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二少夫人之前用重药伤了肠胃,如今也只能是先缓缓温养,等到冬日里才可多多进补。”
“这样……我知道了。”汪峦的眸中略生出几分失望,但也知道如今自己这身子,终究也难再有办法了,勉力笑笑:“还是要谢过周老先生的。”
“二少夫人不必客气,”周老大夫摆摆手,他行医几十年,观人更是无数,此刻自然看得出汪峦的心事,却也只是点到为止地劝道:“这痨症虽说是厉害,但终究是心病重于身病,二少夫人平日里还是多看开些,才可保养得用。”
“若无别事,老朽就先走了。”
汪峦闻言,不禁微微出神,听到周老大夫要走后,才忙向外头走廊唤道:“丰山,送周老先生出去吧。”
“好勒。”丰山摆着笑脸从门外进来,把周老大夫迎到外头小厅里,讨了方子付好诊金,才将人送出了小洋楼。
卧室里,汪峦还是怔怔的,他随手取过本英人写的诗集来,也到底读不进心里头去。
没过多久,外头走廊上传来响动,他只当是丰山回来了,却不想一抬头,竟瞧见祁沉笙走了进来。
”不是说有事要忙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汪峦撑着沙发想要起身,可很快便被祁沉笙扣在怀中,又坐了回去。
“不是厂子里的事。”温热的吐息间,还带着些许暑气,祁沉笙随手端过桌上盛着梅子汤的玻璃盏,自己先尝了一口,而后又送到汪恋的唇边,淡淡地说道:“何城东今日不在,底下人传错了消息,不是厂子里的事,是祁家那边的事。”
祁家……汪峦靠在祁沉笙的身上,心头微微而动,这几天他也听到过风声,祁家老太爷七十整寿,应是要大办的。
“那你是要回去一趟?
“怎么,九哥舍不得了?”祁沉笙不答反问,伸手撩起起汪峦耳侧,近来已长长了不少的发丝,凑去贪恋地闻着淡淡的檀香。
汪峦微微侧脸,细瘦的手指推抵着他的下巴,低咳了几声喃喃道:“我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你若不在,我就带着丰山往青洋坊看电影去。”
“那要是电影都看完了,我还没回来呢?”祁沉笙倒是毫不生气,只是托搂着汪峦的腰背,低低头恰能吻上他的指尖。
“还没回来,那就再去戏园子里瞧瞧吧,”汪峦枕着祁沉笙的肩膀,闭上眼睛,语气闲闲地说道:“我虽然不好那个,但也听人说起过,你们云川有个吉祥班,里头武生小生都俊得很,想来也够我再看上些日子了。”
“这般事,”祁沉笙乍然扣紧了揽在汪峦腰间的手,惹得他诧声轻呼,随即吻咬着他白洁的侧颈,蜿蜒而上至耳畔:“九哥还是想都不要想了。”
“怎么就不能想了?”汪峦被勒得着实有些紧了,不适地动了动腰身,睁开那双黑漆漆的雀眸笑道:“沉笙那么久不回来,谁知道是被哪家的少爷小姐迷住了呢。”
“九哥自己要去瞧小生,反倒是赖上我了?”祁沉笙也带了些许笑意,灰色的残目中浅浅地映着汪峦的身影,他终是忍不住俯身吻住了怀中人的唇。
汪峦微微抬头,回应着对方略带惩罚性的吻,逐渐凌乱的呼吸间,忍不住伸出双手缠上祁沉笙的脖颈。
随手被放在膝上的诗集本子,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乱翻开的书页上,是流淌过挚爱的诗句,相拥的两人都生出情动。
但祁沉笙还是就此停了下来,他伏在汪峦的身上,紧抱着怀中的人,几乎固执地将一切再次隐忍。
“沉笙……”汪峦也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他察觉到对方的动作,想要伸出手,但却被祁沉笙的手紧握住了。
“你真的不……”
他睁开也早已迷乱的雀眸,起先还不甚清明,但很快也明白过来,低低地说道:“即使不那样……我也可以帮你的……”
“九哥……”祁沉笙闻言稍稍抬起身子,强压着汹涌的灰眸望着汪峦,片刻后终究又低头深吻了下去--
交织着松梅雅纹的轻薄床帐,似烟又似雾般,阻隔了自窗外而来的炎阳旭日,蕴蕴着难舍的温存。
汪峦倦倦地依在祁沉笙的怀中,起先还记得有意无意避着对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越发消瘦的身子,可至后来也终是还顾得上这些了。
“九哥跟以前一样,哪里都很好。”
忽而,他听到祁沉笙在耳边,轻吻着落下低语,不由得愣住了,半晌后才喃喃道:“你知道了……”
祁沉笙未曾置否,只是看着他这般疲惫的模样,心中也暗暗生出几分后悔来,只轻之又轻地又为汪峦换了件睡衣,才重新拥着人躺下。
“我回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丰山。”
剩下的话,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此刻感受着祁沉笙怀中的温度,汪峦只觉得那些思郁好似都散去了。
他困顿极了,但一时间却又是睡不着的,朦朦胧胧间,复想起祁家老太爷过寿的事,便听到祁沉笙在他耳边,又低声轻言道:“九哥……你随我回祁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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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夫人您点头了吗?!”次日早晨,汪峦手中捧着那本未读完的诗集,斜倚在沙发上,似是随意地与丰山说起此事,却惹得丰山俩眼瞪得赛铜铃。
“你急什么?”汪峦瞧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低笑了起来,却又牵动肺腑引得连连咳嗽。
“这可是大事!”丰山使劲搓了几下手,凑到汪峦跟前去,还是急切地问道:“这次老太爷寿宴,您到底去不去祁家呀?”
“我……”汪峦唇边的笑倒是未减,但目光却低垂了下去,轻声喃喃着:“我说再想想。”
“什么?”丰山直接惊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是真的把汪峦,也看作了自己的主人家,遇到事自然也会替他着急:“这……这还用想吗?”
“您是不知道,这二年要进祁家的门,是有多难。老太爷虽说年纪大了,可余威却还在,一家子人婚丧嫁娶谁都不敢乱来的。”
“如今二少爷既然敢问您,那他便必然已经做了准备的,您怎么还犹豫了起来?”
汪峦闻言,将手中的诗集册子放到一边,叹了口气后说道:“你也说了,祁家老太爷如今已经有七十的人了,我没由来这时候,凑上去给他老人家添不自在。”
丰山一愣,随即也明白了汪峦的意思。确如他说的那样,前段日子那些关于“祁二少养男人”的风言风语传得着实难听,此刻虽不知祁老太爷对此态度究竟如何,但必然是不怎么想见汪峦的。
“可您这到底是机会难得呀,您就真的不……”
汪峦笑了笑,但也终是没有句准话,许久后才说道:“还是让你们家二少爷决定吧。”
第56章 怨婴影(二) 云川城西,那祁家的深宅……
云川城西, 那祁家的深宅高院之中,也并不平静。
夏夜闷闷的,没有一丝凉风, 窗外的蛐蛐草虫片刻不停地叫着。
纪姨娘被那些声响烦扰得心神不宁,手中的绣活更是做不下去了,想要推开窗户透透气,却终是无有半分作用,只瞧见那外头的暮色浓重, 便连廊下挂着的纱灯,都照不亮多远。
她那双好看的柳叶弯眉,几乎要皱到一块去, 这样的夜晚难免让人觉得分外寂寥。而于这寂寥之中,又不禁让她想起平日里打发时间时,看的那些狐妖志怪本子,让她总觉得檐下, 那明明空空荡荡的暗影里,似乎藏着骇人的异物。
那会是什么红口尖牙的野鬼吗……纪姨娘的思绪越发纷乱起来,无数怪异的影子在她脑海中划过, 又映射到眼前的黑暗之中, 仿佛渐渐地隐现出许多虚虚实实的轮廓。它们就潜伏在哪里, 纪姨娘甚至觉得只要自己稍稍一动,那暗影中的东西, 就会猛地扑咬上来,要了她的性命。
可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房门却毫无征兆地,被敲响了。
“叩叩叩--”
纪姨娘被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她赶紧转过身去, 可双眼望着那紧闭的房门时,她却又害怕起来。
是谁在敲门?是谁会在这样的夜里来找她?门外的……真的是人吗?
“叩叩叩--”
又是三声门响,冷汗在她搽着粉儿的脸面滑落下来,晕染了香腮上的胭脂,她只觉得自个儿的声音都凝结在了喉咙里,想要叫都叫不出来。
她怕出声,出了声门外的鬼怪,便会冲进来捉了她。可又怕一直不出声,惹得它们失了耐性,也是逃不过的。
“姨娘,姨娘你在吗?”猝然地,小丫头的呼唤声,打破了她一切无由来的幻想,将纪姨娘拉回现实中来。
她呼呼地大喘了几口气,染着丹蔻红的指甲掐了下自己的手背,这才彻底缓过神来,对着门外应道:“来,这就来了。”
“姨娘这是睡了吗?怎么半天不开门。”来的是祁家三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名唤纹儿,如今不过十五六岁,正是活泼多话的年纪,见着屋里只有纪姨娘一个,心直口快地问道:“金柳、翠芳姐姐呢?她们没陪着姨娘吗?”
纪姨娘被这小丫头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些懵,怔怔地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口中含糊地说着:“还没睡呢……金柳她们去大夫人那里帮忙了……”
纹儿没怎么瞧出纪姨娘的异样,反倒说嘟囔着说道:“大夫人惯会使唤人的,姨娘的荣哥儿眼看着就要满月了,正是要人伺候的时候,怎么还从您这里抽人去。”
这番话倒是说道了纪姨娘心坎里,她按着额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有了荣哥儿能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大老爷哪里还差他这么个儿子。”
纹儿听着她这哀怨的口气,自知是方才说错了话,怎么都不该提起这个。她虽然年纪小,但对这祁家大老爷的风流事,也耳闻了不少。
除了正房夫人外,刚收进府里来的姨娘就有十来个,外头养的更是不可计数。纪姨娘在其中着实只算是一般得宠的,如今不过是凭着刚生下的九少爷,重新得了几分脸面。
可说到底,大老爷的儿子那么多,又能多么看重这位九少爷呢?
“我的荣哥儿,一出生就随了我苦命,这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啊……”
纪姨娘说着,不禁用帕子擦起了眼角,越发伤心凄凉。或许是合着娘亲的哀诉,隔壁的房间中,也忽而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姨娘,您还是看开些吧,”纹儿见状,只能走到纪姨娘身边安慰着她:“到底是母子连心,您不高兴了,荣哥儿就跟着哭起来了。”
可她刚说完,就忽而发觉……纪姨娘有些不对劲,她的面容几乎都隐藏在阴影中,而被对着纹儿的身体,却在阵阵的发抖。
“怎,怎么了姨娘?”纹儿有些奇怪地走到了纪姨娘的身边,而原本只是模糊不清的婴儿哭声,却也越来越大的,让她忍不住提醒道:“姨娘,您还不快去哄哄荣哥儿吧!”
“荣,荣哥儿……”纪姨娘浑身僵硬地,口中喃喃地重复着,当她回头的瞬间,纹儿却被她惨败的不似活人的煞白脸,鲜红的唇嘴开开合合的:“荣哥儿,荣哥儿……”
“对呀,您快先去哄荣哥儿吧。”纹儿实在被她这样子吓到了,连连后退几步,婴儿的哭声却也好似流露出某种怪异。
原本死闷的夏夜,忽而起了一阵凉风,吹动着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廊下挂着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灭了。
纹儿直被吓得软了腿,就当她转身要跑出这屋子时,却见在最后的灯火下,婴儿如狸猫的啼哭声中,纪姨娘跌跌撞撞地向她走来,口中不断喃喃着:
“荣哥儿,荣哥儿哭了……”
“可荣哥儿今晚被送到大夫人那里了呀。”
“那又是谁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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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回祁家的事情,终究还是在汪峦的默许中定了下来。
祁家老太爷八月十二的生日,八月初七的这天早晨,汪峦便随着祁沉笙收拾起来,准备前往祁家老宅。
“这玉席子、丝枕头都要带上。”
“夫人喝药的玻璃盏带几只好的,瓷的不成,瞧着不亮堂……”
“哎呀,这檀香油谁叫你从浴室里拿,去库里取两瓶新的就是!”
“纱帐不要那卷凤尾纹的,换上烟色缠枝的才好--”
汪峦靠在摇椅上,瞧着丰山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地忙活着,越忙越是起劲,别看他年纪不大,心思倒是周全得很。几个月来,将汪峦吃穿用度习惯,条条清楚地记在了脑子里,如今指挥起底下人收拾东西,更是头头是道。没多会,那装行李的大小箱子,摞起来就有一人多高了。
“还有衣裳,衣裳就别从柜子里拿了,今儿早上不是才送了批新的来吗,直接拿过来就是。”
丰山吆喝的声音,再次传到汪峦耳朵里,他不禁放下手中的润肺的茶水,开口问道:“丰山,送了批新的什么来,我怎么不知道?”
“哎,”丰山听到汪峦的声音,忙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急急地跑了过来:“夫人,是二少爷嘱咐新赶制的一批衣裳,说是带回老宅那边穿的。”
“瞧我给忙忘了,这就拿过来给您瞧瞧。”
“怎么又……”
怎么又制了衣裳?汪峦微凉的指尖,有些头疼地按着侧额,兴许是真的手底下纺织厂子太多了,祁沉笙十分热衷于,挑拣各种好料子,回来就给他定制成衣裳,
“九哥这样好看,这些料子你穿在身上,才不算是浪费。”
丰山还未等回来,祁沉笙先敲着他那根细长的绅士杖,缓步走进了卧室中,来到汪峦的摇椅边,而后俯身在他的额上,落下点点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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