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氤氲雾气,他闭上眼,眼前明明是一片黑,却再度浮现出庭审现场的模样,在一片乱糟糟的声音里,他又听见那句话。
那句像梦魇一样的话。
池青陡然间睁开眼,头发都没擦,赤着脚出了浴室。
还没能走几步,被解临一把按了回去。
他听到一句有点无奈的:【又不擦干。】
池青头发湿漉漉地,完全盖住了眼睛,眼前一抹黑,然后就被解临摁在床边了。
解临虽然嘴上一句话没说,但是因为池青偷偷把尾指指节贴在解临空闲的那只手手背上,所以他耳边属于解临的声音就没停过。
【容易生病知不知道。】
【故意惹我生气?】
【还是看准了我不舍得跟你发脾气。】
【……】
解临没注意到池青的手,在心里正吐槽着,听到池青说了一句:“你生气了吗?我不是故意的,刚才不小心忘了。”
解临把吹风机开关关了,顺便揉了一把池青的头发:“没生你气,我永远不会生你气。”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从吃饭开始就不专心……到底在想什么了吗?”
池青不知道要怎么说。
说自己就是刚才饭桌上谈论的旧案的幸存者?
因为参与那个案子,所以从医院醒来意外有了读心术?
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是自己好像一直都没给解临一个解释。
“在想我的秘密。”池青说。
“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是第一个,要听吗?”
-
教堂已经被烧成一片黑色废墟。
夜色降临,仍有行人从教堂附近经过,看着融入夜色里的这片黑色建筑物忍不住驻足。
“被烧成这样……”有行人夜间散步时感慨。
说话的行人没想到自己这句自言自语的话会得到回应,在他身后有人说:“……真可惜。”
行人回过头。
他看到街道绿化带边上有一排长椅,长椅扶手被设计成镂空的花纹,供行人在附近公园逛累了休息。
夜色太黑,加上那排长椅被垂下来的树荫阴影遮挡住,几乎看不见长椅上坐着个人,直到他出声,行人才看清那人的样貌。
行人毫无防备地说:“是啊,真可惜。”
两人意外地开始闲聊起来。
“你平时常来这里吗?”行人问。
“偶尔,”那人说,“看心情。”
行人琢磨不透这个“偶尔”的意思。
“天黑了。”男人又说。
男人毒蛇一样的双眼直勾勾地看向行人,最后问出一句很奇怪的话:“你家远吗?”
行人无端感到后背发凉。
仿佛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一样:“回去的话三十分钟吧……怎么了?”
男人笑了笑,他双手一直插在兜里,听到这里才把手从兜里拿出来,行人看见某道银光在他手里一闪:“那么远啊,干脆别回去了吧。”
-
时针指向12点。
解临下巴抵在池青头上,池青头发被吹风机吹得凌乱,他的瞳孔比夜色更黑,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解临的衬衫领口,半晌他才开口说:“我以前……经历过一场案子。”
池青:“那是十年前。”
解临说:“十年前我也经历过一场案子。”
解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参与案子这种事情发生在他和池青身上,简直像家常便饭。
即使是现在,他们也在以各种各样的入场方式出现在各大案件里。
或者倒不如说,没经历过案子根本培养不出这种性格。
解临接续道:“这也是我的秘密,我从来没有跟其他人说过,你要听吗?”
两人说话时仍维持着相拥而眠的姿势。
今晚的夜色和上个案子结案后的某一夜很像,在这危险又暧昧感十足的夜色里,他们以另一种方式准备“交换”彼此。
一开始解临还能开玩笑地说几句“你也是绑架?”,“这么巧,我们俩案发时间都一样”,直到那个熟悉的日期从池青嘴里说出来,他搭在池青头上的手顿住了。
他的手顿住的同时,池青也愣了愣。
两人异口同声说:
“你家密码也是这个日期。”
“难怪你第一次听到密码的时候是那个反应。”
解临和池青两个人都不笨,这么多迹象指向一个最奇妙也最不可思议的答案。
十年前。
所有被抓的孩子都被两两分组关进不同的房间里,那个房间没有窗户,像用水泥砌成的棺材屋,只有门口有扇门,门上拴着铁链,门口会放着一个食盆,以及另一个用来装排泄物的容器。
“那个人”每天都会拎着一根长长的铁链,从走廊的另一头慢慢走过来。
途径两边的房间时,偶尔会停下脚步随机推开门抽查。
刚开始这些孩子还能保持冷静,但是随着在密闭空间里待的时间越长,开始有孩子忍不住尖叫。
“啊——”尖叫声像煮沸的水壶,从尖细的壶嘴里扬出来。
那个恶魔般的人忽然停下脚步说:“谁在喊?”
那孩子同房的人抖着声音说:“别叫,别出声,别让他听见,他会过来的。”
之后那声“啊”变成了很闷的声音,估计是被人捂住了嘴。
但是即使嘴被捂住,还是没办法完全掩盖住刚才那一声惊叫。
“是哪个小孩这么不听话?”
原本远去的脚步声折返回来。
长廊上回音听起来很明显,脚步声,铁链和水泥地板摩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脚步声猛地停在某间房间门口,那人忽然推开那扇铁门,将那张可怖的脸凑进门缝里阴森森地问:“是你们吗?”
池青当时坐的角落刚好对着门,他背后靠着墙,视线看向门——这是一个最安全的位置。
也正因为这样,他避无可避地和那张脸对视上了。
那张脸五官组合在一起异常诡异,三角眼,眼白过多,脸上满是沟沟壑壑,由于他本人也不方便经常出门,所以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很久没刮过了。
他对着池青诡异地笑了笑:“你叫一声我听听。”
池青那会儿怎么可能不怕,他指甲掐进肉里,冷着脸,声音毫无平仄:“啊。”
他直勾勾看了一会儿,又直起身,摇摇头:“不是你。”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
那个晦暗的、池青已经很少去回想的日子,在无尽的黑暗里,在数间看不见光的房间里,原来那个时候他们就隔着水泥墙在黑暗里相遇过。
第128章 初遇
这感觉太过奇特,池青作为一个无神论者,甚至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无形之中给了某些奇妙的指引,像流星划过的那个瞬间,降临在他和解临身上。
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被关在一个什么方。
这些孩子,每个都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成绩优异,在鲜花和掌声中簇拥着长大,有着不可估量的前途和未来。
长廊又深又长,黑不见底。
脚步声从池青那间房门口离开,渐行渐远,走到某一扇门前终止了。
然后忽然,所有人都听到一声“呼啦”声,那是铁门被拉开的声音,那人弯着腰探进去,对着蜷缩在角落里、拼命捂着自己嘴巴后退的小孩笑着说:“找到你了。”
照理说除了被关在自己同一间房的人,他们不知道其他人长什么样。
但是池青永远记得一个。
因为在又一声惊叫过后,那小孩被人拎着脚整个人上半身和整张脸贴在水泥上拖了出来,他被拖行了长长一路,期间绝望胡言乱语着:“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池青透过门缝,看到了被拖出去的孩子的脸。
十年前的池青个子还不如同龄人高,看着很是瘦弱,并且长了张过分漂亮的,稚气未脱的脸。
当时跟他同房间的那个男孩子,戴眼镜,脸上有颗痣。
看到这一幕,同房的人差点忍不住,池青低声说:“闭嘴。”
“别出声。”
那名孩子被一路拖行,叫声逐渐凄厉:“啊——!”
那个孩子死了。
那人有些头疼说:“真麻烦,少了一个人。”
池青当时在脑海里检索并保存信息。
他说少了一个。
所以他把两个人分配在一个房间是有某种原因的,只能是两个人,少一个都不行。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安排?
他想干什么?
池青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分神去想这些,只是暂时想不出什么答案。
和他同屋的眼镜已经濒临崩溃,池青忽然出声问他:“你还好吗?”
眼镜吓得打了个嗝:“不……不好。”
池青转移话题:“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是横业中学的。”
池青想了想,随口夸了一句:“你们学校还不错。”
“……谢谢。”
池青说:“别怕,他绑了那么多人,还都是未成年,外肯定闹翻了,警察很快会找到这里。”
这番话有安慰到眼镜,他小声说:“你人真好。”
池青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想多了:“哦,我只是没弄清楚规则,在不确定你被拖出去之后,这个房间剩下一个人,我会不会也被处理掉而已。”
眼镜:“…………”
池青后来和眼镜闲聊过,试图从被绑经历里找到规律,知道凶手为什么会选择自己才能更接近他的真正目的。
一个人不可能没有目的去做一件事。
他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
眼镜那天正好要去上一个奥数补习班,在上奥数补习班的途中,他偷偷去游戏机房打了会儿游戏,对他来说,去游戏机房打游戏是一种不被许可的事情,他向家长撒了一个谎,谎称自己有作业簿落在同学家,约好了去拿,这才申请到提前半小时出门的权利。
然而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偷偷去游戏机房意味着什么。
回想到这里,池青眨了眨眼睛,抬起头问解临:“你呢,你是怎么被绑的?”
解临的脸轮廓在黑暗中分辨不清。
他眼神似乎很沉,浅色瞳孔被夜色染黑。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池青额前,他动了动手指,然后说:“我不是被绑的。”
池青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多了一丝表情:“什么?”
解临低下头,第一次和人谈论起那场绑架案,他和池青对视着说出一句惊世核俗的话来:“我是自己进去的,我当时想抓他。”
池青很早就被抓进去了,所以并不知道外发生了什么,他能猜到警察会紧急成立小组全力办案,但是压根猜不到当时警方拿那名凶手有多束手无策。
“十年前,监控技术、市民信息、指纹库……这些东西并不像现在那么完善,而且凶手把这些孩子绑走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联系孩子的家长,也没有联系警方。”
解临继续说:“这一点很奇怪,因为凶手制造出这么轰动的连环绑架案,说明他是一个自大且迫切需要“曝光”的性格,这也是很多罪犯的通性——他们掩盖自己的罪行,又希望自己的罪行能引起轰动,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歌颂’。可他没有,他抓完人之后,就没有了任何消息。”
十年前的总局,会议室里还没有大屏幕,用着老式投影器,以及一块简陋的白板。
全警局最高负责人围聚在一起,压抑、严肃、沉闷的无数次会议过后,依旧没有找到这名凶手的行踪。
解临是在案发后第三天被带进会议室里的。
那名穿校服的少年“顾问”在了解完案件详细信息之后说:“他不找我们,我们可以找他——准确的来说,是我可以找到他。”
局长大愕:“你怎么找他?”
少年解临垂眼看着前的档案,档案上隐去了所有受害者的真实姓名,但是如实记录了每一名受害者的特征以及被绑架经过,少年云淡风轻说:“因为我符合他的要求,这些受害人共有的特征我都满足,而且我还是这起案件负责人解风的弟弟。”
当年的解风坐在长桌对,训斥道:“胡闹!”
少年解临眉眼间的风流已经逐渐展露,他往后靠了靠,扬眉道:“我想试试,我是接近他的唯一途径。”
那时候的解临把这起案子当成一个挑战。
一个让他感到好奇的危险挑战。
而总局迫于压力,执行了这个以一名未成年为诱饵的秘密计划。
次日,华南市新闻周报上刊登了一篇名叫“走进少年解临”的专访。
而一切又是那么恰好——
那个人因为“少了一个人”,所以不得不冒着麻烦和危险继续外出寻觅新猎物。
喧嚣的清晨,那个时候街边报亭还很风光,在网络不那么发达的年代,很多人上班前拎着早餐路过报亭会买上一本时尚杂志、或是一叠新闻报纸。
报亭前人来人往,报亭老板忙着给客人找钱,没有留意到人群中有一双手拿起了一份报纸,然后那个人没跟他打照,把提前夹在指缝间的纸币放在摊位上,拿着那叠新闻报纸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解临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去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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