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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妆浓[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历史同人)——江明空

时间:2021-11-30 09:41:56  作者:江明空
  这声音有一种温柔并威严,盛气凌人并气定神闲。婉儿被吸引住了,那一瞬间只觉得,屋内萦绕着的,是她的目的,她的渴望,她的归宿。手不听使唤一般,悄悄撩起一点侧室的帘,黑亮机灵的眼眸看向说话的女人。
  [R1]有点类似于盖头,不过唐代大多不是红色的。
  [R2]老周树人了。(见《五猖会》)
  [R3]狮子骢事件的真实性有待考察。
  作者有话要说:
  婉平下章初见,大家觉得会是什么样呢?
 
 
第8章 初相见(1)
  那里站着的女人好美,缓步进来,仿佛一轮太阳,将光线洒满昏暗的内文学馆。
  婉儿呆呆的看着她,她从未在宫中见过这样的女子。一身裙襦,高挽云髻,朱唇半点,掖庭宫决然无处可寻。然而,最吸引她的所在,却不是华服与妆容,而是那双眼睛[R1] 。出身宫廷,她见惯了低声下气的女奴,见惯了嚣张跋扈的女官,见惯了夤缘攀附,见惯了卖身求荣。她恨这群人的浅薄与粗俗,却又逃无可逃。只有和母亲、和范老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轻松自在些。
  那双眼睛,没有傲气轻浮,没有卑贱自私,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即使是饱读诗书的母亲,作为逆臣家眷,在深宫之中磨去了傲骨,不免低声下气。她恨那些女官,仗着有些权力,能欺负便欺负,能搜刮便搜刮。若不是舅舅[R2] 几次托人送来钱帛,母亲怕是早被她们折磨坏了。她亲眼看见那些无钱无势的女人,被女官像狗一样玩弄。《论语》的君子不是这样,《礼记》的道义不是这样,这是什么圣贤书!圣贤书里描绘的,难道就是一个永远不能真实的世界吗?那么经典的存在还有何意义?
  婉儿苦苦思索,这世界上除了女奴和女官,是否真的有第三种人。生来为女子,除了欺凌或者受辱,我的生命,是否有第三种可能[R3] 。
  武皇后,就是她寻觅的这种可能。
  贵为一国之母,对待一个内文学馆的老儒生,既不轻蔑也不放肆,一举一动有礼有节,气度非凡,雅致地如同书中描绘的仙人。说什么都淡淡的,笑也淡淡的,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使她喜悦,使她愤怒,使她悲哀。那无人问津深宫隐忍的十二年,那深藏锋芒暗中布局的五年,那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十数年,全部化作用之不竭的宝藏,隐没在瀚海深渊的眼眸中。这样的眼睛,使她不会因为年纪增长丧失半分魅力,反而更加令人欲罢不能。婉儿看着这个女人,一眼便被她吸引,看她微笑,看她皱眉,目光再也不能离开。
  这是她的光,是她的梦想,是她从今往后唯一的出路。
  “谁站在那里?”武皇后向这边望去。
  范老先生也回头看,婉儿吓得一激灵,放下帘子,抱着书卷,快步向后门走去。
  “皇后别介意,也许是管事的宦官,今日我叫他送些笔墨纸砚来,没成想殿下在这里。”范老先生笑着说。
  “那先生的学生呢?”
  “我说的那个学生,是掖庭的女奴,不便让皇后看见,刚刚屏退了她。”
  “掖庭女奴?我记得按律,宫奴不能入内文学馆。范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武皇后问道。
  “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过目不忘。如今不过六七岁,《礼记》《诗经》《汉书》已经倒背如流。我是爱才,不忍心因她是个宫奴,就埋没了,才日日带在身边。”
  “哦,果真如此?”
  “自然。哪怕只有这一个学生,老朽也得留在这里,恕不能从命了。”
  武皇后轻轻摇头叹气,无可奈何:“你可知我为何不聘那些进士做公主的老师?”
  “不知。”
  “太子与诸王的老师,都是带着官阶的,时时刻刻想着往上爬,免不了沾些官僚习气。这也罢了,公主是干净的女子,最怕被教的染上污秽之气。我方才想起,年轻时与夫子交谈甚欢,先生的见解深刻独到,不知比那些人强了几倍。这才想……”
  “皇后此言差了,既怕碰着官场污浊,还要给老朽授阶拜官,做公主的老师,与那些臣子有何区别。老朽不才,承蒙皇后厚爱,担不起这官位。若是公主真有兴趣听老朽讲学,不如来内文学馆读书。只不过——不是给公主一个人讲。”
  武皇后会意,微微一笑:“既然范老先生这样说,就让公主过来读书。那女奴果真聪慧至极,让她做公主的侍读[R4] ,必能大有进益。如此可好?”
  “老朽这里,时时欢迎公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武后挥手叫宫婢琴音过来,吩咐了两句,转头对范先生说:“公主在门外候着呢,这就让她进来拜师。”
  范先生稍稍一愣,转而大笑:“皇后还是当年的样子。”
  小婉儿抱着书卷从后门出来,远远看见来时路上,莺莺燕燕簇拥着一大群人。她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绕道回去,又怕迷了路,在偌大的宫里找不着地方。进退两难之间,只有就立在那儿,忽听得一声清亮的童音:“你是谁?为什么站在那里?”
  宫女们让出一条路。婉儿看见,声音传来的地方,站着一个女孩子。年岁似乎比她小一些,穿戴却极为华美。她看向那女孩子的脸,虽然还没长开,已颇具美人的雏形。鹅蛋脸带着没褪干净的婴儿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鼻子小巧精致,谁见了都会夸一声可爱。
  人的美有很多种,这是最标准的一种,没有人能够真心实意说“不美”的一种。
  她怔了一会儿,想起文学馆藏着的画,画中的美人,便是十年后的她吧。是很美,那又如何?此时仍回想着馆内的武皇后,她觉着,那才是女子该有的样子。像这般美却单薄而无趣,有什么用呢?
  “回殿下,在下掖庭宫奴婉儿。受文学馆的范先生所教,吩咐我回去把书温了。正欲返回,恰巧路过此地。”
  小公主身穿着鹅黄色的襦裙,拉起裙摆向她走过来。
  不够好看。
  这便是她对婉儿的第一印象。她只看一眼,便预见到十年后,这人身量长足了,到了最好的年纪,在美女如云的皇宫,皇上也不会多看她一眼。棱角分明的轮廓,是坚硬冰冷的象征,加之身体瘦弱,风吹着就会倒下去一般。男人不喜欢这样子[R5] ,他们爱温顺、玲珑丰腴,凹凸有致的美人。
  如今这世上,不够好看便没有威胁,便可以不放在眼里。说到底,天下还是男人的天下。她的样子,不媚不纯,不低眉顺眼,不温婉贤淑,反而是冷淡睥睨的。傲骨露在外面,看着就不可接近。如此这般,男人怎么可能为之倾倒,为之着迷?[R6] 反而对她多了三层防备,等到时机,就会把这种女人弄死。人们不关心你能给他们带来多少价值,只关心你是否符合他们的意愿。[R7] 这种女人怎么可能符合他们的意愿。
  这种人,成不了大气候。能活过而立之年,就是天大的幸运。
  她这么想着,直到多年后才慢慢发现,这具风一吹要倒下去的身体,能扛得住多大的重击。
  婉儿的裙袍过分宽大,风吹着抖动起来,更显得胳膊腿儿更加纤细。
  小公主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卷,婉儿本不想给她,但笔墨纸砚都是金贵东西,万一撕了扯了,把她卖掉都难还清,只好顺着力放了手。
  “《春秋左传》?你多大年纪,就读这书?”
  “回殿下,奴七岁了。”
  “擅自取用内文学馆的馆藏,你可知该当何罪?”童音本应天真可爱,却莫名使她感到局促不安。
  “回殿下,这是奴手抄的誊本,不是文学馆的藏书,因此——”
  “扯什么谎,你才多大,这上面的字你认得全么?”
  婉儿看不惯她盛气凌人的样子,又没法发作,只有忍气吞声[R8] :“回殿下,认得全。”
  “认得全?”谁都没听过这么小的孩子冷笑,笑得有模有样,“好啊,这《春秋左传》,我说上句,你若接得来下句,今日便放过你。若是接不来——欺主之罪[R9] 和擅自使用我家的纸张墨石的罪,一并罚了。”
  婉儿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公主就展开那卷纸张[R10] ,搜索半日,摇头晃脑读了一句:“初,北戎病齐,诸侯救之。郑公子忽有功焉。齐人气诸侯,使鲁次之……”
  婉儿忽然“哧”地笑了,很快意识到不妥,收住笑容,朗声道:“鲁以周班后郑。郑人怒,请师于齐。齐人以卫师助之。故不称侵伐。先书齐、卫,王爵也。《桓公十年》里的,对么?”
  “你笑什么?”
  “回殿下,奴——在笑自己蠢笨。也读了几年书,却一直念白字[R11] 。”
  那个字明明是“饩(xì)”,公主居然把“齐人饩诸侯”念成了“齐人气诸侯”,婉儿暗自笑她,想找别人的麻烦,自己出了糗还浑然不觉。
  小公主并不蠢,知道自己一定是哪里读错了,却不能明着问,只暗暗恨她。顺手把那书卷丢在地上,用脚一踩,来回踏着揉得粉碎。
  “殿下!奴做的错了,罚我就是,这书——它没有错啊!”婉儿手抄了几日,笔墨金贵,字字下去都是心血。
  小公主刚想说话,只听远处来传:“公主殿下,皇后叫您进去呢!”
  公主轻轻哼了一声,仿佛对就这么放过婉儿不太满意,但想了想,还是转头走了。一大群宫女围在公主身边,众星捧月般远去,留婉儿一人站在那里。
  她俯下身子,几页纸已经被泥水沾湿,留是留不得了。范老先生常告诫她,纸张宝贵,半张都不能浪费。每次提笔,定是已在心里思考千百遍,笔落下就成定局。想起这一卷心血,如今被那女孩子,一时意气用事,一脚踏没了,不禁扼腕叹息。
  这辈子再不要遇见她才好。
  [R1]前文提到,太平只有眼睛最像母亲。
  [R2]婉儿的舅舅叫郑休远。
  [R3]严歌苓《白蛇》:我恨女子的浅薄。我恨男子的粗俗。在这个拥有卵巢子宫的身体里,是否拥有第三种可能。
  [R4]这波助攻针不戳针不戳。
  [R5]但是太平喜欢,因为太平不是男孩子,嘻嘻。
  [R6]不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仅用来塑造人物形象。再说,要是真的长得丑,太平怎么可能对她产生兴趣,过来问她话呢?死傲娇第一眼就喜欢上人家了偏说人家长得不好看哈哈哈。这种性格会伴随太平的幼年以及少年时代。觉得第一次见面互相看不起对方的样子也蛮好笑的。不过既然都能注意到对方了,想必是真的不同寻常啊。
  [R7]《雄兵连Ⅱ》血色蔷薇里的一句话。我曾经觉得人类的意愿就是获得价值,后来发现不是。人们只是想让世界按照他们的想法运转,想做一个上帝,让自己崇拜的人得到肯定,让自己看不惯的人去死。仅此而已。
  [R8]这便是欺凌和受辱啊。
  [R9]不简单,这么小就想当老婆的主子哈哈哈。
  [R10]虽然造纸术在东汉就被蔡伦改良了,但是唐朝还没有线装书,承袭的是竹简卷成的那种样子。
  [R11]其实唐朝人读字发音与现代人区别很大,不过书写差别不大。这里显然不严谨,不过太严谨了也写不下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初见可能和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样,不是一见钟情。不过既然人群中都一眼注意到了对方,那必定是不寻常的。
 
 
第9章 初相见(2)
  婉儿叹一口气,拿着残本往掖庭宫深处走去。
  永巷是牢狱,真真正正的牢狱。自从有记忆以来,婉儿就和母亲住在这阴暗潮湿,密不透风的小木格子里。木格子中一张张女人的脸,温顺得如同待宰的绵羊,好像没有知觉一般,脸上毫无表情。
  她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从前,母亲是她的光,范先生是她的光。如今,皇后是她的光。婉儿想着想着微微笑起来,兴高采烈地对郑氏说:“阿娘,今日我见到皇后了!”
  “哦。”
  “我真的见到皇后了,没有扯谎!皇后来内文学馆看望范先生,我瞥见一眼,皇后她长得真美啊!阿娘,你说,你从前住在府上,那里也有皇后那样美丽优雅,气度非凡的女子吗?”
  郑氏没有答话。
  “阿娘,你说,我以后还能见到皇后吗?如果婉儿日后,能常陪伴在皇后左右,就是一辈子呆在宫里,也没有怨言!倒是小公主,还说她是公主呢,比皇后差得远了。皇后对待范先生尊敬得很,不像那个公主,只会仗势欺人,把我抄的《左传》都……”
  婉儿突然察觉到,母亲似乎并没有自己那般兴奋,她停下来,仔细看过去。
  “阿娘,你——你怎么哭了?”
  一粒大大的泪珠挂在她已经粗糙的脸上。
  “阿娘,是婉儿说错了什么吗?”
  掖庭宫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上官一家被武皇后诬陷,弄得家破人亡。可是从来没人对小婉儿提起过。不敢,也没必要提起。可是真能当从未发生过么?郑氏看着婉儿的脸,轮廓已然越来越清晰,那是庭芝的脸啊!也许是上天不想让她忘记,婉儿与庭芝如此相像,虽是个女孩,却长了副清俊少年的模样。她想起,当年庭芝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婚服,回头看她的样子。为了那一刻,她牺牲了太多太多,从未后悔。
  “婉儿没说错,皇后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她说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咸涩。
  “婉儿以后,要做皇后那样的女子!”
  看着婉儿天真的脸,郑氏再也忍不住,袖子半遮住脸。婉儿听她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以后,别在外边和人这么说。”
  “为——”还没出口,婉儿意识到,也许这是她不该触碰的东西。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知道,也不是所有的事,知道了都对自己更好。她不再问,只说:“婉儿明白了。”
  “在外边,也别说公主的不是。万一教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就不好了。”
  “好。”婉儿用力点头。
  郑氏抬头看她,挤出一个微笑,脸上还挂着泪。恍惚之中,她仿佛看见庭芝点头颔首,他存在过的呀,难道如今,只能让他在婉儿心中消失了吗?这便是所谓劫数吧,逃不掉的。郑氏闭上眼睛,最后一滴泪淌下来。最后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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