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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妆浓[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历史同人)——江明空

时间:2021-11-30 09:41:56  作者:江明空
  “回皇后,这是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杨思俭的夫人因身体抱恙,不能前来,因此由女儿代为祭拜。”贺兰敏之轻声说。
  “杨少卿啊,难怪。少卿执掌仪仗[R1] ,近些日子辛苦了他。既然能做这个官,想必是出身诗书礼仪之家,女儿举手投足端庄得体,是个雅致的美人儿。”
  武皇后停了一会儿,像在思索一般,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弘儿,你可满意?”
  李弘一愣,脸蓦得红了。
  皇后微微一笑:“我见你刚才,眼睛可是没离过她啊。”
  李弘支支吾吾,有些扭捏,一个字也说不出。
  “杨少卿,臣昨日还见过他,的确是个不寻常的人。他身上有一股正气,有一股利气,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能如此,属实不简单。我看,这门亲想必没错的。” 此时此刻贺兰敏之说话的时候,的确是一片真心。他的人生是毁了,不愿再看见从小玩在一起的表弟,因为扭捏错失所爱。
  “那本宫今日就告诉少卿,叫他别把女儿许给别家。”皇后心中明白了许多。
  李弘知道自己脸上藏不住喜悦,羞得半垂了头,答应道:“谢皇后,不,谢谢阿娘。”他抬起头,孩子一般地笑了。
  贺兰敏之也笑了,笑得却有些苦涩。一个女子的脸浮现在他眼前,笑弯了的眉眼,睫毛轻轻颤着。每想起一次,这张脸就变得越发模糊。他愈努力回忆,发现自己愈无能为力。也许最后,他会忘记她是谁。
  红锦缎有如暮色染红的血,洋洋洒洒,落下的时候,他的心有些微微的疼痛。
  暮钟敲响,封禅礼毕。
  那一年,李治改元乾封。二月份,回都城的路上,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武家那两个堂兄,也许是在南方瘴疠之地受尽了苦,终于学乖了些。封禅时觐见了帝后,武皇后没多看他们一眼,两人想讨好她,说几句吉利话。皇后抬眼一瞥,又垂下去,仿佛不认得俩人似的。他俩明白了,武皇后还没忘那仇,服个软认个错就想回京城当官,是太美了些。
  武惟良、武怀运一合计,那可不得送送东西,表表诚意。便借由“献食”的借口,把地方搜刮的民脂民膏装上几担子,呈给武皇后。随礼奉上信件,表示二人已经深知从前冒失不识大体,如今地方也待过了,苦也吃了,毕竟是娘家人,希望皇后别再生这个气。
  武皇后看了信,随手丢在炉子里。雨还没停,烧着炉子祛祛湿气,这信也就配烧炉子用。那盒吃食[R2] ,她顺手取过来,掀开盒盖看一眼,是饸酥糖。糖确是不错的,炼得晶莹透亮,没个成百上千道工序,真做不出来。这两个滑头嘴把不住门,政务办不好,压榨起百姓来倒是一把好手。
  拾起一块糖,放入口中化了,软绵如同春水。她垂下眼帘,忽然勾起嘴角,深吸一口气,把饸酥糖的盖子阖上,对婢女琴音说:“把魏国夫人叫来。”
  后来,贺兰敏之见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七窍流出的黑血凝在脸上,面色惨白,扭曲得不像自己的妹妹。她的指尖还留着酥糖的碎屑,敏之甚至闻见了香味。他看见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抱着妹妹的尸体嚎啕大哭。他从没见过这个人哭,心头忽然涌上一丝宽慰。妹妹打这场仗并不是毫无把握,至少那个男人还在意她,不论是不是因为她与武皇后有几分相像。
  可是啊,他怎么会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小时候,他在父亲的病榻之前发誓,一定会保护好妹妹,不让她受到任何人伤害。他记得那时的坚定与诚恳,拼上性命也要护她周全的决绝。姨母,你好狠心啊,她是有错处,但是罪不至死,你真下得去手!
  你们已经毁了我,为什么还要毁了她?
  “她方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怎么就?”李治哭着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
  敏之一言不发,一滴泪从脸颊划过,顺着俊美的下巴滑落。
  “是武惟良武怀运那两个逆臣!”皇后的声音传来。敏之看着武皇后,看她佯装哀伤的样子,犯起一阵恶心。
  “那两个逆臣从我这里得不了好处,怀恨在心,想毒死本宫!”武皇后声音开始颤抖,带着哭腔,“我只道是娘家送来的好东西,叫来魏国夫人品尝,没想到……”
  “皇上,你罚臣妾吧。要不是我不小心,没有顾虑太多,没想那两个混账会在酥糖里下毒,贺兰她也不会死了。”
  “媚娘,这不是你的过错。你太好心,自然想不到那两人如此歹毒。这两个人,该杀!”李治咬牙切齿,“不用交给大理寺审了,想毒害朕的皇后,罪大恶极,就地处死!”
  “是!”宦官们赶紧传令下去。
  贺兰敏之在一边冷眼看着。他能做什么?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保护不了妹妹,连两个无辜的生命也不能救下。他感到眼泪不断地滚滚落下,叹一口气,闭上眼。
  宫婢宦官们抬走尸体,收拾了这一片狼藉。武皇后泪流满面,支持不住,宫女将她扶回了寝处。上庭阶时,她不再流泪了,沉思半晌,忽然冷笑一声:“敏之这孩子,是在怀疑我吧。[R3] ”
  他一句话也不说,必然认定了是我。真是个聪明孩子,若能为我所用,在外朝势必是一员大将。以后与他打交道,要小心些。她心下暗想。
  春分时节,帝后一行人回到了长安。
  恰逢花开,长安城春意盎然,人们好像都沉醉在花海之中,没人再提起魏国夫人惨死的事来。
  掖庭宫里,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郑氏,已做了一年多的宫奴,洗衣、倒尿桶,什么都做。她的双手逐渐变得粗糙,脸上也晒出了瘢痕。做活计的时候,把女儿背在身上,任由绑带勒出一道道痕迹。从前还有些怕羞,饿得小婉儿直哭闹。如今谁也知道,婉儿一哭,她就解下绑带,撩开衣襟,露出依然雪白的胸脯。有时候婉儿咬的用力[R4] 了,她疼的皱起眉,连声叹气。
  “宫奴郑氏,外边有人找你!”管事女官喝道。
  郑氏放下手中洗刷的尿盆,看远处影影绰绰站着一个身形瘦长的人,蓄着须,穿着袴褶,下衣束进长靴里,一看便不是宫里的宦官。她放下小女儿托人照看着,仔细地洗了手,在女官的催促声下走到那人跟前。那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青袍铜带[R5] ,她从前虽没有见过,看上去怎么也是有个一官半职的。郑氏唬了一跳,怕是朝廷放心不下逆臣家眷,派人来杀她。想到这里,她手一软,就要跪下为女儿求情。那男人却先拜手行了礼。
  郑氏愣住了,想不明白他对宫奴行什么礼。这一惊,连回礼也忘了回,呆呆站在那里。管事女官赶紧摁她的肩膀,让她跪下给裴御史行礼。
  “不必不必,折煞学生了。”裴炎赶紧摆手,“你先下去吧,我有话和上官夫人说。”
  女官看了一眼郑氏,皱了下眉,还是离开了。
  “夫人大概不认得我,我从前也未见过夫人。”裴炎的声音沉稳,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在下监察御史裴炎,从前做过上官侍郎的学生。上官侍郎文采斐然,学生众多,也许不记得我这一个,但学生从未忘上官侍郎。听闻老师家中遭难,早想来探望夫人,无奈那时风声太紧,贸然前来,怕对夫人也不利。迟来许久,还望夫人谅解。”
  “不敢不敢,多谢裴御史挂念。”郑氏连忙说。
  裴炎虽然做过上官的学生,毕竟没有过多往来。上官仪是引领文风的大才,学生数不胜数,他不算起眼。加之裴炎出身贵族,家世显赫,并没有受到牵连。
  从袖笼内拿出一吊钱,他递给郑氏:“今日来的匆忙,也没多准备些,还请夫人不要嫌弃。”
  郑氏眉眼弯了一下,垂首微微摇头:“我在宫中,用不了这些。裴御史还是留为己用吧。”
  裴炎见状,也不强求,只说:“夫人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学生帮忙的。毕竟内廷深宫,我不便常来。用得上学生的地方,夫人尽管开口。”他真真从那粗布衫下,看出这女人非同寻常。如今做了宫奴,少不得卑躬屈膝,忍饥挨饿,人的本性却不会变。裴炎只觉得,若是给这女人换一身华服,这上官家的夫人,还是上官家的夫人。
  “御史话说到这了,我的确有一事相求。”郑夫人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小婉儿,“上官家世代诗书礼仪之家,我不想让孩子目不识丁。掖庭宫虽有两个宫教博士,只怕认的字不比我多几个,教授的也多是琴艺歌舞,真正的藏书并没有几卷。我想,御史您——”
  裴炎笑了笑,果然是上官家的人,不要他打点女官,求告宫人,换个清闲点的活计,只要他让女儿读书去。郑夫人是名门闺秀,说话过分谦虚了,宫教博士认得的字若是比她多,也可以考个明经科做官去。话说回来,虽然出不了宫,想读书不容易,却也有个法子。从高祖武皇帝开始,宫中就设有内文学馆,专为宫女学文化而立,由中书省直接管理,聘一位儒生授课。可惜宫女大多无意于文学,本来女子便没有进士及第的权利,长于深宫,学再多经史子集又能如何?不如多学些琴棋书画、歌舞技艺来得实在些,碰巧被皇帝撞见了,没准能飞黄腾达。因此这内文学馆空有其名,一直门庭冷落。
  如今执掌内文学馆的,是一位范老先生,已供职快四十年,几乎没人能记起他。他整日不问世事,在馆内钻研文史,谁也不知道他到了什么程度。裴炎一盘算,以他监察御史的身份,去求这个情,九成把握还是有的。他一口应承下来,叫郑夫人放心。他说,上官家的孩子,以后便是他自己的孩子。这次不成,就再想想别的法子,一定要让这女孩读上书。这孩子身体里流着老师的血,必不是个等闲之辈。裴炎若是袖手旁观,岂不是浪费了一个可造之材,他自己也于心不忍。
  郑氏再三谢过,要跪下来叩拜。裴炎连忙扶起她,心中涌上一阵酸楚。这个女子,本应清冷高傲,不食凡尘,本应和丈夫神仙眷侣,恩爱有加。如今放下了一切,给别人倒屎倒尿,洗衣缝补。从前被羞辱,只有晚上一个人独自流泪的份儿,时日久了,也学着宫人呲牙骂街,和乡下来的村妇别无二致。只有现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她找到了那个被她丢弃,被她遗忘的自己,眉间是优雅恭顺。即使穿着粗布衣,肤色晒得暗沉,她也是上官夫人,不卑不亢,不争不抢。裴炎从她眼睛里读出了这些,在心头默默记下。
  这个女人被生活磨出了两幅面孔,即使外表淤泥遍布,内心依然如莲一般纯净。
  [R1]其实是武器和仪仗啦,取其一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诗书大家才能胜任。
  [R2]具体是何吃食,史书记载不详,所以随便写了一下。
  [R3]这是有记载的历史事件,原文“此儿疑我”。
  [R4]希望以后婉儿不要弄疼太平(老希望工程了)。
  [R5]八品官员的常服。
  作者有话要说:
  哪怕是贺兰敏之这种人渣,我也想挖掘一下他这样做的原因。不是洗白,他没得洗。
 
 
第6章 莫眼馋(2)
  贺兰敏之知道自己毁了,毁就毁在这张俊俏的脸上。他不恨武皇后,只恨自己无能,他一个劲儿的骂自己,骂自己窝囊,骂自己废物。可这又有何用?他能提着刀去杀皇后吗?他能用手段把皇后下大狱分八段吗?与武皇后对着干,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他怎么能就这么算了,皇后杀了人啊,怎么能就这样让她全身而退。
  他要把武皇后伤他的心,原封不动地奉还。
  而所有的第一步,便是牺牲他自己。他不怕,哪怕遍体鳞伤也无所谓,他要这个女人也体会体会,什么叫做痛苦,什么叫做撕心裂肺。就这样决定了,贺兰敏之无奈地一笑,他决定了,从这一刻起,他就已经死了。
  他依稀记得,十三四岁的时候,姨母做了皇后。姨母把他们接进宫中,华服金车,雪粉琉璃,宫中是他无法想象的宏伟。那时候,他脸上棱角初现,稚气稍脱,有了美男子的形象。几户门当户对的来提亲,都让姥姥杨夫人推脱了。那时他心中暗自高兴,他有个忘不了的女子,记得她阳光下笑弯了的眉眼,睫毛轻轻颤着的样子,他要娶那个女孩为妻。
  长到十五六岁,家里仍然没有动静。敏之有些疑惑,无奈去问母亲和杨夫人。他说,他要娶妻,他心有所属,他想喜欢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子。杨夫人霎时脸色一变,这表情只存于一瞬间,又慈眉善目了起来。
  “敏之,过来。”杨夫人话说得很慢,不容置疑,不容反抗。
  贺兰敏之受了蛊一般,没法开口,没法反抗,不自觉的走向那个青砖地上的坐榻。杨夫人起身,屏退众人,垂足坐着,倚在凭几上。
  “坐下。”
  他乖乖跪坐一旁,垂头,耳鬓长发丝丝落下。
  “敏之,你要记住,你是我的。”杨夫人说话时,吹动了他的碎发。他全身战栗,在一片跳脱的空白中,双眼望向母亲离去的方向。那扇门关的紧紧的,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喘息的空间。她知道的,对吧。母亲从来都知道的。她亲手把他送来了这里,她要他牺牲,要他湮灭。
  在那一具坐榻上,十六岁的贺兰敏之焚烧,蜕变,死里求生。
  十六岁以后,贺兰敏之就是两个人,一个正直,一个不伦。他挣扎于此,也臣服于此。杨夫人的手腕不比姨母逊色,敏之处处小心翼翼,不敢惹怒她。他以一种欲拒还迎的姿态,试探着这段关系的边界。武氏兄弟因为出言不逊,惹恼了杨夫人,就被贬蛮荒之地,其中两位不多久就死去了。敏之不敢造次,不敢再提娶亲的事。好在他也明白,无论哪朝哪代,这事都不能放在台面上展出,能退避便退避,杨夫人也奈何不了他。
  如今,他长到了二十四岁上,眉眼舒朗,翩翩公子。
  妹妹死了,他活下来的唯一理由不在了。贺兰敏之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从做了那个决定以后,他就不再是两个人,他就是一个邪淫不伦的恶棍。他笑起来带着轻佻玩味,不去爱人,只去折磨人。他要让姨母恨他,就必须让杨夫人爱他。想来这个世上,如果说谁还能让姨母心甘情愿忍气吞声,也只有这个女人了。
  她们怎么伤害他,他都可以承受。但是这一次触碰了底线,敏之不会忍气吞声了。他说要保护好妹妹,没有做到,那么至少要让伤害妹妹的人付出代价,让她彻彻底底后悔。
  贺兰敏之拈起一朵花,揉碎了花瓣。
  乾封元年,李治封禅泰山之后,大赦天下,却不许长期流放的罪犯返回。李义府原本心心念念回去,即便做不了宰相,借着从前的人脉,回京混个一官半职,想必并不艰难。想当年,他若不是因为不想去地方做官,又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第一个请求皇帝废王立武?没有那一夜的扣阁求见,他后来就不可能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生用尽手段,卖官鬻爵,宅中藏了万贯家财,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他不求东山再起,只求离开巂州,回到京城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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