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遇上天灾,从来只有皇帝写《罪己诏》,还没有皇后避位的先例。如果真让皇后避位,也就是向天下昭告,如今掌权的就是皇后,皇帝不过是个摆设。这他就更不能答应。于是这事儿,以皇帝的坚决反对不了了之,天下人都说皇帝爱美人不爱江山,其实呢?也许有一半,但武皇后很清楚,皇帝绝不是好摆布的庸君。
咸亨元年,整个朝廷搬去洛阳躲饥荒,留太子在长安监国。本来要带上小公主,可公主说什么也不肯去,说要陪着哥哥。武皇后拗不过她,便把婢女琴音留在她身边照看,带走了公主的侍婢棋语。琴音从来稳重,这样她也放心些。
那年,在去洛阳的路上,杨夫人身体就有些支持不住。毕竟年岁大了,到洛阳后不久,没病没灾的,这位传奇女子死在了家中,寿终正寝。
她的丧事,由外孙贺兰敏之主持。如今朝野对武皇后颇有微词,她想借着母亲的死大操大办一番,造出声势,重新立起威望来。先是辍朝三日,叫顶尖的学士书写墓碑,让百官前来吊丧,送灵柩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而后,她给杨夫人赐谥号“忠烈”,将她比作股肱之臣。不论风化之事,杨夫人的政治手腕着实了得,给武皇后帮了不少忙。
李唐皇室一直标榜,说他们这支是太上老君李耳的后人,所以尊道教为国教。道教有一说,家里长辈去世,晚辈入道可为死者带来福气。武皇后自己得主持大局,不能去做道姑,便想起了视如珍宝的公主。这样做自然不是要她每日诵经,真的修仙去。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又懂得道教,不过讨个彩头。皇帝皇后选定了道号“太平”,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女儿,他们倍感珍惜,只希望她一生安安稳稳,太太平平。
一纸书去,小公主做了道姑,有了新名字。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武皇后没想到的是,在贺兰敏之这儿出了差错。贺兰敏之恨杨夫人还来不及,整日穿的花红柳绿,招妓饮酒,拿皇后拨给他办丧事的钱去玩乐。皇后不禁冷笑:如今杨夫人死了,还这么放肆,是嫌命长么?这人也就敢做这些破烂事,能成什么气候?只是武姓家人,实在也挑不出人才来。皇后年轻时与姐姐相依为命,关系亲密无间,留着也罢——
“皇后娘娘!”宫女棋语上前叫了一声。
武皇后抬起头。
“随您前来的一个侍女,她……她怀孕了。已经五六个月,再藏不住了。”
“什么?”武皇后皱眉,想的是李治又去沾花惹草了,可一回顾他近几年的身体状况,又摇摇头,只问,“这是怎么回事?”
“回娘娘,这侍女原是公主的仆人,在长安的时候,去杨夫人府上,被……被周国公羞辱了。”
“哦?”武皇后皱起眉头,“给一笔钱,赶她出去吧。”
“皇后娘娘!”棋语没有退下,让武皇后感到有些奇怪。
“皇后娘娘,那天——公主她也被周国公碰了,若不是一个女奴出来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武皇后站了起来。棋语看出她在压抑自己的怒火,装作镇定的样子,可是眼神骗不了人。
“把那婢女叫过来。”皇后说。
翌日,皇后上书皇帝,列举贺兰敏之五大罪状——丧礼期间作乐,挪用钱财,□□杨小姐,□□公主侍女,甚至与外祖母杨夫人私通,独独没有列出他对公主的非礼。但这五条足矣,贺兰敏之被流放南方,去岭南瘴疠之地度过余生。
度过余生?
[R1]前文其实有一点对比。太平是一个心气很高的人,不愿承认自己被羞辱。而且她自己作为主子,都没保护好自己的奴才,眼睁睁看侍女被□□,婉儿是一个宫奴却保护了她。她将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发泄到别人身上。
[R2]草草草突然好甜?婉儿:对对对我是你的人。
[R3]别打了别打了,对自己老婆下手太狠了吧!你这以后追不回来我都表示理解。
[R4]我会剧透画采这个作者原创人物后来也喜欢婉儿并且还有大用么?
[R5]斯……斯德哥尔摩?
[R6]怎么办,只有宠着呗。
作者有话要说:
婉儿实惨,老婆还不会心疼你。
第11章 心弦乱(1)
武皇后没有给他度过余生的机会。
离开长安几百里,这一路上,押送的解差专拣人烟稀少的地方走。敏之见状,心中便明白大半,唯有冷笑而已。
某日,一行人路过密林,前方影影绰绰窜出几个人影。解差大喊:“有山贼!公子跟紧,别被山贼虏了去。”敏之暗笑,解差这样远远一看,便知道对面是山贼,眼力未免也太好了些。他不管,拍马上前,朝着对面朗声道:“尔等是武皇后派来的吧,要我的人头,带回去换赏钱?”
对面不答话。
“也罢,不劳各位费心,今日就送给你们。”
敏之看了看自己,身无长物,唯有马身上一副鞍鞯。他下马解了缰绳[R1] ,挂在身边的树上,临了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他胜了,如果没有真正伤到那个女人,她不会这样穷追猛打,半点不放过他。武皇后越是对他下狠手,就是自己把她伤得越深。想到这里,贺兰敏之抑制不住地快乐起来。他报了仇,为自己的妹妹,也为自己。只可惜,当时没有把公主好好羞辱一番,若是如此,那女人怕是要气疯过去吧?
他的笑声穿过林中的密叶,听得解差和山贼不寒而栗。
贺兰敏之握紧了缰绳,他眼前最后出现的,是一个女孩子的笑颜,和妹妹死时七窍流血的惨状。
我报了仇,见你们的时候,不至于羞愧难当吧。
太平公主在长安宫城,没了父母在身边管教,哥哥又忙于政务,日子过得很清闲,每日不过读书饮茶。她留在长安,自然有自己的心思。这几日看着画采往掖庭去得勤,回来每每又欲言又止,想必是有事要说。也许是婉儿犯了什么事,或者说了她的不是,她这样想着,便再忍不住,只问:“画采,我让你监视的女奴,近日有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回公主,婉儿最近只在掖庭养伤,规矩的很。”
太平皱起眉头:“果真如此?她没有说我什么?”
“回公主,婉儿她并没有说什么。”画采说着,脸上闪过一丝犹疑,“殿下,我觉得——婉儿不是背后嚼舌根的女子,她、她人很好,对谁都很好。”
“何以见得?”太平心中甚是不快,却没有心力去追究自己为何如此,只觉得憋闷得慌。
“婉儿她啊,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有抱怨一句,甚至还对我笑,叫我不要担心。要我说,她平时清冷寡淡,不像会笑的样子。那一笑起来,虽然不算很美,但真的很温暖很舒服,看着我也不自觉开心了,想跟着一起笑呢。婉儿读书的时候,认真起来专注的样子,很让人挪不开眼。她读了那么多书,身上一股子书卷气,又明事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她啊,既会照顾自己,又会照顾人……”
她笑了?太平仿佛听不见画采说什么,只想着婉儿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她还从来没见过婉儿笑呢。
“……殿下别生她的气啦,要是静下心来,多探查探查,肯定会知道她人真的不坏。我还想着,以后公主殿下若离开皇宫,或者嫌烦不要我作陪了,我就去掖庭宫找婉儿,和她过一辈子。”
“你说什么傻话!”太平忽然听到这一句,拍案而起,吓得画采一激灵。
“你若是不做我的侍女,应该嫁人去。两个女子怎么能过一辈子!”太平自知有些失态,连忙圆起了话,“若是我离了皇宫,就求皇帝放你们出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别疯疯癫癫想些不切实际的。”
“是。”画采垂下眼睛。
“你退下吧。”太平摆手。
画采犹疑了一会儿:“公主……”
“什么事?”
“我想……能不能——”画采抬起头,带着希冀望向太平,“婉儿的手伤了,脸也伤了,公主若是向司药房要些三七膏来,我给她带去,能好得快些。”
听这一说,太平脑子里满是各式各样的画面:画采给婉儿抹药,两人白皙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她轻轻触碰婉儿的脸颊……想到这情景,一种难受的感觉涌上来,好不容易才抑制住。
“你不用管,下次我要了药,亲自给她送过去。”太平幽幽道。
“真的?公主不生婉儿的气了?太好了!”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十分刺眼。
“画采,从今往后,不用你再看着那女奴。没事别往掖庭去了。”
“啊?”画采愣了一下,似乎开口想问,却只缓缓说道,“是。”
太平见不得这样子,真想掐她的脖颈,逼她再不去婉儿那里。想到这里,她心中忽然一惊。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以前可从没有这样想过伤害别人。
难道……难道……
她不敢去想。
贵为公主,真的恨一个人,杀掉她再容易不过。若是想要占有,把她关在自己身边,也并不难。可她心里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那是一种很清澈、很纯净的渴望,那个人在她心里是特别的,于是她也想在那人心里变得特别。
仅仅这样,算是不符礼教,大逆不道的恶行么?仅仅这样,自己会变成一个恶徒,一个污秽阴暗的女子么?
再不能理清的时候,太平便放弃了思索,由着自己去做。
“不对不对,”婉儿俯下身子,用完好的手扶正画采的手腕,“写字的时候,手不能耷拉下来,腕要平直。”
“这样可对?”画采调整了一下,问她道。
没有笔纸,她拿着一根细细的竹枝,郑氏用簸箕给她俩装了一盘沙。见着婉儿教这宫女写字,那副认真的模样,郑氏总想起儿时,想起自己也有这样的好友。画采看向婉儿的时候,眼神总带着崇拜,还有莫名的温柔。好像那个人啊,郑氏想起自己出嫁的时候,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唯独她哭成泪人,怕她到了夫家受气[R2] 。那时候……
“公主到——”
话音未落,小木格子侧边,那简陋而不成样子的门被推开。谁也没想到公主会来这里,都愣住了。婉儿正握着画采的手,教她怎样握笔,抬头看见了怒气冲冲的太平,只觉得莫名其妙。婉儿左手抬不起来,勉强行了礼。
太平没有理她,冲上前给了画采一巴掌,力道有些大,画采跌倒在地上。
“公主殿下,这是做什么!”婉儿赶紧挡在前面,“画采做了什么错事我不管,要教训带回您的宫里教训。在我这里,不允许你动她。”
“你这里?”太平冷笑,“你还真有脸。这整个皇城,整个长安,整个天下,都是我们李家的。”
话很不客气,她的心里,却是一阵阵不安与悲凉。婉儿护住画采的动作,让她不由的记起那天,在杨夫人府上的时候,她护住自己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果然,见着有人受欺凌,不论是谁,她都会保护。不是为了自己。怎么可能是为了自己。
“婉儿,你怎么说话的!”郑氏连忙上前,“殿下,婉儿年纪小不懂事,是我没有教好。还望公主不要介怀。”
看着这个唯唯诺诺的女人[R3] ,太平万万想不到,她便是婉儿的母亲。公主觉得怪有意思:“要我原谅她,也简单。让她用这只手[R4] ,去外边提十桶水过来,今天的事就算了。”
“这——”郑氏分明看见,公主要婉儿用伤手提水,而那水她平时都提不动。婉儿生的纤瘦,两大桶水。怕是比她自己都要沉上许多。
“不许用那只好手!”太平道。
“公主万万不可!我儿手上带着伤,若是落下残疾,往后可怎么活啊。”郑氏双膝一软就跪下了,“是我教女无方,求殿下责罚我吧。让我当牛做马,不会有一句怨言。求殿下放过婉儿……”
“阿娘!”婉儿喊了一声,“阿娘别跪,我做的事自己承担。”
她左手拿起那只木桶,没走两步痛的不行,桶从手中滑落。婉儿擦掉额上冷汗,伸手又去提桶。不防另一只手抓上来,很轻,一点也不痛。她侧头看去。
“叫你去,你还真去啊。”太平的笑透露出一丝狡黠,“不会求我一下么[R5] ?”
“啊?”
太平看着她疑惑中带一丝茫然,那呆呆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你这么喜欢教别人写字,明天不许休息了,来文学馆教我写字。”太平挑眉,对她说道。
“可——范先生的字比我好,我写字也是先生教的。公主若是想学,叫范先生教一定没错。况且我的手……”
“不行。你说错了话,这是我罚你的。不准拒绝。”
“这——”
“这什么这,都不罚你提水了,这点小事也不行?”太平装作生气。
“是。”
第二日清晨,婉儿早早来到内文学馆。她远远看见,太平已来了,坐在那里磨起墨来。从来都是她先到,在这里等着公主,公主先到,还是头一回见。
“公主殿下!”
太平回头,看见她,咧开嘴笑了。她的身后,是初升的朝阳,从文学馆的窗子洒进来,照的她整个人在发光一般,蒙上一层神圣的光晕。她笑得好开心,笑得好美,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她的眼睛里有光。
[R1]《旧唐书??贺兰敏之传》记载:时太平公主尚幼,往来荣国(指武则天母亲杨氏)之家,宫人侍行,又尝为(贺兰)敏之所逼。俄而奸污事发,配流雷州,行至韶州,以马缰自缢而死。贺兰敏之真不是人啊,那么小的孩子都能下手。贺兰敏之在流放途中,被武则天派的杀手用马缰绳勒死。我就很奇怪,要杀人,不赐毒酒,不用刀剑,为什么是马缰绳?这也算我自己给出的解释吧。
[R2]直女行为哈哈哈。
[R3]见家长了,见家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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