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画轴,手臂有些抖,这画轴比其他的要重很多,我打开发现是一副海棠花下卧憩图,画中人是穿着男装的我,旁边还有两行小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下面有个安乐的私印,不用多说也知道此画谁作,此字谁书。
“我本名青十七,是殿下的第十七个暗卫,当时作画,正轮班到我,殿下画完抬眼看我,就给我改名为青三,和驸马的侍卫一样的字,她期盼着你能发现,然后询问,她便将此画赠与你作定情物。”
我愣愣地看着这画,察觉有一丝诡异,但还未想清,便被骁骑军围了起来。
此时我穿着黑服,发丝微乱,骁骑将军看我,下来行礼:“问云良睇安。”
我往后一瞧,是穿着骑马服的云晨在后面静静地看我。
我还维持着抓着画轴柄的姿势,青三已逃,骁骑军一半的人追去。
“给在下吧。”说完,没等我有所动作,便拿了去,转过画像端详了一会,掂了掂重量,然后拔开轴环,拿出了「钱缪铁券」。
“云中监!「钱缪铁券」找到了!快!我们一同前去回禀圣上!”
云晨看我,拉着缰绳,马在原地踱步。
“江南东道要实行改稻为桑是何时颁布的政令?”
“这几日。”
“谁的主意?”
“陛下思虑已久。”
“这么说,亲王入京,高阳入狱,十县决堤,陛下却在这时要改稻为桑?”
“此乃国策,慎言!阿姐,我……我入宫了,你好好养伤。这天塌不了。”
我十日未上朝,竟不知天翻地覆到如此地步,我本欲因为安乐的话,想回府求证阿娘,却先按奈不住在书房等阿爷。
他夜深归来,还未用餐,看我坐在一旁灌自己药,自己喝着粥。
“你今日去了安乐府。”依旧是陈述句。
“是。”
“见最后一面也好,太子面上不显,但他心里装着胞妹,你日后进宫,和安乐有情,他也会高看你一眼。”
“什么最后一面?「钱缪铁券」不是免死金牌吗?”
“可它不是罪人上交,所以不作数。诏书已下,陛下令其于明日午时自缢府中,也全了最后脸面。”
我愣了半响:“是高阳大长公主?”
“安乐长公主同罪。”
“陛下怎可如此?!”我咬着手指,想了好一会:“高阳极尽奢华,珍玩宝器能填国库半年,陛下杀她也就罢了,可安乐……安乐没那么奢靡,再则颁布政令改稻为桑,实在伤农伤民啊!国库竟亏空至此,要扯东南的布去填其他窟窿了?!”
阿爷摆了摆手:“你好好养伤,这些不该你想,等那位给你空了位置,你便进宫。”
“进宫?!太子妃被气病了!她腹中怀着胎儿!您怎可如此行事!张老,还有上官敖,他们就算是高阳一派,但他们是去赈灾的啊!
阿爷为何不给活路?!不给河南道百姓活路?!
在籍百姓从前年的四十七万到如今三十五万人,入册田亩从六十万亩到现在的九万亩地,连着旱灾洪涝,本来每人脱粒后还可分十两米,如今只有一两五钱!
阿爷!一两五钱!为了党争内斗,为了清君侧!一两五钱让谁活!谁可以活?!”
阿爷脸上浮现出难忍的怒气。“天下定,而后安民,君不安,民安能定?”
“民为邦本,本邦固民,国库连年亏空,陛下竟妄改稻为桑,河南道大乱!江南东道大乱!
北蛮,响马,倭寇侵袭,藩王蠢蠢欲动,这大棠没亡在高阳手里!到是亡在东南!”
我无视阿爷怒目横眉,继续讥讽:“届时没钱拨款整顿军船,就算皇宫里堆满了丝绸,卖给谁?!改稻为桑?!我这么个蠢出世的王八都懂的道理,你们三书六部不懂?!
陛下不懂?!他拉着天下入局,万物皆棋,万物可祭!当初靠着高阳登上皇位,如今杀姐杀女……”
阿爷一记耳光将我打偏了头,我的耳鸣如同魔音穿脑,我正脸看着阿爷,这么多年,他动手揍过云晨无数次,却从未动我一根头发。
“放肆!你日后入主东宫,这般言论会害我全族。”
“您还敢让我入宫?您不怕我所言所语,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会是下一个高阳,下一个武皇!”
“大逆不道!是李安乐教你的吗?!”
“李安乐?现在倒是直呼长公主名讳,也是如今人要死了,哪管什么君臣尊卑?大逆不道。您敢对着天地,对着圣人发誓,自己就一直正直公义,从未大逆不道过吗?”
“阿爷。”我摸了摸被打的右脸,“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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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您能别更新只更一章要学会多更几章啊;
看见改稻为桑就想起大明王朝1566了;
-完——
第 46 章
我回院给自己换药,偷拿了些细软,便准备劫狱和安乐远走高飞。
反正游猎江湖也有经验,等风波过了,也许我能和她回剑南道生活。
阿爷还在书房,我去主院去向阿娘辞行,屋内灯火摇曳,满屋都是暖色的光,阿娘穿着红衣,着堕髻,对镜梳妆。
今夜的风有些凉,莫名的让我不舒服。
“阿娘,你……描眉作甚?”
我对阿娘无甚了解,她深居简出,吃斋念佛,不善言谈,不喜热闹,逢年过节,她也就吃顿饭便回房。
关于她的过去,府内闭口不谈,我所知皆是戏文和说书先生的一张嘴,她的无双美貌,她的倾城舞姿,令世人称赞,令女人嫉妒,皇帝强迫她,贵族女欺压她,阿爷也为了她被逐出家族。
可在安乐的故事里,我的阿娘是个妖女,蛇蝎心肠,善蛊人心,是一切悲剧的源头,是不可饶恕的存在。
当年五王逐位,文臣专政,后德宗继位,确立群相制度,又加设九寺五监分权,可高阳专横朝政已久,朝臣大半要么出自她门下,要么受她恩惠。
所谓的清流党,不屈的世家大族的公子就被高阳和她的其他姐妹强嫁了去,成了驸马,不可再接触权利中心,受屈辱后惨死者众多,竟达到十九人。而后,满朝文武竟无人敢正面拂逆她意。
我实在不敢相信,弱柳扶风的阿娘,会把一手遮天的大长公主玩弄于鼓掌,不问世事的阿娘会对高阳说那般话。
我将包裹藏于身后,走了进去。
满屋灯火晃着眼,纱幔缠着风,唯有阿娘静静地端详镜里容颜。
“阿娘,你可和大长公主少年相识?”
她应了一声,鼻音很轻,我又问:“那您可对她说过,不过尔尔四字?”
阿娘看着铜镜里的我,没有说话。
我喉咙滚动:“物必先腐,而后虫生,大棠公主,不过尔尔。”说完我看着阿娘,想从她淡漠的神情里,瞧出一点端倪,可她只是轻启朱唇,语气恹恹。
“错了,是物必先腐,而后虫生,大棠皇室,不过如此,大棠公主,不过尔尔。”
我指尖颤抖,“那「南朝遗民泪尽尘,唯有素风身未坠」是何意?”
阿娘挽了耳边碎发,起身关上门窗,“坐吧。”
我找了个离她较远的位置,将包裹藏在腿上。
“是个「大家」年少随便写,无甚含义。”
阿娘看着我,我转开目光。
“夜深了,阿娘要出门么?”
“是,祭奠一位故人,他叫南殊,「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论辈分你和阿晨当唤他叔父,他爱吃桂花茯苓糕,还有城外老面馆的捞面,喜欢加葱,加醋。”
说着起身靠近我,摸了摸我的脸:“以后你要和阿晨多去看他,不过也不用太频繁,他不喜喧闹。”
我点了点头。
阿娘提着一小盒茯苓糕走出房门:“阿衫这个孩子,让着点,毕竟是女孩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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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 47 章
“阿娘。”我没有来的心慌,唤了她一声。
她侧身看我,温和一笑,好似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可明明早就天翻地覆,可看着她,便觉心安。
恍惚忆起幼时,初学溜冰,湖面冰冻三尺,阿娘着一身红裘白貂,站在湖心,也这般温和一笑,我便无所畏惧,一往直前。
那一瞬,突然闪过了高阳的那张美艳凶戾的脸。
“阿娘。”我又换了一声:“更深露重,注意身体。”
离开云府,我心绪不宁,不知要漂泊多久,也不知会给阿爷惹怎样的麻烦,可我实在不忍,也无法接受安乐死去。
门外街道巡逻守卫重重,狗洞被封,我一路过关斩将,不知弄晕了几个,杀了几个,等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才发现,伤口崩开,血湿透了衣衫。
我杀了守卫,进了地牢,安乐站在月光下,烛火摇曳,她的影子一直在晃。
“今晚,你必须跟我走。”
安乐转过身来,看着我一愣,“你受伤了。”
我拿刀劈断锁链:“这些不重要,我们先逃到城外。”我抓着安乐的手腕,她素白的袍子瞬间被血染红,我才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后知后觉地发现我杀了不少人。
她看着我的眼神奇怪,想来我凶戾嗜血,表情也格外狰狞。我身心疲惫,不愿多跟她废话:
“我已知你说了千百遍不再爱我,但明日午时自缢,圣旨已下,东宫毫无动静,不要再妄想你阿兄救你,跟我走吧。”
我拽她,她却一动不动。
我叹气,想再说些什么劝她,只听她问:“太子妃时日无多,云尚书联合多方势力扳倒姑母,等阿兄登基,你便是皇后。你确定要放弃这一切,为我当个逃犯?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话说完,一队人马进了地牢,我背对安乐,扣紧她的手,另一只手握紧刀:“王权富贵?母仪天下?都是虚妄,我既然对你承诺,便永不言弃,哪怕浪迹天涯,哪怕行乞街头,李安乐,我心悦你,不问过往,只求从此撑伞到白首,抓紧我,跟紧我,相信我,我带你杀出去!”
刚说完,我正准备挥刀杀人,安乐就扑在我身上,紧紧抱紧我的腰,脸在我背上蹭。
我瞬间耳尖发热,当着这么多人面如此亲热还是头次,我小声问:“干嘛?我们现在要逃出去,要抱……之后再抱。”
可安乐偏生抱我抱得紧。
我脸皮发烧,可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握紧手里的刀,声线冷硬:“你们要是让开,尚能活命,否则我就血洗公主府!”
可这些守城军也奇怪,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别抱了……”
安乐由背后抱着我,变成侧身抱着我,一边抱还一边蹭,模模糊糊地说了句:“我的人。”
守城军单膝跪地,青三从拐角处出来拿着斗篷给安乐系上。
安乐抬起头,满眼星星看着我。
一边反客为主地拉着我,一边朝他们骂道:“你们这些个蠢材,还挡在门口作甚?!没看到驸马受伤了吗?!传太医啊!”说着靠着我,我抗拒地推开她,直往后退。
“驸马。”娇憨的声音,和第一次见她一样。
然后是隐隐约约的丧钟,从四面八方绵延不断,一声盖过一声。
我不敢相信,震惊地看着安乐,她搂紧自己,望着窗外明月,低声说:“父皇薨了。”
我又往后退了几步,安乐朝着我笑:“姑母赢了。”说完,朝我走来,亲昵地牵起我的手,拿脸蹭了蹭我的手背,“云俪,我亦心悦你……”
“你利用我?!”我抽回手看她。
作者有话说:
你们想看的追妻火葬场,来了。
云俪:你骂我,可以,打我,可以,不信我,可以,利用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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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中局中局——
——期待期待——
-完——
第 48 章
“你……你利用我。”
“是「钱缪铁券」有问题?骁骑将军和高阳有杀兄之仇,绝无可能同流合污。他找出的东西,陛下自然相信。
可……呈给圣上的东西,验毒也得验至少九次,除非……你们早在大内动了手,是混合毒?”我思索再三,肯定道:“是混合毒。”
可安乐却眉眼如月,赞叹道:“相公真聪明!一猜就中!父皇生性谨慎,姑母惯用梦华香,他也用,姑母爱食芙蓉散,他也食,梦华香和芙蓉散单独分开,混上「钱缪铁券」上的情花,都不会有事,但三者合为一,便……”
说着摸了摸我的耳朵,朝我靠近了些,“短则一盏茶,长则半日。”
说完,替我将碎发别过耳后:“父皇还是身子强健了些,竟撑到半夜。”
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
这一切,总有个引子,一个推手,谁能利用我?可他们都将我排在局外,这个人却能拉我入局。
“驸马……”安乐手指滑到摸着我的脸颊,我过激地打掉她的手。
“别叫我!我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你的驸马是云晨!”
对,对,对,云晨,云晨,云晨在宫里。
还有阿爷。
我想远离她,可安乐拽着我不放,我一个用力,将她推倒在地,她也不恼,软言软语地哄着我:“你不要担心,有我在,你在乎在意的,我也在乎在意的。这里太凉了,我们先出去让女医给你上药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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