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并未作他想,很快回答:“没问题,我马上安排。”
二矿过去是这里最大的一处矿区,只是这几年焦煤已经被挖的差不多,加上省里面紧抓环保改造,曾经的热闹早已不复存在。如今早已大门紧闭,只留下废弃斑秃的矿坑,里面长满了荆棘和杂草。
“就是这一片了。” 随行的人停下车说。
贺璞宁抬眼望去。附近人迹罕至,只剩下几处低矮的自建民房,稀稀拉拉地四散在公路两侧。矿区尘多风大,墙面早已被摧残得斑驳不堪,一副随时都要被吹倒的样子。
高经理紧随在他后面下了车,站在贺璞宁的身边朝他说道:“这一片没什么人住,之前本来是二矿的宿舍区,现在矿也关了,就更荒凉了,只剩下几个加油站和农家饭馆还开着,不过生意也不温不火的,勉强赚一点过路司机的钱过日子。”
贺璞宁凝神望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兴许是这里的阳光太毒了,中午的那阵头痛似乎还残存在脑海里,贺璞宁静静地看过去,竟有种说不出的眩晕感。
身侧的高经理还在继续说着:“拆迁的难度倒不算大,我们前期派人走访过,这几户应该也听说了些口风,早就等着拿拆迁款了,就是有一家——”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
“怎么了?” 贺璞宁问他,“有钉子户?”
高经理解释说:“倒也不是钉子户。是这家店关门了好几年,店主听说去外地了,这店面也没对外租,就这么放在那儿闲置着。我们几次过来都没见着人,暂时还拿不定注意。”
贺璞宁胸中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他:“哪家?”
这人顺势指了过去:“就是最东头那个,陈记面馆。”
任谁看都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店。看上去已经许久没人打理过了,卷帘门锈迹斑斑,原本红色的招牌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陈” 字还被吹掉了一个角。
看到招牌的那一瞬间,贺璞宁却忽地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重物剧烈地撞击了一下,脑海里嗡嗡作响。
贺璞宁脸色发白,手指在身侧紧握成拳,用了全部力气才抑制住那股席卷全身的颤栗感。
静默许久,贺璞宁才哑着嗓子道:“过去看看吧。”
一行人正要穿过马路,不远处却缓缓而来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身影。
柏油路面年久失修,上面满是凸起的石子和裂开的沟壑,车轮在上面磕磕绊绊地滚动着,脚踏板上踩着一双秀气的女士方头皮鞋。
贺璞宁远远地望着,不知为何,却感觉心底突然掀起了一阵波浪。
自行车越靠越近,波浪的声势也越来越大,像击打在悬崖峭壁上一般啪啪作响,不停地冲撞着他的太阳穴。
终于,在距离三五米的时候,两个人对上了眼睛。
来人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荷叶边衬衫,乌黑的头发悉数挽在耳后,露出水秀清丽的脸庞。
看向贺璞宁的那一瞬间,那双原本凝亮柔和的眼眸陡然间放大,像是连踩车的动作都忘了,整个人突兀地定在原地,只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敢移动分毫。
她全身都散发着滚烫的喜悦,自行车实在是太过碍事,她干脆将车子不管不顾地扔在了地上,朝着贺璞宁的方向跑过来。
贺璞宁看见她嘴角上扬,笑容比刚取出的珍珠还要明亮晶莹,瞳孔却蒙着一层湿润的雾气。
她终于跑到了贺璞宁的面前,惊喜万分地模样,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声音颤抖着看向他——
“…… 小普?!你…… 你回来了?!”
她的脸颊因为激动泛起红色,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组不起来,只是伸出手紧紧攥住了贺璞宁的衣袖:“小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哥他,他知道吗?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呀,陈哥他找了你好久,现在人还在北京…… 小普……”
她语无伦次说着,想象中的回答却一个都没有出现,而是蓦地被人抓住了手腕。
握着她的手掌心冰得要命,比寒冬的河水还要寒凉。
贺璞宁的眸色深不见底,他冷脸看着眼前的人,声音没有丝毫温度,问她:“你叫我什么?”
第71章
夜色已深,陈安和衣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
心里乱糟糟的一片,陈安一边惦记着拆迁的事,一边又忍不住回想起临睡前,贺璞宁对他说的那些话。
贺璞宁说有话对他讲,他却猜不出任何头绪来。
他茫然地睁着眼睛,却蓦地听到一声门把手被转动的声响。
有人推开了门,一阵脚步声缓缓走进来。
陈安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合上了眼睛,装出一副熟睡的姿态。
那脚步声放得很轻,像是担心把他惊醒了似的,带着克制的力道,一点点由远及近。
直到他感觉床边凹陷下一小处,来人的呼吸带着熟悉的频率和温度。没由来地,陈安的心跳突然一阵不可抑制地加速起来,被子盖住的指尖带起轻微的颤抖。
感受到对方似乎抬起了手,陈安心跳如擂鼓,正犹豫着要不要睁开眼的时候,却忽地有手指擦过自己的额前。
有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脸侧,节奏却不是全然均匀的。
黑暗中,贺璞宁无声地凝视着他的脸,那目光像是带着灼烧般的温度,如同被烈日暴晒着,让一切心绪都无处遁形一般。
陈安大气都不敢出,只得紧紧攥住了手下的床单。
贺璞宁静默良久,在陈安感觉自己拙劣的表演马上就要被拆穿的时候,对方却徐徐放开了手。
床边被压下的位置重新恢复了原样。脚步声再度由近及远,从床边到门口,再到走廊,最后消失在二楼的拐角里。
陈安才终于如释重负地大出了一口气,却更加辗转难眠,彻底睡不着了。
迷迷糊糊了大半夜,陈安半梦半醒的,直到听见客厅传来刻意压低的声响,似乎是行李箱的轮子划过地板。他踟蹰了一瞬,却在下一秒听见 “砰” 的一声,大门被用力关上了。
陈安匆匆跑到客厅,只捕捉到了一片空荡。
兴许是晚上没怎么睡觉的缘故,一整个上午,他都昏昏沉沉的,太阳穴突突地跳,额头更是重得要命,像是随时都要点在地上。
陈安没办法,只得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好勉强提起精神。
“小陈。” 正沏水的功夫,杨文磊突然在厨房喊他,“你过来看看,咱这个灯怎么回事儿啊?”
陈安放下水杯,应了一声走进去,厨房的吊灯不知为何忽明忽暗的,还发出呲呲的响声。
“估计是镇流器坏了。” 陈安看了看说,“我去隔壁五金店买一个。”
“行,回来给你算钱啊。”
“嗨,几块钱的,没事儿。”
陈安随口打了个招呼便走出店门。
天色有些阴暗,几朵乌云沉沉地缀在头顶,空气里不时吹过来一阵潮湿的凉风,看上去似乎是要下雨了。
贺璞宁一大早就出了门,还没来过电话和短信,也不知道平安到了没。这几天过得实在有些太过疏忽,陈安后知后觉的,才发现自己连他去了哪儿都忘了问。
他不禁浮起一丝迟来的懊悔,忍不住加快脚步,想着待会忙完还是给贺璞宁发条短信。
快餐店每日忙来忙去,难免有些修理维护类的活计,杨文磊腿脚不太好,平时大多都是陈安来。
他踩着梯子,拿出刚买来的镇流器熟练地换好,又指挥着杨文磊拉开电闸。
灯泡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光亮,昏暗的厨房瞬间亮堂了不少。
陈安坐在梯子上,朝下面的杨文磊竖起两个手指,比了个 “成功” 的手势。
“别嘚瑟了,赶紧下来吧你。” 杨文磊忍不住揶揄道,“小心摔着,我给你扶着梯子。”
“这么小个梯子还用得着扶?” 陈安爽朗地笑笑,“您出去买菜吧,这儿我自己收拾就行。”
“就你爱逞能。”
见陈安已经踩到梯子的最后一节横杆,杨文磊才终于放下心来,摘下围裙转身朝屋外走去。
他取了外套,正走到店门口,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
“我说什么来着,让你看着点脚下别光顾着嘴快,还是摔了吧。” 杨文磊一边笑一边转过身,正要嘲笑陈安两句,却在看到地上那一幕的时候瞬间凝固住了表情,“小陈?你没事吧?小陈?陈安!”
……
陈安坐在急诊室的椅子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踩下梯子的瞬间,脑海里不知怎的,突然感觉眼前闪过一道剧烈的白光,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等意识再恢复的时候,他已经被杨文磊半拖半拽地上了出租车。
倒地的时候不小心崴了一下,脚腕立刻高高地肿了起来,发出又酸又涨的钝痛。
急诊室永远都不缺行色匆匆愁眉苦脸的人,出了意外满头满血的男人、焦急嚎啕的家属、放肆大哭的小孩、病床被子下压抑的痛呼…… 像一盘剪坏的磁带,比北京最热闹的菜市场还要熙攘。
头顶的灯光实在有些刺眼,衬得人也像是失去了血色。陈安靠在角落的墙上,呼吸中弥漫着熟悉又陌生的刺鼻味道,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冷汗渐渐渗出来,禁不住地发晕。
杨文磊放心不下,本想留在医院陪着。陈安好说歹说,再三确认了只是皮肉伤,等包扎地差不多了,才算把人给劝走。
陈安目送着他一路离开,才偷偷叫住了身边的医生。
“大夫,那个,有个事儿刚才我没说……”
医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动作倒是十分麻利。他忙着整理器械,头也没抬地问:“什么?”
陈安犹豫片刻,见门口已经看不到杨文磊的身影,才压低了声音说:“我之前,得过脑瘤。刚才摔倒的时候就感觉懵了一下,眼前跟有光圈闪着似的,脑子嗡嗡直响,就不小心从梯子上踩空了,应该跟当时的病没关系吧……?”
小医生顿时瞪大了眼睛,即使戴着口罩也难掩惊愕的神情:“这么大个事儿,你怎么现在才说?!”
陈安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只好回道:“刚才有老板在,不太方便。”
对方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略带着急地问他:“上次复查是什么时候?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其他不良反应吗?”
上次复查——
陈安哽了一下,自从见到贺璞宁后,他便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件事,像是藏着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心底总十分不想让对方知道。
他每次都想着拖两天再去,谁知道这么一拖,居然已经是小半年前了。
“大概半年前复查过一次,当时没什么问题,也没有不良反应。就是现在有点儿晕——”
“半年前以后就一直没来过医院吗?”
陈安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对方看上去已经略带愠色,不带犹豫地对他说:“你这个症状,不排除复发的可能,需要马上做检查。”
陈安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您说什么…… 复发?”
第72章
首都的医院永远人满为患,一个个检查排队下来,等弄得差不多,已经是接近傍晚了。
化验报告要等到第二天下午才能出,对方只让他先回家去。陈安拿着就诊卡,有些迷惘地站在医院走廊。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大半天,说好的要给贺璞宁发短信这件事,也被他转眼忘了干净。
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方才在检查室里的对话,做完检查正要走的时候,医生却突然叫住了他,问他的陪同家属来了没有。
陈安哑然地长了长嘴,最后只能摇了一下头,露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来:“没事,一直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过来。您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成。”
医生愣了一下,最后也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回去等结果。临走出检查室的门之前,陈安突然停住了脚步,踌躇再三,还是问了句:“医生,这病…… 要是复发了会怎么样?”
对方正在填写报告的手停顿了一下,斟酌着回他:“一般来说,跟第一次的办法差不多,手术、化疗、吃药…… 但是复发有可能会产生抗药性,所以也不会完全一致,需要根据病人的身体情况来考虑。”
站在门口的身影轻微僵了一瞬:“那——复发的话,会死吗?”
“这个…… 没有看到准确结果前,我不能做任何预估,抱歉。”
末了,陈安平静地转过身,朝对方点了点头,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星星点点的灯光陆续亮起,空气中的潮湿越来越重,闷色的乌云黏在天上,路上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的,竭力躲避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的雨水。
陈安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却犹豫住了脚步。
估计是上午的阵仗有些唬人,杨文磊临走前说让他包扎完就直接回家休息。
身上飘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不知怎的,陈安却并不想带着这身味道回去。它存在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提醒陈安——像是某种东西进入了倒计时一样。
正彷徨不决的功夫,外套兜里却冷不丁传来了一阵手机铃声。
陈安本以为是贺璞宁打来的电话,正要问他到了没有,却看见上面闪烁着程倩的名字。
他飞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故作平常般地接起:“喂?倩倩啊。”
电话那头却没第一时间应声。过了几秒后,程倩才吞吞吐吐地喊了一声 “哥”,声音听上去却全然不复往日的欢快自然。
“怎么了?”
“哥,你…… 还在北京吗?”
陈安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异样,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有些着急地问她:“你声音怎么不对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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