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系列失踪案可能也是那家伙做的……他一直在杀人，把受害者伪造成失踪……”
王耀在白板上做笔记。
“沉默了那么多年……为什么现在那家伙却忽然孔雀开屏了，搞了四起浮夸的艺术品展……？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契机，让那家伙兴奋了起来，甘愿冒着暴露行踪的风险也要搞艺术。”
王耀猜测，凶手可能是快要死了，所以在最后疯狂行凶作恶。这不是没有先例，癌症患者杀人，或者是打算自杀的人最后报复社会……
当然，也有可能是凶手遇到了什么契机。
如果系列失踪案真的是“艺术家”所为，那么在这十多年间，凶手一直低调地杀人处理尸体……王耀咬着手指思考。也就是说，对于这个凶手来说，杀人是一种愉快且必要的行为，但“展示艺术品”却不是。
凶手没有强烈的表现欲，他总是独自一人，像野兽一样孤独地生存、狩猎。
森林中唯一的怪物。
但是现在凶手忽然开始进行戏剧性的杀戮表演，简直是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听到他、害怕他……
这还有另一种可能。
王耀猜想……凶手是为了某个人，所以才做出这种改变的。
恐吓、求爱、或者嘲讽……
如果凶手是为了向某个人传达信息，那能不能找到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个凶手奸诈狡猾，几乎没有留下破绽……但是他想要对话的那个人就不一定了。如果能找到那个人，很有可能就会得到更多关于“艺术家”的线索。
那个人也可能会配合警方，把凶手找出来。
“总之……”
王耀把第一起杀人案的日期写下来。
啊，他愣了一下。
好巧，第一起凶杀案发生的日期……是自己确诊癌症的那天。
“……”
这个不详的巧合让王耀很不舒服，胸口感觉又在隐隐刺痛……他下意识地捏了一下装止痛片的袋子。
癌症。
王耀又想到了凶手在警察局官网留下的那句话：
「看啊，我是人类之癌。」
确实……癌细胞在病变前只是普普通通的细胞而已，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
一旦病变，癌细胞就开始转而攻击自己曾经的同类，攻击整个身体……同类相残，癌症的隐喻也正是如此。
王耀很清楚……自己正在被自己的一部分杀死。
至于那个凶手，或许他是名副其实的人类之癌……
生为人类，癌变，吞食人类。
叮——
短信提示音响了。
最近王耀很少再收到骚扰电话和辱骂短信了。
自从“艺术家”袭击了警察局官网，人们的注意力就都被那个噩梦般的杀人犯吸引，不再关心这些流言蜚语，也就不再来骚扰他。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王耀低头看了一下手机，是嘉龙的短信。他犹豫了几秒。
（不行，还是得看看。他前段时间因为网上的流言蜚语，一直躲着嘉龙，完全没和弟弟联系……）
王耀不情不愿地打开短信，结果不小心手一滑，点开了另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啊啊，糟了，这个号码是伊万的……！
王耀吓了一跳，想迅速关掉页面！！
来不及了，空白的屏幕跳转后出现了——
小刺猬的照片。
“诶？好可爱……可是为什么？”
王耀忍不住多看了几秒。
刺猬把小小的脸埋在草丛里，亮晶晶的小眼睛像是两颗绿豆，尖鼻子果然就像童话绘本里画的那样。小家伙很谨慎，望着放在地上的面包虫，一副想过来享受美食，又不敢的样子。
照片的拍摄视角很低，应该是伊万蹲着拍的。王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笑了。
“嗨呀，熊仔和小刺猬。”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往下读伊万的短信内容：
「耀，你看！这是刺猬先生，他就住在我家后面的森林公园里，就是我们上次散步的地方。我今早去池塘边散步，看到了这个小家伙，我就给了他一些面包虫。」
“所以面包虫是你带去的？你要把面包虫装在哪里？？？你西服的口袋里吗？”
王耀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位西装革履的高雅成熟男士，戴着名表和黑色皮手套，神情冷漠，口袋里却装着一包用来喂鸟的面包虫？
什么笨蛋熊仔啊。
短信是昨天发的。王耀看了一下收藏夹……果然，伊万仍然保持着每天给他发一条短信的习惯，不多不少……王耀都忍住了，一条都没打开看。
“嗯……”
王耀看着可爱小刺猬的照片，想着差不多该回去继续工作了。他是很有自制力的人，工作时从不分心。
“太傻了，我就看看他到底有多傻……只看一条信息。”
王耀点开了前天的短信，开头又是照片：
母猫叼着一只橘色小奶猫。
「耀，今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去学校的林荫道休息，看到了猫妈妈。她真辛苦啊，要在冬天养育小孩子。我猜她会把孩子藏在教学楼的地下室，那里有暖气。但愿他们母子平安度过这个冬天。学生们有专门的组织，会喂养这些流浪猫。要是我不会对动物毛发过敏就好了，我就会把他们接回家。」
王耀又点开下一条短信。
冰淇淋的照片。
「耀你看，今天我吃了冰淇淋。我好喜欢冰淇淋啊，这是朗姆酒味的。我在网上看到了制作冰淇淋的配方，下次要试试做伏特加薄荷冰淇淋。」
“伏特加薄荷冰淇淋……这家伙的胃不会坏掉吗！”
王耀苦笑。他觉得眼睛有点难受。
下一条短信。
小熊玩偶的照片。
「耀，之前我上网买了一个小熊布偶，和你那个一模一样，今天快递送到了。我给他取名字叫米沙，以后他会陪着我的。对了，我把之前出差时买给娜塔莎的礼物寄给了她，是个芭蕾舞者的八音盒……结果她笑话我！说她早就过了玩玩具的年纪，让我送她化妆品。
好吧，好吧……妹妹长大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不管送什么，只要她喜欢就好。我没有太多时间陪她了。
我希望小熊布偶也能陪着你，让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个毛绒绒的熊仔怀抱……」
“什么啊！幼稚死了，一个大男人谁会抱着玩偶娃娃睡觉？”
王耀又想笑，又反复揉眼睛。
家里安安静静的，挂钟的秒针在一格格地旋转，桌子上的文件被划分成左右两类：工作的文件，遗嘱公证的文件。
这样说来，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看到任何人了。
这也没什么的，他愿意。
他就想一个人待着。
这很好，谁都不会困扰……王耀这样想着，点开了下一条短信：
「我很想念你，耀，我多想再一次拥抱你。」
简单的一句话。
风吹过客厅，白窗帘在阳光中拂起。一切都很平常，就像过去的一千个午后，以及未来的最后一个午后。
王耀看着短信，伊万发来的那句话。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人的心是会被很小很小的东西刺痛的。
明明应该是很普通的东西，他却不能和伊万一起分享，一起经历。
爱来得太迟，令人疲惫……人生不可能重来，一切都已经太晚。
可是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我依然爱你。」
“困了，睡午觉算了。”
王耀不想吃午饭，他没有任何力气了。如果再不找个办法让自己完全忘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撑不住，会掉眼泪。
必须赶快睡一觉，醒来之后才好继续工作……
王耀脱下衣服，钻进被子里。床上凉冰冰的，他最近经常半夜被冷醒，盖多厚的被子都不太管用。睡觉都变成了一种艰巨的任务，他已经很难从睡眠中获得轻松和享受了。
“我要睡了！”
王耀把半边脸埋在枕头里，他看到床边放着的小熊布偶……伊万送的……他本来一直想把布偶收到柜子里去，又不忍心。
小熊待在黑漆漆的柜子里怪可怜的，说不定还会害怕。所以王耀一直把小东西放在枕头边，和自己的玩具小狗放在一起。
“……”
王耀翻了个身，不想再看到和那个斯拉夫男人有关的东西。他们已经分手了，从此以后毫无关系，伊万那家伙……
“伊万，伊万。”
他想起那个名字，想起那个人的笑容。
为什么呢？
房间里很冷，一个人待着好寂寞，自己真的就要这样死去吗？
伊万，伊万……好想再一次听到他的声音……软软的笑声，说着幼稚的玩笑话，再一次说“爱你”。
“万尼亚。”
王耀把小熊布偶抱到怀里，脸蹭着布偶的肚子……眼泪又要忍不住了，真糟糕。
毛绒绒的熊仔怀抱。
啊，万尼亚，我的万尼亚……
王耀闭上眼，眼角带着泪，孤独地睡着了。
……
醒来时，屋子里一片漆黑，窗外却仍然亮着。傍晚了。
“可恶，头好疼……”
王耀起床了，胃里一直在翻滚灼烧，头也在疼，哪里都不舒服……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
王耀去厨房随便煮了一碗青菜面，加了一个鸡蛋，吃下去以后感觉好像也没好多少。
阿尔给他发了信息，说是现场搜查已经结束了。搜集到的物证刚刚送去检验，明天应该能出结果。
不过也就像王耀猜想的一样，警方没有搜集到太多有用的线索。深山老林里不可能有监控，车子没有留下车轮的痕迹。不过至少是在泥土上收集到了凶手的脚印，能大致判断出凶手大概身高180cm，体重大概130公斤，是个高大肥胖的男人。
王耀一看这个就知道这个线索肯定也是假的。凶手肯定是知道警方能通过脚印的长度和深浅判断人高体重，所以故意增加了身上的负重，比如背了沙袋之类的。
因为如果凶手真的很胖，他之前在“美术馆杀人案”时就没法乔装成一个“普通的驼背”立陶宛人，目击者们对他的描述就会是“发胖的男人”。
狡猾的狼，会装成别的无辜的狗狗迷惑猎人。
“这是什么？”
王耀看着一张现场照片，皱起眉头……
尸体的嘴巴里都含着一枚青色的种子，看起来是莲子。
莲子？
为什么？佛教？
王耀不确定这是不是巧合。但是“艺术家”布置尸体很讲究符号和象征，几乎每一个细节都有某种含义。有点奇怪……莲子这个符号和以前的尸体布置都不一样，它不属于凶手惯常使用的“天使”“审判日”这类基督教宗教符号体系里。
凶手为什么忽然加入了这样的符号象征？他想要强调什么？
王耀给弗朗西斯打电话，想询问更详细的现场信息。电话马上就接通了。
“下午好弗朗西斯，辛苦了，你吃晚饭了吗？”
「哈哈哈中国式问候。」
对方笑起来，听上去精神还不错。
“别揶揄我了！好了，我就是想问一些现场的细节。你们在尸体的嘴巴里发现了莲子，对吗？你觉不觉得这个象征物很奇怪？我是说……和以前凶手管用的那些符号体系都不太一样。我不太清楚，我想问问你的看法，在西方艺术里……莲子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啊，问得好，我也很疑惑。下面是我的理解，或许你可以听一下作为参考。」
弗朗西斯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嗯，请讲。”
「凶手把莲子放在受害者的嘴巴里……准确来说，是放在鱼骨头标本和兔子玩偶的嘴巴里。我觉得他可能是在指涉《奥德修斯》里出现的食莲子的人。在奥德修斯远航回家的旅程中，他们的船来到了一个奇异的地方。那里的人靠吃一种神奇的莲子为生，变得懒惰、健忘、忘记一切忧虑。我觉得凶手就是在说这个典故吧，因为那个兔子尸体的状态就是七宗罪的暴食啊。凶手或许是想说，人就像吃了这种莲子一样，变得不思进取、沉浸于享乐主义。」
王耀听完了，还是觉得困惑：
“原来如此，莲子在西方文化里还有这个意思啊……但是，这只能解释兔子尸体，不能解释人鱼……算了，没事。我们不应该花太多心思来理解凶手的作品，警察又不是来上艺术欣赏课的。”
「也是。」
“谢谢你，不过莲子这个物证确实值得注意，凶手可能想要强调什么。对了，亚瑟在你旁边吗？我想和他通话，之前我拜托他去国外警方交涉，一起联合调查一家国外的精神疗养院，我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嗯，他就在旁边，你和他说吧。对了，最近上面好像在考虑要不要施行宵禁。」
“宵禁？也好，暂时让人们晚上别出来了，那怪物太危险。”
「可是我觉得实施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涉及警方的面子问题……上面似乎争得很厉害，市长几乎天天和市公安局长通电话，媒体也一再施压……你知道，警察局官网竟然被凶手袭击，这是多大的丑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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