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被狐非欢掐着后颈往前推,一路到了屋子。
少白看燕宁带回了个陌生人,一脸愕然,“这是谁?”
燕宁木着脸,“就白天那只狐狸。”
少白眉毛一拧,“原来成妖了啊。”
狐非欢不喜欢被人妖啊妖的叫,对他呲了呲牙,“我是妖,那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别人手下的一条狗,要你叫就叫,要你坐就坐。”
少白面色转冷,“大胆!竟敢到这里来叫嚣!”他一反掌,就要动手。
秦鸿风在屋内呵止他,“少白!不要动武,让他进来。”
少白抿了抿唇,眼神凶狠地瞪着,攥紧拳头,最后还是侧身让他进去了。
狐非欢挑衅看他一记,大模大样走进去,一眼就瞧见少安癫狂的样子,“呦,他这回剂量下的挺重啊,估计难好了。”
秦鸿风冷眼看他,“谁允许唐尘在这里动手的?你要是有药就拿出来,如果没有就让唐尘过来。”
第42章 避无可避
狐非欢看秦鸿风是真生气了,才正经了些。从怀里摸出枚药丸,“他早备好了,也没真想找这小兄弟的麻烦。”
秦鸿风接过。
少白不禁出声提醒,“师傅小心,这两人的巫术那么恶毒,难保不会再耍花样。”
狐非欢一下拧过头,“不信?那行啊,你就让你的好师弟这么疼死算了。这种蚁蛊,要用死狗做饵,埋进蚁穴附近,然后挑出被腐肉和血引来的蚂蚁中那些骁勇好斗的,放入罐中让他们厮杀,只留下最大最凶的那只。发作时浑身瘙痒,皮肤溃烂,骨头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那些蚂蚁会一点点将你的内脏啃食,脑髓吸干,而这往往要耗时好几天,我见过不少第一日就挨不住自己把自己的皮给剥下来的,你要想看他自己剥皮,就再等等好了。”
少白脚底一阵阵发凉,看着少安痛苦的样子,再说不出什么话。
秦鸿风没有再拖延,将解药喂给少安。过了片刻,只见他猛烈挣扎了一下,然后一只巨大的黑黄扁头蚂蚁从他手臂上的伤口里爬出来,狐非欢刚想蹲下来去接,就被少白一脚踩死了,狐非欢脸色一下就黑了。
秦鸿风看少安痛苦的样子一点点平复下来,身上的红肿也在渐渐消失,只剩下被自己挠破的口子,估计愈合还要段时间。
秦鸿风松开压制的手,从他身上下来。对少白说,“你给他的伤口涂点清凉的药膏,看顾一下。”
少白点点头,扶少安上床躺好。
趁着他们安抚伤患,狐非欢已悄悄踱步到门口,一把拉了燕宁的手,“我有话跟你说。”
燕宁不防,被他拉了出去。
等秦鸿风回头,门口已没有人了,以为他们自己回房去了,也没有多想。
狐非欢将他拉到一处僻静角落,燕宁甩脱他的手,皱着眉问他:“有什么话要这样偷偷摸摸?”
狐非欢不满道,“你怎么还和他厮混在一起,不找个机会逃走?”
燕宁板着脸,硬邦邦地回,“我有什么好逃的?”
狐非欢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看你将他骗得这样真,还以为你心中早有打算,原来是天真的可爱。”说着,伸出手揪了揪他脸颊腮肉。
燕宁面皮嫩,被他揪得疼,一下就是两坨红印子。燕宁捂着腮帮,疼得眉心拧成了个川字,气得嘴唇哆嗦,“你这人怎么还是这样?”
“怎么了?”狐非欢恶狠狠地说,“你把我害得这么惨,拧你两下还算轻的。我把你救下来,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还帮着外人算计我,以为有了帮凶就翅膀硬了是不是?”
燕宁还是有些心虚的,狐非欢虽然居心不良,但对他的确有恩情。“其实你也没受什么重伤……”
狐非欢冷哼一声,“是啊,是没受什么伤。可我落在那小鬼手中,日日如履薄冰。我和他有夙仇,他若是那天不高兴,真把我内丹捏毁了,我就算是完了。说什么,我也不甘心一直受制在他手下。”
燕宁算是听明白了,“你想让我帮你逃走?”
“这回算你聪明了点。”狐非欢又抬手想拧他,被燕宁一歪头避开。
“我武功不好,又没法术,就算是想帮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狐非欢挑了挑眉,“很简单的,也不会让你难做,我已经知道血玉蛊虫就在那木偶的身体内,你把木偶偷出来给我,我取出蛊虫,再用蛊虫去跟唐尘换我的内丹,内丹到手,我就自由了。你只要再悄悄把木偶放回去,就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发现。”
燕宁面无表情,“你将蛊虫取出来,木偶里寄生的魂魄还能存在吗?”
狐非欢一愣,“他倒都告诉你了啊。”随后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没事的,魂魄消亡要七七四十九日,秦鸿风一直给他吊着命呢。五日后就是月食,届时魂魄合一,归于体内,就不再需要蛊虫了。”
燕宁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冒险。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就前功尽弃了。”
狐非欢双手环胸,侧了点头,弯着嘴角,徐徐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你该高兴才是呢。”
燕宁抬眼,“你什么意思?”
狐非欢敛去笑意,眼内精光一闪,“别傻了。你有没有想过单凭两缕残魄何以能成形?你真的对之前的事,一点印象都没了吗?”
燕宁一惊。
狐非欢逼近他,和他双目对视,“你这株桃树精,吞食了你主人的两缕残魄,得已化为人形,就自欺欺人,而今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闹不清楚了吗?”
“草木精华由天地孕育而生,没有魂魄,只有灵根,无识无智,一生混沌。若得点化,则可成精,若得魂魄,则可修成人身。”
狐非欢冷笑了一下,“我入雍州城时,城里一片狼藉,遍地残尸,大火焚尽了王宫,秦鸿风已经不在了,我本想离开,毕竟这里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可见王宫上空,一股灵气缭绕不去,有百鬼聚拢于此,蠢蠢欲动,我疑心有什么宝物降世,结果去看了,才知道是有桃树修成了形。”
“只是毕竟魂魄不全,成了形也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我本想注点妖力给你,却发现你体内有一股仙气,就是这股仙气引来了百鬼觊觎。想想也正常,草木修行也不容易,定是你之前被人点化过,才能那么轻易吞食魂魄。”
燕宁怔然。
他突然想起秦鸿风的确曾跟他说过,他救活了一株枯死的桃树。
“如果五日后,秦鸿风施法,将两魂从你体内取出,你会怎么样,你想过吗?”狐非欢冷声,“但如果木偶消亡,你就能得到剩下的三魂五魄,这才真应该庆贺。”
“不可能。”燕宁嘴唇阖动,后退一步,“你在骗我,你只是为了让我帮你偷虫蛊。”他心绪起伏,脑内混乱,很努力才能梳理清楚话语,“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我凭什么相信你?”
狐非欢眼神凉凉的,“我不相信你全无所觉。”
燕宁想到,第一次见到秦鸿风后的那个晚上他就做过一个梦。
只是从来没有去考虑过那个梦的含义。
那个梦和后来进雍州城后恢复的那些记忆全不一样。
在雍州城的记忆里他是旁观者,无数人影纷杂,悲欢可怜。
而在梦里他是亲历者,他一动也不能动,眼睁睁看着春去秋来,日月更替,他看着一个人,等着一个人,懵懵懂懂,什么都做不了。
那时候他不懂为什么会如此怪异,可如果转过来想就能明白。也许在梦里他不是人,只是他人种下的一棵树。悲欢爱恨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可有可无的一点缀饰。
草木化人,自然不能食五谷。
玄光镜中,既没有过去,又何来前缘?
恍惚中,他仿佛听见轿上四角坠着的金铛清越的声音响过月门。
有女子柔声地说,“花都是有灵性的,种花的人心诚,那花就会保佑你的。”然后是一个稚嫩的童声“嗯”了一下,又奶声奶气地说,“你要快快长大,开得漂漂亮亮的,那这宫里就不会这么冷清了。”
他算是什么呢?由始至终,他什么都不是。
他还如此愚蠢,将自己代入他人的故事里,喜欢得小心翼翼,伤心得肝肠寸断。自己骗着自己,还以为历尽千辛,可以终得圆满。却不知道他只是一块被利用完了就可丢弃,承载他人魂魄的木头。
燕宁指尖发凉,蓦然发现,原来自己白活了这么久,由始至终他什么都没能得到。他的世界里,一个谎言垒着一个谎言,一个假象套着一个假象。拨开迷雾,他不过置身于一座空荡的孤岛上。他还是一缕孤魂野鬼,浑浑噩噩地飘荡在世上,有人给了他一点温暖与光亮,他就奋不顾身地扑过去,但那些温暖是属于别人的,迟早要物归原主。他只是一个小偷,拿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活在自以为是的假象里。
狐非欢看他这样难过,有些心软了,“你也别这样,我那时候没跟秦鸿风说,这次也不会。我会帮你瞒着的。只要你能熬过五日后的施术,就什么都不会有变化。哎,你一直听他的话听了这么久,为自己打算一下有什么错呢?你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机会,草木化形,是多大的机缘啊,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就这样失去,多可惜。”
燕宁垂着眼,山间夜风徐徐吹拂着他的发丝,怔忡片刻后,如玉的脸上慢慢抿出一点笑,“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和那个人只能活下来一个。”
狐非欢看眯了眼,“你要这样说,也可以。毕竟秦鸿风不会放弃复活他的打算,他若活过来,你就活不了了。”狐非欢啧啧两声,似是对这种你死我活,二者决一的残忍场面颇为感兴趣。
燕宁直起身,垂着双袖,屋墙攀沿而长的藤蔓落了点点翠叶在他眉目上,“好,我知道了。”
“哎?”狐非欢凑到他身后,“那你是答应了还是没有?”
燕宁走到门口,回头望他一眼,眉眼被屋内烛光照得暖融融的,晕染着温润的颜色,唇色鲜艳,眼珠子很黑,眉毛则锋利如刀裁,划进鬓发,“我答应了。”
狐非欢喜不自胜,没想到如此顺利,“好,我知道你最聪明,那就说定了。”
燕宁没有再理他,已独自进了屋,一撩布帘子,不见了人。
狐非欢瞧着那瘦削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突地有些心疼,就后悔起来。他想着,自己若是不告诉他,那燕宁就永远不会知道,不知道也挺好,在消失的最后一刻也会满怀着希望和憧憬,以为再睁开眼就能和喜欢的人长长久久,就那么怀着满腔爱意一睡不醒,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
虽然是孤独了点,但如果结果无可避免,那究竟是透彻一些好还是糊涂一些好呢?
第43章 纸鹤
燕宁浑浑噩噩地往屋里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秦鸿风屋前,徘徊不定。在雍州城里,他二人同寝共食,亲密无间,回来了,就生分疏远了起来。
他垂下眼帘,内心有些惘然。他答应狐非欢答应得痛快,放狠话容易,真做起来反有些犹豫。
他停了片刻,正想走,房门却开了,恰撞了对眼,二人都愣了一下。
秦鸿风先弯了眼睛,朝他笑起来,说,“你怎么还没睡?”
原先还没什么,被他这么一看,燕宁就莫名其妙红了眼睛,他心中绝望伤感至极,却一点也不能透露。只是搪塞地回,“睡不着了,出来走走。”
秦鸿风指了指他的眼睛,“怎么又哭了?”
燕宁擦了擦眼角,“没有,是房里蜡烛烟太大,熏的。”
“那我去把蜡烛撤了。我这还有几颗夜明珠,夜间照明用最好,都拿到你房里去。”
燕宁闷闷地嗯了声。
主屋的门洞开,一眼望过去,能看见书案上歪歪斜斜堆着不少书籍纸张,搁在砚台的笔墨还未干,屋子里有一股好闻的墨香。夜里时窗户也开着,烛火与月光交融,轻悄悄的夜风晃动着白墙上小小的黑影。黑影朝门口凑了凑,似乎想看清门前是谁在说话。
燕宁看着那处阴影发了会儿愣,心里有微微的酸意。
秦鸿风俯下身,脸凑得离他极近,燕宁被吓了一跳,眼睛惶惑地大睁,像迷路的小兔子。秦鸿风用指尖划过他的嘴角,温温热热的,定在脸颊稍下的位置,划出一个弧度,“怎么了?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谁惹你生气了?”
眼睫像把小扇子一样遮下来,燕宁咬了咬腮肉,发现自己还是会因为这种亲密,无药可救地脸红。
温热的吐息交缠,燕宁突然偏了偏头,张口将秦鸿风的手指含了进去,口腔湿热,编贝似的白牙不轻不重地咬着他的骨节,软舌滑过,勾引似地舔舐着异物。
“哎?你……”秦鸿风不察他这样的举动。
燕宁朝着他眨了眨眼,一直含到了末端,舌头扫过指缝,挑衅似地吞吐两遍,才徐徐后退张开嘴吐出来,勾出一缕银丝,唇舌红艳,眼睛微眯,显得格外淫靡。
秦鸿风一下子有些惊诧,但片刻后就抬起他的下巴,吻了过去。吻得猛烈又汹涌,唇舌相缠,要吞吃入腹般渴求。
余光瞥到墙上的黑影一滞,然后慢慢缩回了黑暗里。
也不知为什么,燕宁心中有一种得逞的快意。
第二日清晨。
因昨夜一遭,少安少白对唐尘颇有敌意。又顾忌他蛊术厉害,不敢招惹。
而燕宁脸色难看,一直神色恍惚。
反倒是唐尘被迷晕了一夜,神清气爽许多。小狐狸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尾巴一晃一晃。经过少安身边时,少安用脚去踩,狐狸一跳躲开了,扭身瞪他。唐尘淡淡地后望一眼,问他是不是还想要些别的,昨夜踩死了蛊蚁的账,还没跟他算。
少安脸色发白,身上挠破的地方还疼着呢,虽然蛊虫已去,可痒久了,总潜意识觉得身体内还没干净,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消除阴影,绝不想再来一次。只得忍气吞声,不敢再发作。
几人各怀心思,用过早饭。
秦鸿风要为四日后的施法做准备,独自去山下采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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