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临手里拿着的那本,扉页第一句写着:小孩子别乱翻。
男人连字迹都透着一股温柔,笔锋转折处却又透着点坚韧。
这个“小孩子”,是指当年个头才到他腰那么高的弟弟。
那时候解风刚上警校,每门课都学得很用功,在校期间就参与办过案,偶尔放假回到家,他总是关在书房里看书。一开始出于好奇,解临总是会偷偷翻他那堆书,被警告过不少次。
但是没什么用,解临该看的还是看了,从警校专业课,到各国重案要案总结,后来解风正式入职、甚至一路走到总队队长的位置上,也没躲过这个弟弟。
他搁在一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条消息。
武志斌:袁局松口了。当年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但是十年过去,大家很多想法也都变了……你还愿意回来吗。
解临前半夜其实睡了一会儿。
收到武志斌发来的消息之后他就睡了过去。
期间做了一个断断续续的梦。
梦里他看到一件狭小的隔间,十五岁的少年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梦里有枪声,还有在屋外盘旋的警笛,紧接着就是很多人涌进来的脚步声:“找到了——有人!这里还有两个孩子!”
遮在眼前的黑色眼罩被人轻轻拉开,长时间不见阳光,少年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听见解风在叫他的名字。
“救援很成功,”等到眼前终于能看到一点微弱的光时,他听到有人说,“只是……幸存下来的孩子只有两名,总共二十名被绑孩童……死得有蹊跷。你弟弟和另一名孩子同时绑在一间隔间里,那个孩子却死了,只有他活下来,我们怀疑……”
那人的说话声音断断续续。
绑架案救援一开始很顺利,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撤退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解队,桶里都是汽油。”
“不好!快撤退——!”
爆破声由远及近,像漩涡一般席卷而来,以狂风过境的速度从最里面那间房间炸开,一连串的极速爆破瞬间将墙面炸得支离破碎,房顶轰然倒塌。
仓皇间,解临什么都忘了,只记得解风从身后推了他一把。
男人掌心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将他推出去,声音却依旧温柔,像最后的叮嘱:“你精通犯罪,所以有些人会对你有所忌惮。但是你记住一点,你能帮助很多人。”
解风的声音很轻,淹没在巨大的爆破声下:“我一直相信你。”
爆炸产生的热浪奔涌而来。
“砰——!”
“快跑——”他听见解风喊,“别停下!”
……
解临手指指腹搭在“小孩子”那三个字上,窗外阴影投在他身后,盖住些许光线,他松开手时说对着空荡的书房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哥。”
解临合上那本教材,将它放回原来的地方。
下一秒手机震动两下。
两条新信息顶走了武志斌先前发的那条。
这两条新消息来自某位消失近一周的池姓洁癖,这位洁癖先生的反射弧可能绕了地球一圈,一周后才想起来要回他消息。以及,没药了总算知道找人帮忙。
池青发完那两条,怀疑自己可能半夜神志不清才会回这么两句话过去。
他想着这个点,解临应该早就睡了,于是手指长摁聊天气泡,正要点击“撤回”,聊天框里多了一行字。
解临:原来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对门。
池青:“……”
解临正想再逗逗他,然后就把药给他送过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病情这么多天一直反复、如果是低烧的话,出现并发症的概率很大。
结果他刚拉开书房门,就听到门铃声响了一下。
池青没戴手套,很不习惯,按门铃的时候是把手指缩在袖子里摁的。
于是解临打开门就看到池青在他家门口站着,他本来就瘦,近一周不见似乎更瘦了,原本穿在他身上就略显宽松的黑色毛衣变得越发空荡,额前头发也更长了,直接盖过眼睛,和眼下那片暗色阴影联结在一起。
明明走廊里的灯从上往下打过去,视野亮堂得很,偏偏池青看着像自带阴影似的,生生把周遭光线压得暗下去。
池青难得主动开口,他不适应地别开眼:“我来拿药。”
解临稍微凑近了,问:“你眼睛怎么回事。”
池青:“刚换地方,睡不着。”
池青怕这个说辞还不够有说服力,又补充两个字:“认床。”
“……”解临看着他眼底那片乌青,对他这个认床无可奈何,“但凡跟‘难伺候’沾点边儿的毛病,你身上是不是都有。”
池青无言以对,只能认下。
解临说着侧身,让池青进来:“上次给你的感冒药吃完了?”
池青“嗯”了一声。
他其实根本就没怎么吃。
都快被吵死了,根本没有心思吃药。
解临边翻药盒边说:“吃了药这么多天还没好,可能有炎症,你得去医院看看。”
池青和解临两人住对门,一样的户型,屋内格局设施都差得不多,只是装修风格上有很大差异,解临这个人看着花哨,家里装修却简单得很,全屋家具设计以灰色调为主,简洁明了。
两套房厨房都是开放式,池青坐在餐桌边上,默默看解临翻东西。
解临看池青那个样子,迟疑道:“……你不会连医院都不喜欢去吧。”
果然,难伺候说:“不去。”
“……”
“人太多,”难伺候又说,“吵。”
这是池青第二次提到“吵”这个字。
解临隐约觉得“吵”这个字可能还有什么别的含义,毕竟如果在房间里觉得吵,在医院里也觉得吵,那这个走到哪儿都不会有不吵的地方。
但是说这话的人是池青,一切就显得没那么不合理。
毕竟这位池姓洁癖本人就长了一张‘少烦他’的脸。
“说两句话就让别人闭嘴,哪儿哪儿都嫌吵,除了荒郊野岭或者无人岛,其他地方很难满足得了你的要求,”解临找到剩下的感冒药,先把体温计递给他,说,“我很好奇,这个世界上你有觉得不吵的地儿么。”
……
有的。
池青垂着眼,透过额前的碎发去看解临伸向他的那只手。
解临手上那枚戒指已经摘了,男人手指骨节分明,手腕斜侧着,拇指指尖压在食指指腹上,捏着体温计伸到他面前。
【说工作忙肯定都是借口,否则为什么改了手机密码。 】
【……】
接近凌晨四点,楼栋里那对夫妻又开始了。
池青将手指从毛衣衣袖里探出来一点儿,伸手去接那根体温计,接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从解临指节处擦了过去。
【男人的话真是一句都不能——】
话语戛然而止。
他久违且短暂地被拉回到了现实,那些真假难辨的、无孔不入的、虚空的声音被挡开,只剩下一些很平静的声音,例如窗外树木枝丫轻扫过窗户,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车声,厨房没拧紧的水龙头往下滴了一滴水。
“滴答——”
尽管池青不想承认。
他觉得不吵的地方,好像只有这里。
“让你接体温计,”解临看着他说,“你碰我手干什么。”
池青碰得其实很不明显,他的手仍缩在衣袖里,只露出来一点指尖。
池青磨蹭了一会儿才松开,言行非常不统一:“……谁想碰你手。”
第26章 建议
池青量完体温,低烧,有轻微发热症状但是不明显,可以再多观察几天,解临就暂时没提去医院的事儿:“先把药吃了,过几天还不好你就是再不想去医院也得去。”
池青没被人这样管过,要是搁失控前,他早在解临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让他滚蛋了。
然而现在他很清楚自己别有图谋。
所以他难得让解临把话说全了,并且很给面子地没有反驳他:“哦。”
解临:“你这个‘哦’听起来好像不太情愿。”
池青承认:“敷衍一下你。”
解临捏着空水杯去饮水机旁接水。
只是递水的时候,池青依然不安分。
解临察觉到池青好像一直在蹭他手,并且蹭的方式很不引人注意,池青手指细,由于低烧,身上又有一点儿发热,指尖带着些许热度、很轻地贴着他指节蹭过去,尽管看起来很像只是不小心碰到。
可不小心的次数实在有点多。
接体温计的时候不小心,接水的时候也不小心。
……
前两次解临还能当成是意外,但当他把几粒感冒药倒在手里,池青拿药的时候又不小心碰到他掌心时,他几乎能确定这不是意外。
“你今天没戴手套。”解临等他把药片吞下后忽然说。
池青早有准备:“我感冒了。”
“嗯?”
“头晕,”池青说,“出门的时候忘了戴。”
“忘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不太清醒。”
解临没那么好糊弄:“手套或许能忘了,自己什么毛病也一道忘了么?从你接体温计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这十分钟里甚至没有去洗手,”解临说到这微顿,紧接着又说,“……而且还多蹭了我三次。”
“一次两次可以解释成意外,但事不过三。”
解临边说话边看着他,语气当中其实不带质问,他这把嗓音也很难让人有被质问的感觉:“池先生,你蹭了我那么多下,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解释?”
“……”
池青把药吞下去,手里捧着玻璃杯,思考自己该怎么回应。
他现在思路其实并不是很清晰,几宿没睡,脑子比平时转得慢。
总不能说他洁癖一夜之间忽然好了吧。
他又不是行走的医学奇迹。
最后池青放下水杯,坦诚说:“我洁癖晚期无药可救,即使头晕,发烧烧到四十度也不可能有任何好转。”
解临示意他继续。
于是接下来解临猝不及防地听到一句话。
“但碰你好像没那么难受。”池青这句话说得很慢,他抬起眼,回视道,“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这句“不知道”也不全然是在隐瞒。
因为他的的确确不知道为什么他读不到解临。
为了让这番话听起来更具备说服力,池青顺带解释起之前自己干过的事儿:“还有我之前戳你那几下,不是因为桌布,也不是因为喝醉,我只是想试试。”
池青最后交代:“上周我咨询过吴医生,他也说不上原因。”
这个解释勉强说服了解临:“手伸出来。”
池青:“?”
解临:“你说那么多,我总要测测是不是真的。”
池青将手从袖口里探出来,那只平时总是包裹在黑色指套下的手仍旧白得晃眼睛,他这双手很少以不戴手套的状态出现在别人面前,就是季鸣锐,想跟他出来吃饭让他别戴着手套都花了数年时间,更别提碰了——然而解临这回毫无阻碍地碰到了池青的手指。
池青连避都没避。
虽说之前也碰过几次,但那几次都是特殊情况,匆忙得很,多半等到松开手之后才反应过来。
池青的手刚从玻璃杯上挪开,解临一开始怕他不适应,只接触到一点泛冷的指尖,见他确实是没反应,这才收拢,将池青露在衣袖外面的半截手指全都握进掌心里。
“有什么感觉?”
感觉很安静。
但是池青不能说。
他最后只说:“没什么感觉。”
“不难受么?你确定现在不想给我一拳?”
池青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反问:“你很想被揍?”
“……没有,”解临说,“我就确认一下。”
上周刚被嫌弃过“感觉很恶心”的季鸣锐如果见到这种区别对待的场面,估计能当场吐血三升。提到“吴医生”之后,池青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十足正当的理由:他是来治疗的。
这个叫解临的神经病,疑似对他的治疗有一定帮助。
-
“没错,”次日,心理诊所内,吴医生翻着池青的病例对解临说,“我们上周通话的时候,他确实跟我提过这件事。”
“他这个洁癖真的很难治,我从来没有碰过这么棘手的案例,其他有类似症状的客人通过沟通都能发现一些心理成因,但这位池先生和你一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抗拒别人的触碰,也不知道洁癖的由来是什么,他似乎很难信任别人,本来我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吴医生苦笑,“我甚至都在帮助他联系下一家更有经验的诊所。”
咨询室还是老样子,只不过点在香薰里的精油换了一种味道。
解临坐在吴医生对面,坐姿不像患者,他翘着腿,手掌交叠、搭在腿上——看起来倒像是专程来听吴医生做汇报的上级人物。
解临对那句‘和你一样’颇不认同:“话题在那位洁癖先生身上,怎么还扯上我了。”
吴医生:“……你不觉得咱们的咨询进展到现在,可以说是毫无进展吗。”
21/129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