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有些犹豫,“我的确好奇。但你不想我知道的事情,我就算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会。”秦鸿风回得爽快,“我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
燕宁心跳加快了下,“那你又何必要避开我呢?”
“我担心如果没有谈好,他动手,场面会不太好看。”
“动手?”
秦鸿风继续说,“你还记得之前狐非欢让你来偷的那个东西吗?”
燕宁点点头,“血玉,但他没跟我说过是什么样的东西,又能起什么用。”
秦鸿风笑笑,“因为他不是真心想让你来偷,他只是想知道这东西被我用在了谁的身上。”
燕宁更加疑惑。
“血玉的全称是血玉蛊虫,是苗疆极难育成的一种蛊虫,分母子二虫,蛊虫及其脆弱,养蛊的人必得用自己的心头血来供养。现今存世的只剩下我身边的这一对。说它珍贵,不是因为它是多厉害的杀人利器,而是因为它可以转嫁修为和寿数,极为卑劣阴毒。”
“子虫依赖母虫而活,被子虫寄生的人可以吸纳母虫寄生者的寿命和修为,所受的一切伤害也都会转移到母虫上。若是给一个修为极高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了母蛊,他就等于代你修行,成了你的一个傀儡,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他的全部修为,一夜速成。你也不会老,不会死,而他则会以双倍的速度消耗寿元,直至老死。既可以长生不死,又可以让功法一夜之间大进,自然受到许多邪道人士的追捧。”
燕宁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这样阴狠的蛊术,也没想到秦鸿风会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那这两只蛊虫现在在哪里?”
秦鸿风闭了闭眼,“狐非欢盗走蛊虫后,却不知道如何使用,他想将蛊虫用在我身上,被我将计就计骗走。那时候我在搜集你的魂魄,想要将你复活,魂魄留存在人世上,违背了阴阳轮回的天理,每过一日就会消损一分,一般七七四十九日就会魂飞魄散。”
燕宁有些心惊。
秦鸿风继续说,“所以我后来将母虫种在了我自己身上,子虫则养在了你身上。确切来说,是你另一部分魂魄寄生的木偶上。”
燕宁愕然,“所以是你在为我续命?”
秦鸿风不太在意,“这倒也称不上,只是保证你不会魂飞魄散。唐尘来找我,就是想要把蛊虫要回去,蛊虫失窃后,他受了族中很严重的惩罚,一日不找到,就一日不可回谷。”
燕宁急急打断,“魂魄消亡是天理,你将天谴转移到自己身上,用自己的修为硬抗,能抗到何时?”
“我倒没想那么多,能抗多久是多久。”
燕宁又想到此前在浮玉山时他曾亲眼见此人杀妖放血提取内丹,他这样损耗修为,这么多的岁岁朝朝,再深厚的修为也有耗尽的一天。自然要去找速成的方法,而修行本就急不来,讲究细水长流,修身养性,所有捷径总是走在悬崖边缘,稍一松懈,就会坠入魔道,万劫不复。
他做了这么多的事,只是为了让自己复活。
燕宁呆呆立在原地,心中愁肠百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心狠的时候,让人恨得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对你好的时候又挖出一副心肝给你,拳拳真情,让人对他皱一下眉都不忍心。
他想到这一路上秦鸿风种种体贴呵护之举,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衣。唐尘问喜欢二字有多少分量,燕宁不知道,他什么也没做过。前世是那样,他一厢情愿地喜欢他,什么都没付出过,像个废物一样依赖他,还是起着利用牵制的心思。今生也一样,他于蒙昧中降生,怀着欺瞒的心思接近,好与关怀都是秦鸿风给的,他有什么立场再去责怪他,谴责他?
燕宁扶着桌角,双目充血。他想到从前与此人荡舟湖上,拥炉煮酒,还说要尝尽天下美食与好酒。若是秦鸿风不在,他死而复生,行走人世又有何意义?他心胸这样狭窄,装不了家国天下,只剩下一个人的位置。他既已死过一回,为什么不能抛掉过往,重新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活一次?
夜风吹得桌上烛火闪烁不定。
燕宁定定看着,心中却已经是翻江倒海,已是另一番天地。
秦鸿风不知他想过这么多,看他愣在原地,只是去牵他的手,然后被燕宁反握住。再抬眼去看,见燕宁眼角红了,一瞬不知所措起来,“你怎么哭了?”
燕宁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把眼泪抹去,勉强笑了笑,“我只是心中高兴,知道有人真心对我。”
秦鸿风不由动容,揽了他的腰,将他拉近。
燕宁蹲下来,拉起他的手,轻吻他的指节,再一点点吻到腕骨,贴在脸侧,“我其他什么都不要,你说要将江山还给我,我也不要。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不可再骗我。”他抬起头,虽然仍有泪痕,却分明是笑着的。
秦鸿风所料不及,慢慢也俯下身,抵着他的额头,鼻尖对着鼻尖,眼对着眼,细细瞧着,眉眼荡开,第一次笑得如此舒心惬意。
神明开眼,两世所求,不是荣华,只是心上人。
第41章 所愿
唐尘在大堂内仰头瞧着二楼屋子瞧了会,见里头一直没什么动静,烛火又熄了,才若有所思移开视线,随意挑了间房间进去。
他入了房,狐狸自然也随在他身后窜进来。手腕上系着的金链子一扯就响。
他在桌边坐下,狐狸也跳上桌子。
唐尘摸了摸狐狸的脑袋,然后低语道,“化形出来。”
狐狸退后半步,抖了抖蓬松的毛,有些期待地看他。
唐尘笑了下,从怀里掏出半颗内丹,喂他服下。
内丹熠熠发光,被他吞咽入腹,光华流转,吐纳吸收,那狐狸片刻间又成了人形。肌肤莹白如玉,乌黑的长发半遮半掩。
狐非欢走到唐尘身前,熟练地跨坐到他身上,低头和他交换了一个吻。
唐尘的手指穿插过狐非欢如缎般光亮的长发,耳鬓厮磨,说出的话却十分冷酷,“你今天又见到秦鸿风,是不是很想他?我瞧你的眼神,若是我不在,是不是就旧情复炽了?”
狐非欢调笑着哄他,“他那种呆子有什么好的?当初要不是有事求着他,我才不会搭理他呢。”
唐尘将手收回,漠然道,“我也不通情趣。”
狐非欢蹭蹭他的脸,指尖勾着他的衣裳,“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啊。”
他抵着唐尘的肩,低低喘了会儿,轻咬上耳朵。
唐尘抓住狐非欢的长发,迫他仰起头。
狐非欢吃痛,脸色都青了,只是瞧着唐尘冷冰冰的样子,勉强再装出一副笑模样,软软地撒娇,“哎呦,你扯着人家了,好疼呀。”
唐尘眼神一暗,勒住他的腰,裸露的腰撞在角上,磕青了一块儿。
老旧的桌子吱嘎作响,被蚂蚁噬了洞的桌腿颤颤巍巍,每每眼看就要分崩离析,又勉强撑住了。
狐非欢咿咿呀呀地胡叫,肢体交缠,状似意乱情迷,借机用手缠着唐尘披散的头发,以报方才扯痛他的仇。
第二日清早,燕宁他们下楼时,看见唐尘已整理好行装,还贴心地租了辆马车在客栈外等候。
道旁杨柳依依,槐树飘香,他立在下面,长发及膝,肤白胜雪,神情淡漠,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秦鸿风和唐尘轮流赶车,燕宁和狐狸则待在车厢内。
车厢里布置的舒适,秦鸿风给他留了几本话本儿打发时间。那狐狸不知昨夜做了什么,睡得昏天黑地,被唐尘放到车厢里时,也不过是团了个舒适的铺盖卷接着睡了,一眼也未去瞧燕宁。
亏得燕宁还担心半天,想他要是为之前的事质问自己该如何应答。
其实,怎么想都是狐非欢理亏,自己才是受骗的一方。狐狸都不在意,他何必耿耿于怀?
到了正午,狐非欢终于醒了,翻了个身,肚子饿得直叫唤。毫不避讳地从角落里的包裹里扒出只油纸包裹的鸡,大快朵颐起来。连骨头都不吐地嚼碎了咽下去,渴了就拿后爪抱着水囊吨吨喝两口。吃饱喝足后,懒洋洋靠着车厢壁打着饱嗝,坦着胸腹,皮毛上沾满了整鸡的油渍。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狐狸睁开惺忪的眼瞥了瞥燕宁,一句话不说,又昏沉沉睡过去。
这一路上,狐非欢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活活过成了一只猪的生活。
燕宁后来才想明白,想来,狐非欢不仅化回了原型,连人话都不能说了,否则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一言不发地和他在这小车厢里窝了几日。
几人昼夜兼程,一路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
不过五日,就到了山脚。燕宁被秦鸿风抱下马车,狐狸跃到了唐尘怀里。二人都有功夫,脚下轻点,就上了山麓。
小屋倚着山泉,靠着松林,远山成碧,流水迢迢,宛如世外桃源。
少安少白在山中苦等一月,连个信儿都没等来,心中十分忐忑,都在想要不要下山去找找了,生怕他们的师傅被人拐跑。
眼下见秦鸿风回来了,自然喜不自胜,可见后头还跟了其他人,都愣住了。
少白问,“这位是?”
秦鸿风介绍,“这是唐尘,苗疆唐家这代的族长,是我之前路上认识的朋友,在这里暂住几日。”
少安凑过去,拿手逗了逗他怀里狐狸的长须,不妨狐狸呲牙咬上来,得亏他反应快,缩回了手,面带可惜地说,“这狐狸挺漂亮的,就是凶了点。他这身皮毛可值大价钱。”
狐狸听他要扒了自己的皮去卖,瞪圆了眼,在唐尘怀里张牙舞爪,几乎要跳出来。
唐尘险些抱不住他,索性把他放地上,让他自己闹。
狐狸又怂了,可怜兮兮地窝在他脚下,拿缩了指甲的爪子扒拉他裤腿。
少安被逗乐了,“这狐狸还挺有灵气的,好像能听懂人话。”
唐尘重新蹲下身,把它抱起来,冷淡地嗯了一声。“他也凶得很,最讨厌有人不经同意碰别人的东西。”
唐尘他们被安置在了西边的屋子,燕宁仍旧是之前的客房。秦鸿风睡主屋。
经过主屋时,唐尘停下脚步,鼻翼阖动了下,然后转头看向秦鸿风,“还有五日。”
秦鸿风点点头。
秦鸿风进了主屋,撤了全屋防护的阵法。
案几上书和纸页狼藉一片,他掀开一片满是墨渍的宣纸,小木偶趴在那儿睡得正香。青衫斑斑点点,都是墨水。
秦鸿风有些好笑,从匣子里挑了条红色的衣衫给他换上。
小木偶被折腾醒了,瞧见他在给自己换衣服,虽然木头身子啥也没有,还是红透了脸,小声说,“我自己可以。”
秦鸿风点点头,让他自己收拾好。
小木偶换好衣服,乖巧坐在叠起的书册上,小身杆挺的一板一眼,行坐起卧都颇有讲究,“你去了何处?怎么这么久?”
“回了雍州城。”
小木偶一愣,眼睛垂了点,低声问,“你去那里做什么?一切还好吗?”
“挺好的,人流兴旺,生活富足,和从前一样热闹。”
小木偶眼神透出些向往。
“等你好了,就带你去看看。”秦鸿风柔和地回。
桌上摊着目前狄国的疆域图,一些关键要塞都被圈出来做了记号。“你这几日都在看这个?”
木偶点点头,又试探着问,“你上次提到的那个人,又说找到了但还要试一试,怎么样了?”
“不会有错了。”秦鸿风言辞笃定,只觉心愿得偿,郁结尽销,“五日后是月食夜,届时鬼神遮眼,天地混沌,阴气最盛,我引魂入体,你就可以魂魄归位,死而复生。”
木偶有些激动,从书册上跳下来,背着手在书案上来回走了两遍,然后走到他面前,木雕手掌敷在他手背上,言语真挚,“多谢,我心中实在高兴,若没有你,我一定无法得偿所愿。我前段日子总做梦,总想到过去的事,梦里那些狄国逆贼破城而入,状如野兽,屠杀奸淫,无恶不作,闭上眼都是满城尸骸的惨况,他们要我保护好这个国家,我却没有做到,不甘而死,心有怨愤,即使死了也不能瞑目,若不是你帮了我,我必定成为孤魂野鬼,永世不能超生。”
秦鸿风被冰凉的木头手一握,浑身一震。又想到之前在客栈时,燕宁对自己说的话,却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燕宁心中真正所愿。
他从屋内出来时,看到燕宁正在屋外等他。合上门时,燕宁往里头看了一眼,低声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秦鸿风想到他刚刚才替人偶喂养好身体中的蛊虫,目前的情况不太适合受扰,便推辞明日再告诉他。
“是他吗?”只是燕宁少见地敏锐。
秦鸿风不能再回避,便点了点头。
燕宁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想到门内的另一个人,心中那种古怪的心绪更加驱赶不去。
半夜的时候,少安少白的屋子突然起了骚动,燕宁去看,只见少安在床上翻来滚去,惨声哀嚎,手被少白反拧了,还一直想往身上挠,身上的皮肤已经被抓得破皮出血,红肿一片。
少白一只腿压住他的腰,把他按在床上,另外两只手拧着他的手,防止他把皮肤挠破。少安力气大,挣动起来更是吓人,少白几次险些被他挣脱,挨了这许久,有些吃力。
秦鸿风过去从少白手里将少安接过来,将他两只手在后背反拧,一边对燕宁吩咐,“你去叫唐尘过来。”
“啊?”燕宁惊讶。
秦鸿风手下用了点力,“唐尘给他下药了,谁让他白天多手的?”
燕宁点点头,往唐尘的屋跑去。跑到一半,就瞧见半道上堵着个人,笑脸盈盈地等他,“小燕儿,跑那么急是要去找谁呀?”
燕宁一怔,“你?你不是……”
狐非欢一手掐着他的后颈,表情夸张地说,“想不到吧,爷还能回来。”
燕宁身体僵硬,“唐尘呢?”
“中了我的香,还昏睡着呢。”狐非欢边说边揉了腰,龇牙咧嘴,“这小祖宗,真是折腾死我了。我真是造了孽,才惹到这么位回来。”
燕宁有些急,“少安被他下了药,还得他帮忙解呢。”
“我知道。”狐非欢打断他,“我跟他这么久,这人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小气又记仇,走走,带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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