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没有说错,周末的确是初雪,一天都没有迟到,而任姝涵也终于在这天接到一通电话,获得了父亲去探望他的许可。
临走之前,任姝涵又去到自己的书房,打开几乎空无一物的抽屉,安静地看了很久。
抽屉里是什么?或者说,抽屉里以前是什么?
任姝涵以前想要忘记这抽屉中存放之物背后的象征,但在岁月更迭中,思念却渐渐转为执念,到如今也不能说完全做到坦然。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只能像这样坐在这里,望着潘多拉魔盒的遗迹,想一些他也许会永远烂在腹中的秘密。
“因因,”薄迟在门边呼唤他,“我们该走了。”
任姝涵回过神来,将抽屉推回去,点了点头,起身向他走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公诉的顺利,薄迟最近话变得多了很多。
在牵着任姝涵下楼的路上,有关从前、此刻和未来,薄迟几乎翻着花样地与任姝涵回顾与展望了一遍。
他似乎终于已得到了任姝涵完整的、灵与肉皆完全奉献的心甘情愿的爱意,但原来到了今日,尊重与谦卑仍然会是薄迟爱意的基底。当牵着心上人的手回头与他说话时,那双仅限于对他施展真挚温柔的眼睛也仍然一如既往地维持着仰望的姿态。
“因因,其实我之前没有骗你。”
他说:“我回来的初衷,只是因为我过得实在不好——我太想你了。”
自重逢以来,薄迟说过的最像谎言的一句话出现了。
但他不再询问任姝涵是否相信自己,而任姝涵也没有再嘲讽他是个骗子。
事实上,他完全相信薄迟。
他们两人之间的“爱”带有一种“共生性”,萌芽于少年未艾之时,由他们亲自灌溉、呵护、互相给予而成,纵使后来被分别、猜忌和种种误会阻塞、搁浅,但无论曾经、现在、未来被多少不明繁琐的物欲烦恼束缚,越过层层自欺欺人的迷障,他们都深深知晓对方究竟是在怎样地爱着自己。
你能给我什么?
一个信仰重塑的人全部的忠诚。
为此,我甚至不惜以欺骗你、抛弃你作为故事的开端,用尽手段来谋求你对我最难以忘怀的爱意,好让我在这之后献上同样、更加、永恒的虔诚仰慕。
但多么巧啊。
任姝涵想,我们是一样的。
葡萄牙的诗人说寻情逐爱犹如一场高傲的围猎,当森林里久无清啼,事实并非白天鹅伤心冬眠,而是因为他从很早以前就消失了,又或者说,白天鹅其实一直都不存在。
那个单纯的、赤诚的、干干净净毫无秘密的任因,从一开始就只是他面向世人的一张皮囊。
中学的成人礼上,少年任因收到不相熟同学表达爱慕的花束,只是熟练而疏离地报以随意的微笑。但因缘际会,他竟在转身之后,在拐过弯的角落发现了一枚被偷盗者慌张自袖口遗失的罪证。
怀中的蓝色无尽夏绣球永生花还娇艳如新生,任因蹲在走廊上,对着窗外的晚霞举起了食中两指间夹的远渡重洋的卡片。
——毕业快乐,因因,我很想你。
落款的“a bc”和懦弱的下笔之人不一样,力透纸背,清晰可见。
来自一位我们都心知肚明的胆小鬼。
而在任姝涵凝望的抽屉里,在那枚红宝石胸针之下,还放着另外一张“a bc”落款的卡片。
那并不是最早的那一张,也不是何路林或是其他什么人写的,事实上,那是任姝涵自己无数次在草稿本上无意识涂抹时练就的笔迹。
“a bc”,全世界最好造假的名字。
在任姝涵去雁清寺寻找薄迟的那晚,在他出门之前,他的父亲将儿子曾藏在房间里一笔一划写完又丢掉的其中一枚假签名和薄迟本想送给他的红宝石玫瑰放在书房,等候任姝涵本人发现。
礼物是任先生掉包的,卡片也是。
他等不及这两个人你退我进的试探纠缠,急于在出事之前为任姝涵制造一个可以占据话语高地的契机,让他可以借此逼薄迟认清心思、说出最真的实话。任先生还更想提醒儿子,他的小心思并非没有人知道,任姝涵不该如此粗心大意,留下任何“我可能更离不开你”的马脚。
爱情是场竞技,率先用力过猛的人总是最先暴露自己的渴望与底牌,如果被薄迟发现他们父子两个将他玩得团团转,任姝涵将直接坠落于无法挽回的下乘。
那个时候,任姝涵是默许并配合了这一切的。
我看到了月亮,我试图追求月亮。
而永远获得月亮的方式,我孤身摸索,最后选了最铤而走险的路。
若真心换不来真心,我就用算计来换。
亲爱的美杜莎,我也只是想让你永远把我刻在心里罢了。
但是……他好像还是没有他爸爸那样聪明。
那个他曾在雁清寺里允诺过薄迟的“最后一次机会”,任姝涵想,公平起见,也许他也该给薄迟一份。
在等候室外跟着看守人员同薄迟分离之前,任姝涵回过身,把衣兜里揣了一路的两张卡片一起递给了温柔注视向他的爱人。
薄迟的笔迹,任姝涵的笔迹,他一看就能明白吧。
这回轮到你选。
任姝涵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始至终,机关算尽的是他与他。
一腔真心的,也是他与他。
室外大雪纷飞,但和室内的温度也相差无几。
听说这里的晚上常年不闭灯,犯人们经历着精神与生理上的双重折磨,要很久很久方能勉强适应。任姝涵刚才也询问了任先生有关此项的问题,但对方只是笑了笑,告诉儿子:这样很好,我忙着与睡意拔河,就没机会在漫漫长夜里思念你的母亲了。
人真的可以用一份痛苦去置换另外一份更大的绝望吗?
任姝涵看着没有一张熟悉面孔在等候自己的大厅,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向前走了几步,在走廊上,他忽然看见了立在门边看雪的薄迟。
他没有走。
听到声响转过身时,他还送给了任姝涵一枚被雪打落的银杏叶。
“你相信因果报应吗?”任姝涵忽然问道。
薄迟垂首靠近他的颈侧:“我好像在哪部电影里问过这个问题。”
任姝涵仰着脑袋垂眸看向他:“那你的答案是?”
薄迟与他对视片刻,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相信。”
你从来都是我的因,也终将成为我的果。
第一次,任姝涵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我爱你。
我知道。
任姝涵说:“我也是。”
第92章 “Full of vigor”
圣诞节的时候,薄迟与星言共同官宣了双方十三年合约关系的正式终结。
虽然秋天的时候坊间便早有传闻流出,但当事实真的大大方方摆在众人面前,回顾过去大影帝和老东家互相成就但也龃龉摩擦不断的十数年,还是让人忍不住再次感慨,一个黄金时代不可挽回地逝去了。
但刚刚完成企业高层大洗牌的星言这一次却表现得十分大方得体,官方精心整理了薄迟参演过的各种影片与活动幕后大量未得过公开的精美照片,紧随正式的解约声明与老板们的手写祝福之后一同特别放出。
很体面,很尊重,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连薄迟自己都微微有些意外——星言竟然还藏着这么多照片连他本人都没看过。甚至他们还赶上了好时候,薄迟在美国拍了好几年的那部好莱坞大片刚刚在国内定档,那一套连薄迟自己看了都忍不住陷入回忆的幕后照一经发出,立刻为电影狠狠博了一番预售的热度。
不过最特别的大约还是那些来自老板们手写的祝福,傅尹微、席招、顾晨星……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悄悄准备了这一切,不过薄迟很快就知道了这一套花里胡哨是席招还在星言时亲自批阅过的来自上一任公关总监俞见一的提案。
这并不算意外,意外的是,在他们都相继离开之后,经历过不小风波的星言最终竟还是选择继续沿用这套方案,而那发布在各大社交媒体上的统一文案更是简约而不简单:“分离不是终点,祝君往后可乘长风破万里浪。”
薄迟的转发答复同样的朴素诚切:“与君共勉。”
是为了博好感、赚美名、留余地还是有更深的利益考虑那都是后话了,至少在当下,我们都久违地相信了彼此的真诚。
近日蝣宇很快要迎来创办以来的第一次年会,席招效率惊人,虽然自正式向媒体官宣至今才刚刚过去一个多月,但就像当时他在发布会上向大家画的大饼,蝣宇旗下现在已经快速聚拢了各行各业的精英,而那些尚在观望的大量优秀人才也得到了年会的邀请。
蝣宇不分贵贱,试图为各个文娱行业的独立工作者创造提供一个更加稳定健康的平台,这听起来像在做慈善,但席招商业头脑了得,虽然未来如何他也无法向员工们打包票,但至少最近这些年蝣宇一定会为市场带来一阵春风,而在它之后,还会有更多向往宇宙的蜉蝣从塘中启航。
这些夏之竹都似懂非懂,但以他本人现在在岛遇里操纵小熊汤汤熟练大方地在游戏广场上对来自不同APP的网友小动物开演唱会的热衷度,至少席招不用担心自己会失去这永远的最后一枚拥趸了。
作为另外一位合伙人,薄迟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会参与蝣宇的会议,属于自己的那另外一半决策权通常也都会被他用在肯定席招的决策之上。
意外的,他很相信这个人,甚至他还和任姝涵夸奖过,虽然行为大胆跳跃,但席招的确是他见过的最懂也最遵守市场行业运行规律的人。这句话后来传到席招本人耳中,席先生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还是大方而遵守行业规律地为薄先生的年底分红多划了一笔账。
想加钱不能直说吗,席招都开始想念星言第一财迷Lily小姐的直言直语了。
“您还会继续拍戏吗?”
薄迟现在的身份太多,无论是华仕还是蝣宇,他似乎都已经选择隐匿于高层,不知是否还会再次为观众走下人间成神。
他的气质不知不觉中似乎也发生了一些转变,当媒体采访刚刚结束庭审前来参加年会的薄先生时,甚至都下意识恭敬地用上了“您”这样的尊称。
薄迟:“应该……”
“当然会。”
一旁与他同行而来的任姝涵抢答完毕,侧头挑眉,好整以暇地看向被自己一句话推上高台的前前前任影帝。
薄迟就是在这一瞬间真心地笑了出来的。
男人面向镜头勾起唇角,向那拥挤话筒之后期待的目光、也是向无数仍然在等待自己的镜头之外的观众微微颔首,一如往昔般温和而恳切地回复:“当然会。永远会。”
气氛明显轻松下来,媒体又将话筒对准了任姝涵,不过长公主跑得快得像兔子,捉住薄迟的衣角,退后道了句“大家再见”便要快速溜去内场。
任姝涵如今还没有正式接一些工作,媒体们能提的问题也千篇一律,不是未来的打算就是与薄迟的关系,他听得多了心生厌烦,但没想到转身逃离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句呼唤。
“任姝涵!很多人在喜欢段玥!很多人在喜欢你!”
不知到底来自哪个方向,甚至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哄骗他回头而故意为之的言辞,但任姝涵回过头时,还是大大方方地对着镜头笑着挥了挥手,随后才走到特意先行一步为他留出独立空间的薄迟身边,在镜头捕捉不到的角落,小声告诉对方:“我其实真的很喜欢演戏。”
在通向内场的短短的路途中,薄迟牵起了长公主的手,语调温和:“喜欢就去做。”
我会陪在你身边,永远都会。
距离《慕丝客》完结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但那些鲜活的角色和最后开放式的结局带给人们的后劲太足,在近日剧方宣布《慕丝客》已经在国外定档无删减播出时,网络上又再一次掀起了讨论的热度。
段玥的确很好,不过还有更多的角色在等着任姝涵。他最近就新接了个很感兴趣的本子,周末还打算抽空去见一见那位师兄推荐给自己的新人编剧。
周末的时候,任姝涵还是习惯在做完舞台练习后去看望父亲。任先生的公审牵扯太多,战线拉得太长,今年连年都要在看守所里不安稳地度过了,不过律师很自信地告诉任姝涵,他有把握帮助任先生获得最公正短暂的刑罚。
感谢我的妈妈,任姝涵想。
为了给下辈子还能再次见到她积福报,任先生的底线在今天帮助了他太多。幸运的话,等终审结束,应该再过一两年他就可以回来了,甚至他大约还刚好可以赶上自己新话剧的巡演。
到了那个时候,到底任先生和薄迟两个人,究竟是会为了争夺华仕还是互相甩锅不干打破脑袋,任姝涵表示自己会抱着爆米花在一旁拭目以待。
“内娱要完了。”
大家说了这么多年,如今各家重新洗牌,即将又要展开一轮新的博弈较量。
没有人能确保这样一个破而重立的崭新干净的生态环境能保持多久,就连亲手缔造了这个环境前提的席招也没有把握,但至少现在多的是人在共同努力。
而虽然还是会有些老顽固依旧选择固守江山,但也有人早早收了行囊预备好另谋出路。
Lily,不,何莳小姐就第一时间回家了。
其实她本来还是想继续做这份工作的,毕竟她与席招签的合同还有年限没有达成,而席先生契约精神感人,之前甚至依循这个期限为秘书小姐借给自己的微博小号续费了年费会员,为了不占他便宜,何莳大方地用市价十倍的价格允许自己的小号被席先生买断使用权。
她急着回家的理由倒也很简单:她亲爱的父亲为她选了一个新的结婚对象,论才学、论外貌、论家世,都与她合适到不行,除了对方的性取向好像与何莳不大匹配。
“星言退休员工群聊”在因为各位成员的忙碌沉寂之后再次打破沉默,是顾晨星向刚被自己批完辞职申请的前任秘书小姐表达真诚慰问:“你怎么总是在跟gay相亲?”
星言优秀退休员工:“谁知道呢[微笑]”
何家大小姐身份尊贵,这不小的料立刻炸出上班摸鱼的八卦群众。
一见俞钟情:“我去!xx还真是gay啊!!”
XX:“你什么意思?我要结婚了,不要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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