毫无章法地吻上了祁沉笙的下巴。
“沉笙……”
“九哥,”祁沉笙紧扣住汪峦的身体,目光霎时便暗了下去,他自然也能感觉得到,怀中人越来越热的温度,以及不断想要缠|绵的欲|望:“九哥,别动。”
汪峦的意识正沉沦在难以逃离的情海中,他竭力地想要保持清醒,却根本无法抗衡身体的本能。
他伸出光洁的手臂,勾揽住了祁沉笙的脖子,衣襟上的珍珠扣儿瞬间脱落,漏出了大片炙|热的肌肤。
“沉笙,我好难受……”
“沉笙,你不想要我吗?”
“快些,快些来呀……”
祁沉笙扣在他腰上的手臂越收越紧,灰色的残目中映着汪峦若燃山花的面容,但他却克制着,只是圈揽着怀中人,忍不住低吻他灼热的额头。
可这点抚慰哪里会够呢,汪峦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热,像是真的要烧起来了那样,连仅存的意识都要烧光了,甚至根本无法分辨究竟是被控制,还是仅仅出于本能,只知道不断地攀附着祁沉笙的身体,向他索取着更多爱怜。
“为什么……为什么沉笙不肯帮我?”实在是太难过了,不能满足渴求所带来的空虚感,几乎惹得汪峦染上了哭腔,他的手难耐地滑入了祁沉笙的衣领中,娇软无力地撕扯开,而后将脸贴上那同样发烫的胸膛。
他听到了祁沉笙的心跳声,那样的有力,那样的清晰,因着他的触碰跳得极快。
“就捅他的心吧--”
汪明生如恶鬼低喃般的声音,开始不断在他的耳边回荡,汪峦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贴上了祁沉笙的心口。
“捅他的心--”
“他的心--”
不……不能这样做……汪峦的意识挣扎着,恍然间,搏得了片刻的清醒,他的身体却依旧被操纵着,甚至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上,不知何时起,藏了一把尖刀。
可祁沉笙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仍旧在克制地,为汪峦舒缓着烧灼的欲|望。
不要……不要……汪峦睁大了眼睛,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无法提醒祁沉笙,也无法阻止--手中的刀尖,慢慢地抵上祁沉笙的心。
只要再用力一下,那颗跳动的心脏便会被他穿透!
“九哥。”祁沉笙因为忍耐而嘶哑的声音,忽而在他的耳畔响起,汪峦思绪混乱而沉沉地,只能感觉到他仍在亲吻着自己的额头,而后重重地握住了他藏刀的手。
“九哥是想杀我吗?”
汪峦的眸中顷刻间溢出了泪水,他怎么会想呢……
可他的身体,却依靠在祁沉笙的胸前,在祁沉笙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是呀,我想杀了你……”
“沉笙,把你的命给我,好不好?”
他明明流着泪,脸上却扬起了绝美的笑容,就那样期待地望着祁沉笙,好似只是在向他要一件寻常的礼物。
祁沉笙垂眸,看着怀中的汪峦,而后慢慢地低头吻舐着他的眼泪。
他仍旧握着汪峦藏刀的手,并没有松开,而是继续抵在自己的心口。
“九哥真的想要吗?”
汪峦的眼泪不断涌出,他不想啊!他怎么会想要他的命呢!可无论意识如何挣扎,如何拼命地想要摇头。可他的身体却环着祁沉笙的脖子,伏在他的耳畔,轻笑着说道:“是啊,我是真的想要。”
祁沉笙握着汪峦的手,开始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在汪峦无声的呐喊,无声的眼泪中,还是松开了。
锋利的刀尖,再次直对上祁沉笙的胸膛,只要一个用力就可以刺穿。
汪明生恶鬼般的声音依旧在回荡,但却为祁沉笙近在咫尺的叹息所掩盖。
“九哥想要,那便给你吧。”
鲜血自刀尖流出,汪峦的身体开始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越来越多的血滴落在两人交|缠相拥的身体上,染红了他们的衣衫。
祁沉笙不顾会让刀刺入得更深,一把将汪峦再次紧锢入怀,而后不由分说地深深地吻上了他的唇。
汪峦仍旧在颤抖着,那决然的吻却像是在瞬间,打碎了原本就满是裂痕的什么,他的意识间只剩一片令人晕眩的白光。
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了,什么鲜血什么利刃,仿若能够映证他还存在的,只剩下祁沉笙那样缠|绵的吻,将他的全部心神都扯入沉沦。
“啪--”
染血的刀乍然掉落在两人的身侧,身不由己的傀儡经受了深入骨髓的痛楚,操控丝线终于在绝望与鲜血中,被尽然扯断。
第52章 鬼织娘(二五) 飞溅而出的血水如大雨……
汪峦的彻底失了力气, 瘫软下去。
祁沉笙一把托住他的腰背,将人揽在怀中,仍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灼热, 哪怕只是极轻的触碰,都会引得汪峦情|动的颤抖。
他眉头皱紧,眸中闪过狠戾之色,但在汪峦的滚烫的额上却又落下柔软的一吻,低声说道:
“九哥再忍忍, 很快就好了。”
汪峦在祁沉笙的低唤下,勉力睁开眼睛,他在仿若焚身的欲|火中, 勉力挣出一线清醒,随即便急切地望向祁沉笙胸前仍流着血的伤口。
“沉笙……对不起……”
我又伤了你。
祁沉笙目中骤暗,他扣住了汪峦的脑后,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再无法看到那伤处,而后哑声低喃着:“我可不想再听九哥说那三个字了,真正对不起我的人, 可不是你——”
秋日夕阳下的秦城祁家宅中, 昏昏阴沉下来, 暗色瞬息间便笼罩了他们所熟悉的,五年前的旧物。
四颗连缀成弓的星芒终于冉冉而起, 悬于祁沉笙的身后。
祁沉笙一手托着汪峦,一手执起那细长的手杖。之前因着汪峦被控,他才有所顾忌,而如今旧怨新仇累累层层,他倒要看看那汪明生还有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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