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
“没什么,没什么。”
太平回头,一脸急切:“你倒是告诉我啊……”
棋语只笑着摇头,死活不开口。又寻了条长巾,赶紧擦上三两下,后背便洗得没有丝毫印记,光洁如初。
“棋语,你做什么呢!到底是什么,你告不告诉我?”
“秘密。[R3] ”她很干脆地摇头。
“什么啊?”公主像个泄气的球,差点瘫下去。
“一定好好和上官婕妤在一起。她真的,很喜欢公主你。”棋语边笑着边说,“你们下辈子也不准分开,我第一个不同意。”
“到底是什么啊……”气恼的神色,与少年时如出一辙。
棋语摇头,还是憋不住地笑。
皇帝这一家子,真不能让人省心。皇后是斜封的幕后推手,事到如今,没有再降婉儿的职,却也引入一两个女巫入朝,企图分掉她的权力。[R4] 安乐与长宁赛着建宅院,自家院子修得比皇宫豪华。安乐想势压一头,便向皇帝请长安昆明池。此池为汉武帝开凿,征昆明国演习水战所用,经历代帝王维护,已成为王朝象征的存在。何况池边百姓捕鱼为业,若给了公主,大家都要饿肚子。所以,即便安乐再怎么撒娇,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李显愣是没松口。
老爹不能给,安乐公主决定化悲愤为力量,充分发挥人定胜天的精神[R5] ,在长安挖了一个更大的人工湖,取名“定昆池”。[R6] 明摆着是示威来了,李显也不气,反而多次驾临一线,亲自视察工程进度。定昆池内,安乐仿造西岳华山,堆了一座假山,比真山也小不了多少。栈道幽回,水流曲折,恍若人间仙境。这耗费,就数也数不清了。
再者,天生的漂亮脸蛋,她更不能浪费分毫。人靠衣裳马靠鞍,两件“百鸟羽毛裙”就这样横空出世。顾名思义,此裙为各类飞鸟羽毛制成,随着日光变化,能焕彩为各色光影。今有一节更比六节强,古有一条可当六条穿。这一亿钱花的还真值,估计手下人,也就含泪怒赚个九千五百万。不信你看看,裙上编制花鸟鱼虫,每个只有米粒大小,仍能栩栩如生,五百万不冤。再者说,动用岭南各州县军队采集鸟羽,也是需要钱的嘛。[R7]
岭南围剿鸟类以后,那里的珍禽一度绝迹。
中宗李显此人,更是不着调。不仅仅借着修文馆的旗号四处饮酒赋诗[R8] ,还开玩笑似的给老臣找妻子[R9] ,在宫内搞模拟市场,观赏摆摊的宫女和卖货的宦官讨价还价,不禁拍手叫好。[R10] 他爱看打马球,一时贵族子弟打毬蔚然成风,愣是把驸马们培养成了高手[R11] 。后人评价中宗荒唐,却不知他并非生来希望如此。他不是没想过做明君,只是斗功臣,联武氏,这几年的拉扯太累了。重俊政变,让他领悟生死不过旦夕,何必较真。再说,如今天下安稳,玩上一玩儿,也不算过分。
十四年的房州生涯孤单冷清,他的胸膛有块洞,需要热闹塞满。哪怕这些热闹是麻草也好。那么,做个快活皇帝,有何不可?
婉儿便随着他们,在各类的踏青郊游宴会上,要么替帝后与长宁安乐赋诗,要么品评众臣诗作,判定等第,有时自己也做一二首。[R12] 常伴身边,自然熟络。以至于后来,韦后似乎真放下疑虑,有了再次重用的意思,不久给她恢复了昭容的职位[R13] 。
这年十一月,安乐公主大婚,再嫁左卫中郎将武延秀。人道这大婚的缘故是她生性好淫,前一个驸马在世时,就与这漂亮的年轻人私通。几人能够深想,公主的一桩婚事,不过是一场互相的利用罢了。武延秀、宗楚客等人于朝堂中上蹿下跳,需要皇后与公主的支持;武家势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韦后安乐也需要朝堂里有人撑腰。男欢女爱,两情相悦,才是深宫大殿里真正的奢侈品。
安乐公主出嫁这天,借用皇后车驾仪仗开路,自宫中送至其家。皇帝下诏,令雍州长史为礼会使、修文馆学士为傧相,相王李旦为之障车。李显与韦后出临安福门,登城楼亲自观览,捐赐金帛不计其数。这是有唐以来公主婚礼中,声势最浩大,耗费最多的。
次日大赦天下,李显于宫城正殿太极殿,会皇亲群臣。安乐公主披服翠衣,向天子叩头两次,又南面拜见公卿。普通女子嫁入夫家,次日拜的是公婆。安乐一拜,公卿大夫全都伏地叩头,多少有些拜见皇太子的意味。
一个多么无情而美艳的女子,朝臣们抬头,看见安乐站在那里,背后是微笑着略显憨厚的李显。在父亲面前,她扮演的可爱娇纵女儿过分成功,加之造成幼年苦难的愧疚感,皇帝对她几乎有求必应。面对公卿百官,安乐的眼神凉薄如冰。她俯视着他们,闭上眼。
教坊器乐奏鸣,乐工抱着焦木琵琶,吹箫击缶。婉儿侧头看向上首的太平,那人正与武攸暨坐于一案,低声谈笑,还是眉飞色舞的模样。太平与韦后一党的矛盾,从政变后的那场诬陷以后,渐渐公开化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好事,毕竟古来权臣斗国君,败多胜少。况她还不是个权臣,况韦后也不是个草包。
示好、缓和,太平必然懂得。
她携着驸马武攸暨的手,步入正殿舞池,说要献舞为皇帝祝寿。恰巧那日是李显生辰,双喜临门。以此为借口献舞,既是妥协,又不低眉顺眼[R14] 。
她手指蹁跹,蝶一般飞舞。腰肢轻盈,贴合的曲线起伏灵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间妩媚妖娆。婉儿忽而发现自己盯她的手太久,莫名觉得像是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看人□□。喉咙一哽,赶紧收回视线,向旁侧看去。武攸暨配合的不算太差,略略有些失误,太平侧身灵巧地帮他掩住。即便跟不上乐曲,有个省心的舞伴,顺势带着几下便能回来。或者说,即便他不跳,这舞也是美的。
一幅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更是做给武家人看。
则天皇帝退位四年,离世三年,所有人仍不得不佩服她的布局。太平相王与韦后安乐再怎样对立,武家势力,总能让他们串起来。
宴席上的婉儿笑着,没有露出丝毫不满。也没有权力不满。
[R1]太平:咱俩为啥没有同步?话说哪有百合作者会写这种事啊,诶,我偏就写~夺真实!
[R2]其实吧,唐人的笔尖短而硬,真这么做,公主可能会又疼又痒。
[R3]到底写了啥画了啥,作者也不知道,你们问棋语去吧。
[R4]《资治通鉴》记载:时上官昭容与其母郑氏及尚宫柴氏、贺娄氏,树用亲党,广纳货赂,别降墨敕,斜封授官,或出臧获屠贩之类,累居荣秩。又引女巫赵氏出入禁中,封为陇西夫人,势与上官氏为比。
[R5]这是蒙曼老师的原话,我觉得挺搞笑就保留了。
[R6]《资治通鉴》记载:安乐公主尤骄横,宰相以下多出其门。与长乐公主竞起第舍,以侈丽相高,拟于宫掖,而精巧过之。安乐公主请昆明池,上以百姓蒲鱼所资,不许。公主不悦,乃更夺民田作定昆池,延袤数里,累石象华山,引水象天津,欲以胜昆明,故名定昆。
[R7]《资治通鉴》记载:安乐有织成裙,直钱一亿,花卉鸟兽,皆如粟粒,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
[R8]《资治通鉴》记载:每游幸禁苑,或宗戚宴集,学士无不毕从,赋诗属和,使上官昭容第其甲乙,优者赐金帛。
[R9]指把韦皇后乳母许配给窦怀贞。
[R10]《资治通鉴》记载:景龙(七0七至七0九)中,尝命宫女为市肆,公卿为商旅,与之交易,因而忿争,言辞亵慢,中宗与韦后临观赏乐。
明武宗朱厚照:这我熟~我数一下,汉灵帝刘宏、宋少帝刘义符、南齐萧宝卷等,都在宫里建过市集。为啥皇帝都喜欢在宫内建市场呢,市场就这么有意思?不爱逛街的我流下眼泪。
[R11]《资治通鉴》记载:上好击毬,由是风俗相尚,驸马武崇训、杨慎交洒油以筑毬场。
[R12]这段时间有慈恩寺和三会寺应制诗流传。三会寺婉儿还特意带上崔湜玩儿,不可谓不上心。是年十月唐中宗《十月诞辰内殿宴群臣效柏梁体联句》也有婉儿参与,不过未留下诗句。
[R13]这一点《景龙文馆记》景龙二年十一月条有记载。《资治通鉴》也有记载:十一月,以婕妤上官氏为昭容。
[R14]《旧唐书??中宗本纪》云:“(中宗)显庆元年十月乙丑生于长安。”也就是所以上面的十月诞辰。我也不晓得是为啥,这边明确是十一月,也写明太平献舞是为帝祝寿。且《唐诗纪事》李适条云:“(景龙二年)十一月十五日,中宗诞辰,内殿联句为柏梁体。”所以大丸砸究竟是十月还是十一月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完蛋,写不完500收藏双更,太困了。这章缺的之后补上吧,我先睡觉去咯。(6.5凌晨)
这章给写停车,主要是因为我只想写三次车,觉得太多不好。最后一辆已经规划好了,不会在这里。当然,有朋友提到的太平和武攸暨跳舞,婉儿吃醋的车……在下章,但可能会意识流一点。无奖竞猜,婉儿到底写了啥?(6.5中午11点)
第124章 彩楼相(1)
众人的目光投过去,纷纷落在舞池里的女人身上。和着妩媚的姿态,腰身回环风姿绰约,观者未免两眼发直。
安乐冷笑,心中生出不屑:不过一个老女人,也不看看自己年纪多大了,卖弄什么风骚。论美貌,论青春,算得了什么,自己哪里不艳压她一头。
看来有必要让众位宾客明白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她这样想。
携着武延秀的手,安乐缓步入舞池。延秀是个极能舞的,见新婚妻子想要争锋,不免争宠,跳的更加卖力。安乐故意凑上太平身边,颇有些鸿门宴上舞剑,项伯遮蔽项庄那意思。不成想,老话说的不错,过分得意,也是坠落的预兆。一个转身,忽的绊住后脚,身子斜过去,眼见着要倒下。
延秀舞得正欢,赢得一片喝彩,正转着圈向众人示意。那瞬间,她有些气恼,大婚的日子出糗,实在不是好兆头。那女人必然要嘲讽自己的,想起来就叫人难堪,安乐心里恨恨骂了一句。
她没有跌下去。
太平面无表情,一手扯住她的胳膊,轻轻拉回来。做的如此行云流水,座下人看着,大概以为是特别的舞步。随后撤步抽身,没有狂傲的神色,没取笑她,甚至眼都没眨一下。好像没这回事一般,即刻转身与武攸暨共舞。
太平拉起她时,手腕坚定有力。方才一瞬,看见那侧脸靠近,不知是出于什么,儿时的画面悉数涌入脑海。
“裹儿,过来。”
姐姐的声音在她耳边炸裂,一遍又一遍。望过去,太平还是那幅不以为意的模样。或许在她眼里,此事稀松平常、不值一提。安乐眼前浮现仙蕙的脸,还有温柔明媚的笑。
她们才是真公主。而我,我不可能是,一辈子也做不到了。她垂眼,忽而有些落寞。
什么是“天下唯太平一公主”?曾听见有人说这话,她心中气恼万分。姑姑和人抢水碾,整日在南山马球打猎,其嚣张顽劣,能比自己强到哪里去?何以就“唯有一公主”,未免太狂傲无礼了。她早看不惯这般行为,更看不上这公主。方才一瞬,忽而明白,那人才是真正的长安公主。而自己,不过是一朝得势的房州暴发户罢了。姑姑出生的时候,父母就是帝后,而自己,正在父亲被贬往房州的路上。姑姑从小被耶娘万般宠爱,身上有种发于内心的自信笃定,以及从不卖弄,也不加掩饰的张扬果敢。而自己呢?宠爱,是个笑话而已。
好羡慕她啊。我做不到。她是我永远做不到的公主。[R1]
她抬起头。抬起头来,安乐便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安乐。她放肆地笑着,丢下有些发懵的延秀,自顾自回到坐席。等到太平舞毕,举着酒爵上坐席为帝后敬酒,她才站起身。帝后都有些诧异,毕竟从前,还没人能让她起身回敬。
“太平姑姑。”她软软地喊了一声。
“公主。”太平俯身回礼。还未抬首,安乐已毫无顾忌地跨过桌案,循着敬酒举杯的空隙,钻进她的怀里,顺势落在胸口。
太平觉得自己瞳孔都放大了,脑中轰的一声成了空白。这个小家伙打的什么鬼主意?不是要害自己吧?还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不会是和婉儿的事叫她知道了吧,不会啊……总之这个节骨眼与自己举动亲密,必然是不怀好意。
她下意识回头,向婉儿那边瞟了一眼。看她自斟自酌,面色三分阴沉。
见对方明显吃了一惊,安乐一笑,几多勾魂摄魄。
“太平姑姑。”伸出双手,搂紧她的脖颈,“儿时我在房州度过,见不到您,失去许多亲近的机会。实在是可惜。”
说着,在她脸侧轻吻一下,留下淡淡口脂的印痕。
“姑姑的手臂好有力气。让我喜欢得紧。”唇在太平耳边,声音也若即若离。
“姑姑身上好香……”她嘟起嘴,又撒娇道,“我也好喜欢。姑姑用是的什么熏香啊?”放大许多的美貌近在眼前,媚眼如丝。
太平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转而又想:去他的,难怪哥哥对她有求必应,是个男人谁把握得住。连她自己都有些顶不住……啊,不,不是,自己这种正人君子,必然要强烈谴责这样的行为。妖媚至极,实在是乱人心性,惹人厌烦。
“百……百合香。先把手拿下来。”太平认定侄女此番举动,是另有不轨之图,于是满脸的冷淡。眼角垂下去,一副看不上她献媚的模样。
安乐心下觉得,姑姑有权利瞧不起自己,其实,也应该瞧不起。可是……好不甘心。她有些生气,更恨自己无能。想说什么,眨眨眼,话到口边成了:“咱们,走着瞧。”
太平心里石头落地,想着这下可算正常多了,于是不卑不亢答了一句:“那就走着瞧吧。”而后抽身退步,回了坐席。
宴会按部就班进行着,鼓乐齐鸣,太平又瞄了两眼过去,只见婉儿起身,主持着臣下联句,坦然而大方,总是留着一抹微笑,没有丝毫不满。想着敬酒时回头一瞬,她的脸色难堪,太平半是心疼半是好笑。
“婉儿,那边花苑,小时候也常去的吧。”筵席散后,她悄悄跟上去,无人时叫住了婉儿,“我记得那边几株早梅,也该开了。天色还早,要不上官昭容请我,一同去赏玩赏玩。”
“不必了。”
太平笑了,走到她身边,拱手赔礼:“我不是有意的。”
婉儿狠狠斜她一眼:“下不为例。”
这酸味,掩着鼻子都闻到了。无论是黥面,还是下狱,都没见她如此失落和失态。哪怕是孩提时代,心智还不成熟,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副模样。太平见状,毫不掩饰,咯咯笑起来。婉儿听了一言不发,转身要走。太平扯住她,笑意压下去,郑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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