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思神色未变,盯着那东西看的仔细,目光一暗,沉声道:“这是湘州的解药啊!”
流水未歇,月色皎皎,风起无声。
湘州城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倾洒在青瓦屋檐上,像是罩了一层白霜,恍然之间,犹如白昼。
咚咚咚拍打木门的声音响起,月光照亮了小小的院落,以及推门从屋中匆匆走到院中得男子身上,他几步走上前拉开了门,门外站着个白白苍苍的看人,见他开门,抬头笑了笑,“岑大夫。”
岑于楼看清楚这人时,愣了愣出声道:“阿婆?”
赵阿婆点了点头,有些歉意道:“前几日老婆子说了不少的混话,岑大夫别放在心上啊,我一个寡婆拖着个儿子,儿子还那副样子,这些年多亏岑大夫帮衬一二,要不然日子指不定过不下去了,老婆子都给记在心上的,我这的脾气岑大夫也知道,没坏心就是嘴贱了些,也怪没读过书,没法像岑大夫这样说话好听,你瞧瞧,这年纪大了,说话乱七八糟的没个重点。”
说到这里,赵阿婆拍了拍大腿,将手中的竹篮递了过去,“这是自个儿家养的母鸡,小火熬了锅鸡汤,听说岑大夫在帮官府做事治理疫病,这是好事啊,就是费精力了些,便想着给你送一些鸡汤过来,好歹能补补身子。”
“阿婆,我不能要。”岑于楼将竹篮推了回去。
“岑大夫收着吧,”赵阿婆连声劝道:“受你照顾这么久,老婆子也没什么好东西拿的出手,这碗鸡汤就当是一片心意,岑大夫不收,该不会是嫌弃吧。”
“不是这个意思。”
“那便收下吧。”赵阿婆将竹篮塞进岑于楼怀中。
岑于楼有些为难,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盛情难却,多谢阿婆。”
赵阿婆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的黄牙,却显得格外质朴。
“对了,”岑于楼小心翼翼道:“赵虎大哥,……如何了?”
话音落下,赵阿婆笑意一僵,转瞬便又加深,“在隔离棚里,有药有粥,比外头得日子还舒适些,都不用我担忧。”
“京都来了不少御医,官府也施粥布药,阿婆你别担心,只要寻到病源,这病就能治,赵虎大哥也会好起来的,”岑于楼安慰道。
“不担心,不担心,”赵阿婆笑眯了眼睛,“时候不早了,就不打扰岑大夫休息,这鸡汤得趁热喝,冷了就不好喝了。”
“阿婆慢走。”
一直目送人走远,岑于楼才关上门回了屋,刚踏进去,就见初一伸长脑袋望过来,眼睛滴溜溜得转着有些好笑。
岑于楼扬了扬手中的竹篮,打趣道:“夜宵。”
“我才不稀罕呢,”初一收回视线翻了个白眼,“这老太婆上次那样骂我们,之前还到处说先生您的坏话,让别人乡亲都不来找您瞧病,她心肠坏透了,又坏又黑,还想一碗鸡汤收买咱们,说不准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我不喝,我怕里面下毒了。”
“你一天到晚都看的什么书,”岑于楼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一直都告诉你,心存善念,必有善行,善念善行,天必佑之,人家好心送你鸡汤喝,你倒好,不喝就算,怎还把人骂了一顿,活像个小白眼狼,敬重长辈,言行如一,这最起码的道理,读书读到狗肚子中去了吗?”
被批评了一顿,初一有些不开心,却又不想同人争吵,便把手中《诗经》往桌上一扔,气冲冲的起身,“我才不稀罕她的鸡汤,改明儿我去找季大人要烤鸡吃,那烤鸡烤得滋滋冒油,难道比不上这碗破鸡汤了吗,您自个儿喝吧,我睡觉去了。”
岑于楼抬了抬手,还没来得及把人喊住,初一已经出门了,一眨眼就没了影,他摇了摇头,将竹篮中香气扑鼻的鸡汤端出来放在桌上,自言自语道:“不喝我自个儿喝了便是。”
夜半时分,乌云蔽月。
城中一处院落没点灯,四周漆黑一片,床上隐约躺着一个人影,屋中碗筷椅子倒了一地,老鼠吱吱的叫着,钻进地上的瓮中,听见脚步声,又慌慌忙忙逃走。
这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将瓮踢向一旁,缓缓走向床边,坐在床上,端起一旁冒着热气的鸡汤,动作轻柔的喂给床上人影,一边喂一遍拖着长长的嗓子道:“儿啊~你身体不好,为娘的不放心,让人去照顾你啊!”
她声音苍老喑哑,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般,刺耳难听,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头圆圆,脚尖尖,拍打拍打,睡到黑。”
“小儿郎,吃大枣,哭哭嘻嘻,娘疼你。”
……
月光打进屋中,照亮了床上的人影,那是具死了几日的尸体,脸上爬满了苍蝇,鼻孔中的白蛆来来回回蠕动,鸡汤顺着嘴角滑落,沾满了床褥,旁边还有一些已经腐烂变质的食物。
歌谣声还没停,响彻屋中的每一个角落,一声接着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贴士:
心存善念,必有善行,善念善行,天必佑之。
《增广贤文》中的警句意思就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心存善念,常做善事的人,会得到龙天善神的保佑。
ps:不知道说啥,顶锅盖跑走。
打算给把名字换了,写着写着,觉得对入朝堂这名字格局小了些,想换成山河永安,大家觉得咋样。
第67章 药到病除
岑于楼和好几个大夫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身上的味道极其难闻,由丫鬟带路去焚香沐浴,用药草去除干净身上的病气,好生收拾了一番,才去前厅。
窦府前厅今天格外热闹,挤了不少人,将本就不大的地方变的更加拥挤,各个脸上的表情都格外沉重,眉头皱的紧紧没有松开,周遭气氛有些凝重。
几人踏进厅中时,里面的众人闻声望过来,季思更是慌忙迎了上去,着急道:“如何?”
一旁的老大夫捻着胡须,晃了晃脑袋,拖着嗓子说:“这尸首被水泡的面目全非,流着脓水,恶臭扑鼻,都瞧不出身上本来的伤口,不过目前能确定的是,湘州这疫病源头,便是这具不知身份的尸首了,可实在泡得太过严重了,皮肉一碰都会掉下来,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是何症状,那也没法子下药啊。”
“老夫瞧过这尸首五脏六肺,肺部发黑,许是生前就有肺病,并且髌骨较脆,估摸着上了年纪,不是青壮年,这种年岁本就一身的病症,死了病气没消散就泡在水中,这次水患本就淹了不少地方,里头泡着的除了人还有其他动物的尸体,这乱七八糟的混在一块儿,起了疫病也是正常。”另一个大夫说着。
季思安静听着,抬眸看向岑于楼。
后者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那照这般说,这病源找到了也是无计于补,白白浪费功夫了?”都指挥使司的赵同知询问着。
“并非如此,”岑于楼抿了抿唇道:“这病源是病症爆发的源头,一切问题得从根部着手,这根便是这具尸首,找到了根才能顺着根找到解决的法子,怎么能说是白费功夫。”
“那你有法子了吗?”赵同知追问道。
岑于楼摇了摇头,“时间紧迫,目前还未想到解决的法子。”
“那不就得了,”赵同知耸肩摊开手,沉声道:“如今都清楚这病源是何了,也知晓是百姓喝了水才染的病,这井也封了,染病患者核查清楚进了隔离棚,病源也寻到了,只要没人饮用湘江的水,不同染病百姓直接接触,便不会再有新的患者增加,如此算来,这事便是解决了,各位也能松了口气,皆大欢喜啊。”
“那隔离棚中的的三千百姓呢?”季思反问:“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然后等人病发没气统统死绝,再一把火把隔离棚烧的干净,疫病也就自己消散痊愈了,赵同知可是这个意思?”
“这……”赵同知支吾着,“这不是没有法子吗,如今没有治疗的药物,隔离棚里那三千染病的百姓总是痊愈不了,病发身亡,不过一月两月的事罢了。”
他说的的确是事实,在座的众人即使不想认同,却不得不承认,只要一日没有方子下药,那便一日都有百姓逝世,不过早晚之事,兴许要不了一月,隔离棚染病的百姓就会陆陆续续发病吐血,没了气息,到时候尸体堆积在一块儿,病气散不去,放不得,埋不得,还不是只能一把火烧掉。
季思心里清楚,也知晓这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可染病的人中有祁然,这事的性质便有所不同了。
他并非圣人贤德,也非想救天下黎民,他只是不想让祁然死,仅仅如此而已。
这时,突然响起了道声音:“并不是没有法子。”
众人顺着声音源头,将视线投去。
赵同知皱了皱,有些不悦,“你刚刚不还说没有法子,半刻钟没过,怎么又改了说法。”
岑于楼往前迈了一步,迟疑道:“先师是个游方医,走遍天南地北去了不少地方撰写几本医书,说是医书却也不全是,更像是游方杂记,记录了先师所见所闻各地的医方,其中许多新奇的法子是传统医书古籍上没有的,这几本医书作为先师遗物,在下时常翻阅,其中有一偏方是先师游历到北燕一处城镇时记录的,上面说:白鼠由母胎生,最似其人,体含相性,差异最浅。于承德三年路过此处,镇起病,人无力,周身有疹,寻遍医书未得其果,无解,恰逢一人,交好为友,友闻之,随以二十白鼠为饵,将病气过于体中,一日观,二日试,三日得出良方,用于重病百姓,等之。”
“结果如何。”季思追问。
闻言,岑于楼抬眸,一字一句道:“无恙,病去,不久而愈。”
杜衡沉了沉眸,不确定道:“岑大夫的意思是,要效仿令先师这好友,将那尸首病气过到白鼠体中,再以白鼠试药,观其症状,从而得出疫病药方?”
“正是,”岑于楼点了点头,“可在下也是在先师游记中瞧过,并无十足把握,不敢确信能否有用。”
“有用无用,总得试上一试,”季思拧眉说,“总好过干等着等着那群百姓去死吧,岑大夫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提。”
“百只白鼠,千种药材,十名大夫,以及一处不让旁人打扰的空屋子。”
“需要几日?”
“最快七日。”
“太久了,”季思摇了摇头,看向他,“等不了,三日可够?”
岑于楼直直盯着这人眼睛,二人对视半晌,他瞧见季思眼中的焦虑和血丝,最终点了点头,“不眠不休,三日勉强。”
他说这话时,语气不轻不重,落在每个人耳中,却好似千金落地,重重而响,屋外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像是给人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他逆着光面容有些瞧不清,眼睛却格外明亮。
崔灏起身走了过来,躬身作揖行了大礼,真挚道:“崔某替那三千的湘州百姓谢过岑大夫。”
“崔大人不必如此,”岑于楼扶住人起身,“在下医术浅薄,不过尽力而为,未能成良臣,也做不到良将,只能成个良医,少年之志,志在昭昭,只不过是以你我之微光,成吾国之辉煌,更何况在下同季大人……”
他说到这儿,偏头看向季思,勾唇挑了挑眉,眼中又有了几分少年的狡黠,“有一酒之约,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当尽力。”
季思大笑出声,“到时候烈酒入喉,定当同岑大夫大醉一场。”
笑声不绝,驱散了所有的阴霾,日光刺破云层,照进了这片灰色,带着暖意和颜色,万物像是有了生机,处处都鲜活起来。
院子中的植被绿意盎然,让人心情愉悦。
初一盘腿坐在椅子上,眼睛粘在进进出出得岑于楼身上,脑袋左右来回转动,身子往前倾了倾,皱着眉道:“先生,还是让我和您一道去吧,虽然才三天的功夫,但我可以帮您打打下手,或者抓抓小白鼠什么的,脏活累活也不需要您自个儿动手,累了还能替您捶腿捏肩,这么一想多好呀。”
“这可不是去玩,去试药三天得不眠不休,连屋子都不能出,你性子跳脱惯了静不下来,到时候兴许还得照顾你,耽误了大事咱们可罪过大了。”岑于楼头也没回得说。
听他说完,初一翻了翻白眼,“怎么就有罪过了,咱们救了他们是好心,救不了也不是坏心,哪能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你看你,又口无遮拦,”岑于楼停下脚步回头,没好气道:“上次我带你去戏楼听戏,那里头唱武旦的将军救了一城百姓,你不是还夸他心有乾坤大义,是当世大英雄吗?你家先生我便是去做这个大英雄,怎不听你夸夸我,咳咳咳。”
“先生生病了吗?”初一有些担忧的问,“怎么咳嗽了?
“可能受了寒,”岑于楼摆了摆手,“不碍事的。”
“您日夜看医书,身子骨吃不消,不生病才怪。”
“等这事了却,我肯定好生修养个十日半月的,天天不下床,这样可行?你嘴巴再撅就能挂葫芦了,我走了,你走吗?”
初一扭了扭头,没说话。
岑于楼笑了笑,也没管他,自顾自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等人一跨出门槛,初一转念想了想,又气冲冲跳下椅子跟了上去。
二人到的时候,院子中站了不少人,季思瞧见他俩,走了过来,颔首轻声道:“尸首已经让人抬进去,药材和白鼠也统统送进去了,其他安排的都是湘州赫赫有名的大夫,医术自有保障,打下手煎药做饭的下人厨子都在里面,听你们吩咐,这三日我们都在院外候着,岑大夫若有事就出个声,我们便能听见。”
岑于楼点了点头,“季大人费心了。”
季思犹豫了半晌,又出声说:“无论结果如何,岑大夫今日所为,季某定然铭记于心,莫敢相忘。”
闻言,岑于楼只是笑着将药箱系带往肩上提了提,随后微微颔首,跟着一旁几位大夫往屋里大步走去,快跨过门槛时,却突然收回了脚,按着原路回来,站在初一面前,从衣襟中掏出本书递了过去,“这三日莫要落下功课,我同季大人说好了,你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趣了些,就待在这处,记住,千万莫要惹事生非,脾气温和些,多听各位大人的话,遇事莫要自己做主多问季大人,把这本书认认真真看完,等我出来抽查功课,可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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