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按理说我应当随着祁隆勋在东院,但我实在住不下去,就在东北角另辟了处院子,”祁沉笙抱着汪峦又走了几步,外头的车子便开了过来,又停在两人面前:“老宅占地方大,以前都是乘轿子跑马车的,如今咱们还是坐车过去吧。”
汪峦闻言,心中又着实感叹了一番祁家的基业,随着祁沉笙上车后,便询问起来:“都到这里了,你倒是跟我好好说说家里到底有哪些人口,免得以后遇到了闹笑话。”
“谁敢笑话你去?”到了车里后,祁沉笙便更是无所顾忌,撩着发丝去闻汪峦颈间的檀香气,直被汪峦抵住了下巴,才稍稍消停些,望着窗外偶尔经过的院落,解说起来。
“除去那些嫁走的姑姑,如今留在老宅里的,也就是祁隆勋和我两位叔叔。”
“祁隆勋白捡了个长子的名头,自己占着东院。我母亲去世后,他又娶了邱氏作填房,”祁沉笙显然与继母的关系有些僵,又或者所有与祁隆勋有关的人,他都不怎么瞧得上,索性直接略了过去,又说道:“祁家小辈的排行都是男女分开算的,大哥名唤默钧,算是我们这辈里最大的,祁隆勋这些年来在外头不知又造出来多少人,可大多都不敢带回来上族谱,如今在膝下的便是邱氏所出的老四祁尚汶,女儿如茜……哦,倒险些忘了,听说近两年他老当益壮,又给我添了老八、老九两个弟弟,却不知是哪个妾室生的,又叫什么了。”
虽是短短这么几句话,但汪峦听着也着实替他糟心,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将话头转开:“那你还有两个叔叔了?怎么在外头不常听他们的名号?”
祁沉笙当然知他所想,也并无兴趣再提自己那便宜父亲,便顺言说道:“也不怪你不常听,上一辈人处事也确实中庸些。我二叔名叫盛蕴,娶的夫人算是粮爷赵的远亲,他们夫妻感情很好,老三朝辉、老五暮耀,还有三妹子四妹子如茉如蓉,都是二婶亲生的,没有妾室。”
“也难怪你平时不跟我说,你们家这人也确实多了些,只记名字就要费些心思,”汪峦听着只摇头,心里头暗暗数过去,发觉不对才问道:“前头说了三个妹妹,怎么不见你说最大的那个?”
“最大的那个……叫如苓,”祁沉笙提起,却面露几分可惜的神色,跟汪峦说道:“她是我三叔的女儿,身世也算可怜的。”
“这话怎么说?”汪峦也知道,有些人家并不看重女子,但刚刚听祁沉笙提到另外几个妹妹时,却并未见得那般口吻。
“我三叔安俸虽不敢比祁隆勋荒唐,但也差不了太多,如苓便是他早些年跟个妓子生的,一直瞒着家里在乡下养到七八岁,后来因为……才接了回来。”
“她如今也有二十岁了,读过书却不肯嫁人,幸而老太太也不逼她,如今的日子倒是还好。”
汪峦听后,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叹,祁沉笙见状,不由得笑笑说道:“兴许是从小见得多些,如苓的性子很好,与我们也多有话说,等安顿下来我就带你找她玩去。”
“三叔大概也是遭了报应,除了如苓外,就只有一个儿子叫望祥,从小就病歪歪的,常年在屋子里养病,一年出不来几次。”
祁沉笙也觉得祁家人确实多了些,怕汪峦记起来费神,便又说道“二叔三叔都住在西院,若非刻意过去,应当是碰不到的。就是碰到了,我叫什么,你跟着叫什么就是了。”
“不过还有个人,近来可能常见面,九哥还是要留神的。”
“这又是什么人?”方才说起的那些人,祁沉笙只是泛泛而谈,这会冷不防单独拎出来一个,汪峦也跟着起了兴趣。
“他虽也姓祁,但不是本家的。当年--兴许是老太爷爷明白,自己几个儿子都实在当不了家,大哥年纪又还小,就从旁支里选了他来暂作帮衬。”
“我们都叫他小叔,如今也住在东边院子靠外,与我那处挨得近,时常打照面。”
“那他为人如何?可是好相处的?”别的不说,听到时常打招面,汪峦便上了心思。
可祁沉笙只是捏捏他的手指,让他不要紧张:“小叔人很好,我跟大哥以前常跟着他学生意上的事,而且……”
“他也不曾娶妻,却差点把自己嫁出去--老太爷碍着脸面,才把人强留在了祁家。”
汪峦听完,便觉得祁沉笙口中的这位小叔,能让祁家老太爷挑中帮衬家业,后来即便做出了与男子相恋之事,老太爷却还是不肯不让他离家,必然是个极有本事的人了。
把最后一位家中有头有脸的亲戚说完,车子也渐渐慢了下来,终是绕过了东大院,来到了整个祁家靠东北角的几处院落前。
“是这里了?”汪峦又往窗外望望,虽然说是小院子,但从外头估摸着看,也是两门两进十分齐整的,丰山等人早就先把东西搬了进去,此刻正带着四五个小丫头在外头等着。
“是,”祁沉笙扶着汪峦从车上下来,边往里头边说道:“我很久没回来住过了,前些日子算着九哥要来,就找人急着动土改了改,九哥看看还有哪不合心。”
临近晌午,汪峦觉得日头晒得越发不舒服,只想着快些进去找间屋子,好避避暑气。
却不料进了院子,刚转过小照壁来,便觉得一阵清凉扑面而来,抬眸看时便见着那院子正中,竟全引了活水,凿成了一方清池。
四下又有垂柳掩映着屋舍,环绕于水池之畔,将热辣的阳光也挡去了七八分,当真是凉爽沁人。
“你这又是费了多大力气?”汪峦回望着身边的祁沉笙,他可不认为这院子里本来就有水池,必然是祁沉笙因着他才折腾出来的。
“九哥别管费不费力气,”祁沉笙垂眸与他对视着,不禁笑了下,扶着人往那柳荫的小亭里走:“左右不过是找来匠人动得工--”
“九哥只告诉我,喜不喜欢就是。”
“不过是回来住几天,以后空下了多可惜。”汪峦雀眸微合,偏偏不遂祁沉笙的心意,碎碎地念叨起旁的。
可不想刚说了几句,背上便觉乍然一压,整个人被抵在了凉亭柱子与祁沉笙之间,竟是躲无可躲。
坠着翠叶的柳绦如青帘般,散散垂泻而下,好似要将两人隔绝其间,祁沉笙寻着汪峦腰上某处,故意若轻若重地按揉下去,却又坏心地将对方呼之欲出的轻|吟,没于唇舌之间。
汪峦的身子又颤又软,却偏就连声音都发不出,眼眸生生被祁沉笙惹得水红,只得往他怀里倒去。
“这下子,九哥可该乖乖说了吧?”祁沉笙自得地将汪峦揽抱了个满怀,手却仍旧未从他的腰间移开,继续吻着他的耳畔问道:“喜不喜欢这里,嗯?”
汪峦当真被折腾得半分推拒都不能,只好轻轻咳喘着,靠在祁沉笙的肩头喃喃道:“喜欢,喜欢就是了……”
“九哥早这般不就好了吗?”祁沉笙似又笑了下,连灰色的残目都泛着波澜,他手上又用些力,将汪峦整个横抱起来,“放心,我不闹了,这大半上午也该累了,带你去歇歇身子。”
说完,便穿过柳丝青帘,向着那屋舍处走去。
几个留院洒扫的小丫头听到动静,赶紧推开了房门,要迎他们进去。却不想汪峦的衣摆恰从祁沉笙手臂上垂落,起伏间不知扫到了门框上哪处,竟悠悠地飘下张黄纸来。
祁沉笙倒是不曾留意,但汪峦靠在他肩上正巧瞧见地上的东西,下意识地又看了两眼:“这是什么?”
祁沉笙闻言随意回头一看,随即便皱起眉来,他当然认得,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黄纸,而是道士画了印的符纸。
“这是怎么回事?”
汪峦起先还没当回事,可听着祁沉笙的声音却骤然冷了下来,周边几个小丫头更是吓白了脸,纷纷摇着头。
他心里思量片刻,不想回祁家头一天就闹出事端,就轻声劝道:“说不定是修屋子的人,想讨个吉利随意留的,生这么大气干嘛?”
“他们不会有心思放这个,完工后我亲自过来检查过了,”祁沉笙的残目扫过厅堂里站着的下人们,又走了几步,将汪峦安放在椅子上,“况且祁家不信这个,也从不许有这些东西。”
“你们没胆子做这些,背后必定还有别人,”他的声音越发严厉,脸色也放了下来,面上的疤痕与残目使得祁沉笙气势上越发骇人:“现今如实说了,我只去找主使那人的麻烦。”
“可若是不说,又被我查出来了--”
“这事,可就没那么容易揭过了!”
祁沉笙的话刚落音,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就吓得瘫倒在地,脸色惨白地呜呜直哭起来:“二少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汪峦看着那小丫头的样子,到底不忍为难她什么,于是便走到祁沉笙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手。
祁沉笙会意地与他对视一眼,但对着那丫头的口气,却未和缓半分:“说吧,是谁让你放进来的。”
“是,大老爷房里的纪姨娘--”
“纪姨娘?”这个答案却有些出乎意料,祁沉笙虽然知道邱夫人没有那么蠢,不会用这等低劣的手段恶心他。可丫头口中这个秦姨娘,他更是从未留意过,怎么会往他院子里放黄符?
“你没说假话?”
那小丫头只觉得祁沉笙那只残目,要活活把她烙穿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清楚了:“千真,千真万确啊,二少爷您别不信,我哪敢骗您……”
汪峦虽然不知道纪姨娘是谁,更不知道她与祁沉笙之间有什么仇怨,但却瞧出了祁沉笙的困惑,于是便俯身略为温柔地引着那小丫头继续说下去:“你可知道,纪姨娘为何要往这里放符?”
小丫头红肿着眼睛,听了汪峦的声音,却犹觉春风拂面,不由得晃了神,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也不太清楚……”
“好像是,纪姨娘中了邪……就偷偷请了道士做法……说是咱们院子里的水池冲撞了她,所以才……才求着我把符放进来。”
说到这里,她又哭着求起了情:“纪姨娘她是我表姐,我实在是可怜她那担惊受怕的样子……她又再三说,不会对二少爷有什么坏处,所以我才放进来的……”
话说到这份上,事情基本也就清楚了,祁沉笙无意继续听她苦恼,摆摆手让丰山将人领了出去。
这些年祁家的仆人也陆续成了雇佣的,而非早些年买卖的奴仆,这丫头不曾真害出事来,他也没心思下那狠手,只是辞退了赶回家去算完。
不过那位纪姨娘--
他倒是想要好好见见了。
第59章 怨婴影(五) 祁家,有内鬼。
祁沉笙处理完小丫头的事后, 却并没有即刻去寻那位秦姨娘的麻烦。
两人简单地吃过午饭,汪峦的精神便再也撑不住了,被祁沉笙抱到了床上。
“九哥困了就睡会吧, 有什么事了,我再叫你起来。”
汪峦轻轻咳了几声,困意朦朦胧胧地,心里头却还是有些放不下,半合着双眼靠在祁沉笙胸前, 低声说起来:“咱们这可是头一天回来,要是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我可不想和你一块,被你家老太爷赶出去。”
祁沉笙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嘴角隐现丝笑意,俯身吻吻汪峦的额头:“我有分寸的,九哥安心睡吧。”
汪峦张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身子却疲倦得将他拖入了梦中。
祁沉笙看着怀中人沉睡后,又多陪了他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将汪峦放回到床褥中, 招来丰山在外间守着, 自己转身带着那黄符离开了。
随只有一墙之隔, 但不同于那处的柳绿池清,祁默钧的院落明明也修得精致大方, 却好似被一种说不出的气氛压抑着,沉沉地没有生气。
祁沉笙皱皱眉,细长的绅士杖无声地出现在手中,随着他的脚步敲点在地上,直到穿过眼前的院落, 走入挂着半面竹帘的小厅中,才停下来。
“大哥,我来了。”
祁默钧并不意外于祁沉笙的到来,又或者他早已等候多时,听到那动静后,也只是操纵着轮椅转过身来,指指一旁的椅子:“坐吧,给你备了点新茶,现下也凉得差不多了。”
祁沉笙并不如何在意茶,但还是依言坐到了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将黄符压在了茶盏之下。
“这是从哪来的?”祁默钧似乎也有些意外,而后就听祁沉笙说道:“还能哪来的,老头子这几年当真是什么人都往床上带,自己院子里乌烟瘴气也就罢了,居然把手伸到了我那里。”
祁默钧仿佛已经对此习以为常,自顾自地端起茶盏,润润嗓子后说道:“是了,前几天我是听过东院里又闹起来,说是个姨娘与丫头撞了鬼。”
“我不愿多管,再者毕竟是女眷的事,就让如苓去瞧了瞧,后头便再没了消息。”
“撞鬼?”祁沉笙灰色的残目之中,划过一丝不屑:“我看是他们心里的鬼太多,装不下了吧?”
祁默钧本对东院的事丝毫没有兴趣,眼下见着闹到了自家弟弟这里,也不禁有了几分心烦:“这符纸既然你那里有,那东院里必定更多,随便找个什么由头捅出来,让祁隆勋自己头疼去就是。”
这事到底并不要紧,祁沉笙自然有的是法子,闹大闹小都随心,兄弟两个又说了几句,便过去了。
“你来我这里,不只是为了这个吧?”茶盏中的水凉了些,祁默钧索性放到一边,不等祁沉笙回答,便又开口说道:“今日看你们的样子,算是全然和好了?”
祁沉笙难得沉默了片刻,而后点点头说道:“是。”
祁默钧其实并不意外于这些,他回忆起五年前,自己这个弟弟满脸是血,几乎是落荒而归的模样。
但也就是在那时候,他就发现祁沉笙的目光中,有被背叛的痛苦,难以释怀的恨意,但……还藏着什么,未曾被抹去。
所以前段日子,收到弟弟打来的电话,说老太爷七十大寿,要带人回来时,祁默钧什么都没有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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