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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鸟售罄(近代现代)——打字机

时间:2021-11-28 09:14:59  作者:打字机
  ——我们搜集了很多线索让他不再蒙冤。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想办法帮助你离开江城、让任先生重新归来,但是……
  ——你还记得你爸爸临走之前有没有叮嘱过你什么不寻常的话吗?
  这个时间,薄迟大约已经坐在陪审席上等待开庭,他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能将父母之案重新放在公理之上审判的证据正在被他人绞尽脑汁索求。
  茶室的音响此刻在放高山流水的雅韵,任姝涵却在被诈骗。
  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好像还是自家公司的艺人。难怪华仕如今一年比不上一年,艺人输出远比不上星言,演员技艺这样不到家,竟然这就按捺不住了?
  而且……那些家伙的手段还真是单一乏味啊,任姝涵再一次感叹。
  之前拿夏之竹威胁席招未果,今天就又试图来用任姝涵拿捏薄迟。鲜活的人命在他们眼里到底是什么?怎么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拿人不当人。
  任姝涵看着那份文件,忽然忍不住笑了。
  只笑了一声,便令魏斯闵僵在原地,将原本练习了无数次的游说之词卡在喉间,上下不得善终。
  “我是不是什么时候给了你一些错觉。”
  既然她不说,任姝涵也只好扬起下巴,一字一顿、不紧不慢地讥诮地反问她:“让你误以为你很了解我的是什么?我多余的‘善意’吗?”
  任姝涵手肘搭上椅子扶臂,以拳抵住歪过的脑袋,眼中含笑:“而且,你了解中的我,看起来似乎有点像个傻子啊。”
  雅座外的电视仍在重播昨晚的《慕丝客》。
  一道博古架之隔,当世子段玥在满是恶意的捉弄之后这样傲慢地看向那自恃聪颖无双的宛清姑娘时,任姝涵也向门客小姐的饰演者端起自己的杯盏,轻轻啧了一声,发出了由衷的叹息:“你们未免也太让我看轻啦,魏小姐。”
  任姝涵可从来不是那只洁白无瑕的白天鹅。
  亲爱的,他是死过一次重新归来的夜莺啊。
 
 
第90章 “哪只夜莺”(三)
  少年时代,薄迟曾经在雁清寺里祈福过母亲的平安健康。
  之所以选择雁清寺而不是天主教堂,不是因为神女娘娘是本地神仙好说话,而是因为薄迟仔细考虑过,佛教讲轮回,基督高居天堂,唯有自古便一直被帝王家用来求长生的神女在延续性命这一说上更具说服力。为了让心愿成真,他甚至告诉神女娘娘,他愿意将自己的寿数分给母亲,但他的理智与孝心换来的却只是薄夫人过早的撒手人寰。
  天主听不到他的虔诚,神女娘娘也不愿意护佑他。他的信仰崩塌后又重塑成一颗刀枪不入的心脏,而在母亲去世以后,薄迟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畏惧回到一个名为“家”的地方。
  今天果真还是太冷了。
  坐在陪审席上的时候就很冷,薄迟像是一个在冰雪中跋涉了太久的旅人,眼睛得了雪盲症,低温让他的清醒褪去,他尽力想要听清检察官与辩护律师们都在说什么,但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将自己将将维持在冷淡不动的外皮之下,记得的只有他与任先生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视过。
  审判时间过长,中午短暂休息时,薄迟去空旷的室外透气,一个恍神,甚至还见到了任姝涵的幻象。男孩子果真穿着那件米白色的羽绒服,站在柱廊的另一端踮脚向他挥手。怀着隐秘的可耻期待,薄迟心跳惴惴地向前走了两步,但在身后传来一道意外喜悦的轻声惊叫后,转瞬之间,幻影消失得干干净净。
  “薄……薄迟……你是薄迟吧?”
  女孩子红着脸想要与他打招呼,但薄迟立在一侧还没有说话,女孩身边的同伴已经说了句“抱歉”,拉着她先行快步离开。她们走得很快,薄迟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那另外一个女生压低声音慰解好友:“人们都有个人时间不被打扰的权利。”
  说得很好,但其实也没什么。
  薄迟想,反正以后也没有什么人会真正再占据他的个人时间了。
  回忆太过漫长,但其实他也早就结束一切回来了。只是薄迟在外面走了太久,始终不愿意真的走进那栋冰冷的房子面对注定空无一人的绝境。可逃避也没用,这附近的每一面围墙、每一个花园,处处都有他少时与任因一起并行过的影子。真是可怕。
  这就是我所求的吗。
  这就是我明知会获得如此境地但还是孤注一掷博求而来的吗。
  薄迟站在今夜看起来格外冰冷的栅栏外,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到刺胃的冷气,抬手推开了这面即将囚禁他余生的牢门。
  任姝涵走的时候竟然还忘了落锁。
  薄迟依依不舍地将指尖从任姝涵一定触摸过的地方移开。他转过身,看着这栋没有一盏灯亮起的小楼,微微眯了眯眼,柔软的皮鞋底步履丝毫不乱地一步一步落在精心铺造的花园地砖之上,没有什么犹疑,他将指纹按上门锁,并在最后一次允许自己深呼吸后,面色不改地转动开了大门。
  客厅里竟然亮着一盏灯,传到玄关处,晦暗朦胧地照亮了挂在门口的那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外套。
  薄迟甚至都不敢碰它一下。
  怕是假的。更怕不是假的,是他连任姝涵的喜好都猜错。
  虽然无用,但还真是懊恼。如果是假的,是幻觉,那他确实是如任姝涵所说,患上了精神上的疾病了;而如果不是假的,那被因因留下来的这件他原本以为人家最喜欢但其实可以被轻易遗弃在这里的外套,又将被自己继续挂在这里多久呢。
  薄迟揣着衣兜,像落难于狱中的加缪的局外人一样,在注定了将会变得无限漫长的狱中生活伊始,便在先辈的指引下,尝试着用无尽的回忆与想象来消磨时光。
  他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一部上世纪末的希腊影片,只是借用了亚历山大大帝名讳的虚构的《亚历山大大帝》。片中,亚历山大从小爱慕自己的母亲,长大后也如愿与母亲结婚,但在结婚当天,母亲却因反抗极权政治被枪杀——但亚历山大一生只爱着这一个女人。
  他想今后自己也许会和亚历山大一样,打仗归来回到家中,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墙上挂着的沾着血迹的母亲的白色新娘礼服,亚历山大对礼服说“女人,我回来了”,薄迟也看着羽绒服说“因因,我回来了”,然后静静躺下来睡觉。
  这么想一想,悲情色彩好像被戏剧错位于现实的滑稽冲淡不少,又好像更多了。总而言之,薄迟在想象中刚刚消磨掉了五分十三秒,了不起的成就。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任姝涵早上拿给自己的手表上的时间,心里接近轻松地想:等会儿路过客厅,就算发现任姝涵躺在沙发上也不用惊讶,这是好事——哪怕因因离开自己了,他仍然能想象出一个因因来陪伴自己。
  但想象中的因因最好不要开口说话,一开口就不像真的了。毕竟他心里清楚得很,因因在这世上有且只有唯一一个。
  不要说话。
  但连想象中的因因都不听他的话。
  “你又回来晚了。”
  任姝涵转着手中的爱尔兰哨笛,脑袋枕在沙发上,懒洋洋地侧头看向墙边一身寒气的薄迟。
  迟疑后袭面的温暖在睫毛上结了水珠,在眼里结了雾,但薄迟却仍然不敢眨一下眼,生怕一个罅隙,眼前的错觉便会永远地跌落深渊。
  傻了?
  任姝涵把乐器放在一边,光脚踩上地毯,猫儿一样一步一步无声地走到薄迟面前,像是好奇这人的反应,他歪了歪头,又主动靠近,将手从过长的毛衣袖口里伸出,真实无比地贴上了薄迟冰冷的脸颊。
  “不冷吗?”他问。
  薄迟忽然伸手攫住了他的手腕。
  可明明动作这么强势,姿态却这么僵直,手心的颤抖、眼神的复杂无不清晰地暴露出他已过早匍匐于富士山下的谦卑渴望。
  任姝涵眯了眯眼,打量了他一会儿,半晌,忽然福至心灵,笑了出来:“你不会觉得我是假的吧?”
  薄迟没有说话,他便像捏住了对方的小辫子,好笑地仰起头,散漫道:“嗯,我是假的,你在做梦,我……”
  没说完的话被突然从腰后扣住自己的掌心推举着踮起脚尖,卡在瞬间软了、麻了的脊骨缝隙之间。
  薄迟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说是吻都有些客气了,他在咬任姝涵,而任姝涵捏着薄迟仍然未解寒意的外套,嗤笑着,同样的不甘示弱。
  像一场战争,他们必将把对方咬得血肉模糊方可罢休。
  像亚历山大,他们必将钟于、忠于、终于这自始至终唯一的同一桩永恒羁绊。
 
 
第91章 “哪只夜莺”(四)
  “三十年前的今天,一个女人怀着身孕,孤身在魁北克的冬日阳光下得知了丈夫远在南半球的死讯。
  “我们不得而知当年她听闻此信之后的痛苦,但三十年后,当她腹中的孩子长到了足够高大到为他们沉冤昭雪的年岁,若泉下有知,她当一定会想……”
  “会想什么?”任姝涵问。
  薄迟放下吹风机,顺手拿掉任姝涵举起的手机,垂首吻了吻他的耳尖,近乎敷衍地真诚回答:“什么也不想。”
  太过似曾相识的答案,不过任姝涵不屑与他掰扯台词的原创性,只是闭上眼睛向后抓了抓被吹得暖烘烘的头发,心不在焉道:“你律师的辩护词是否过于煽情?”
  薄迟在镜中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会提醒他删掉多余的抒情部分。”
  一小时前,在“三十年后的这一天”,也是任先生初审结束的这一日,任姝涵送给了薄迟一个意料之外、但也大约是他最想要的礼物。
  “很抱歉说得晚了,但我的确是今天下午才确定的。”
  嘴角被咬破,说话时一牵扯到就流血,任姝涵随手拂掉薄迟用手帕专注为他擦拭伤口的马后炮,字句清晰道:“有个证人,就是那个真正害你爸爸去世的凶手,他还活着。”
  事关重大,任姝涵放弃了任何可能卖关子的磨蹭句式,也顾不上安慰明显僵了一瞬的薄迟,只是尽量条理清晰地加快语速道:“我爸爸之前给我留下过一些暗示,你给我讲完那些过去的事,我就一直在想。前段时间大概猜出来你说的那份‘证据’是什么后,现在也基本确定了那个人的位置。虽然我有把握他短时间内不会被别人找到,但你最好还是现在、立刻,在所有可能的意外发生之前先找到他。”
  不知该说薄迟无畏还是愚蠢,连那份证据是什么、甚至是它到底存不存在都没有仔细反复验证便与任先生达成了契约。而狡猾如任先生,更是将那份证据藏在了连他的儿子都无法轻易找到的地方。
  他留下的蛛丝马迹有够晦涩,连那份证据到底是什么,都要靠任姝涵完全自己去找。
  答应与魏斯闵见面,与她交谈,是为了互相试探,更是为了迷惑对方。
  那些人用各种幌子,只是为了从任姝涵口中得知被任先生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并小心庇护的被买凶者的下落之处——但这同样也是任姝涵的目的。
  魏斯闵想听的,他不会说。不仅不说,任姝涵还要将她与她背后的人当做试错的工具,去验证那个不断接近真相的自己的推测。任姝涵孤身一人作战,无法求助包括薄迟在内的任何人,但好在任先生的信任的确也并没有被辜负。
  他猜出来了,可一切并没有结束,因为任先生还给了他继续选择的余地。
  明明任姝涵在最初便被他们排除在了约定之外,但这最后关键的一环,任先生却完全交给了任姝涵来抉择。那份证据是薄迟目的达成的必要条件,转眼间也成了任先生减刑或刑拘更重的关键,而如果任姝涵果真失望透顶,不再期待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也大可以将这一切抛诸脑后,远走高飞。
  但任姝涵连这个念头都没有动过一下。
  在某些连任先生自己都没想到的地方,他把任姝涵教得太笨也太好了。
  薄迟近乎奇异地注视着他,喉头发涩地想:原来因因不是要离开他——他竟然……是为了帮他。
  但薄迟表现得还是那样冷静,比任姝涵和他自己想象得都要更加冷静。
  任姝涵继续把玩着爱尔兰哨笛,看薄迟冷静地告诉最信任的下属,下个出差地点是一处他曾与任姝涵计划同去但被任先生否决过的乡下,看他联系自己与任先生的律师,三言两语解释后还记得虚情假意地关怀几位,今天太晚了,可以明天再忙工作。而后,他抬起头,询问任姝涵他今天可不可以睡床。
  地板太硬,他小声补充。
  那你之前一个多月怎么不说……任姝涵的反问在薄迟低头垂目的寂静姿态中消声。
  好好好好好。
  ……真烦人。
  ……
  我可以帮你吹头发吗?
  可、以。
  有人来信息。
  手占着,因因帮我。
  ……
  会想什么?
  什么也不想。
  你律师的辩护词是否过于煽情?
  我会提醒他删掉过于抒情的部分。
  ……
  我要睡觉。
  你干什么?
  离我远点。
  ……
  真的吗?
  ……
  然后。
  怎么。
  就这样了。
  想坐起来,想将手臂架在曲起的膝盖之上,再用手掌撑着自己的脑袋,好让他端足姿态皱着眉头睥睨研究枕边人这几个月……甚至是这些年来难得一至的安眠情状。
  但他连第一个动作都无法独立完成。
  腰太痛,像是经历了旧时代的腰斩后又被重新拼合起来。就算是从前再不眠不休排练剧目的时候,任姝涵都未曾累到这种程度。
  这家伙不是人,是畜生吧。
  夜还深,任姝涵闭上眼睛,把脸埋进了被窝。
  在某一刻,忽然,原本以为早已睡着的薄迟转过身,自背后拥住了他。
  因为憋闷,或是其他什么别的理由,任姝涵在这场单方面的相拥中低下头,红了脸颊,红了眼圈。
  立冬当天,搭配银杏叶,江城迎来了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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