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身后的琴箱怎么办。”沈般指了指背后。
“在外人面前,你就捧在手中,装作端着托盘。”
倒是可行。
“那我们出发罢。”孙芙兰起身将桌面简单地归置了一下:“你就跟在我身后半步,无需说话,装作哑巴即可。”
沈般不言,点了点头。
一路上果真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的存在,偶有巡逻的人马经过,也只是低头唤声“见过小姐”便匆匆地离开。孙芙兰带着他穿过无数回廊和院落,一路上他仔细观察着四周,却始终不见任何异常,倒是把这里的路认了个遍。
若连他都找不到,那顾笙此刻究竟身在何处?
“这庄子只有这么大了吗?”沈般压低声音,在孙芙兰身后小声问道。
“西面还有另外一座别庄,但我还不曾进过那里。若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看看。”
“……嗯。”
不知为何,他对孙芙兰怎么也提不起戒心来。
或许是她太过柔弱,武功低微。又或许……是她身上的某一点,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了钟思思。
跟在她的身后,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小时候,跟在那个肆意又纵情豁达的女人身后,透过阳光看她的背影,无论怎样加快脚步也捉不住她白色的裙摆。
这时孙芙兰突然脚步一顿,沈般险些没停住,踩在她的衣裙一角。只见对面迎来一玄衣男子,并未束发,看五官是极英俊的,只是偏偏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角延至面颊,显得分外狰狞可怖。
“天色已暗,外面还有贼人游荡,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仿佛有火炭滚过他的喉咙。
“我散散心而已。”孙芙兰温然微笑道:“要一起吗?”
男子并未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黝黑的双眼仿佛能够看穿人心。
“若是无事,我便走了。”
说罢孙芙兰想要绕过男子,结果被踩住的裙摆一扯,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沈般:……默默收脚。
男子:……
孙芙兰将额角的碎发往后理了理,微笑着道:“新上漆的地面,果然还是有点滑。”
“小姐身后这婢女倒是与常人不同。”男子哑着嗓子道,看向沈般的目光充满了戒备:“脚大了些。”
沈般默默垂下头,手指轻轻扣住琴匣的盖子。
“不可以貌取人。”孙芙兰微微蹙眉:“你伤琴儿的心了,还不快道歉。”
男子:“……初来岛上时,小姐身边似乎没有跟着这样一名婢女。”
“你盯着我?”孙芙兰微微讶异道:“可是我已经嫁人了呀。”
男子:“……”
“是夫君为我选的,我不善武功,风路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说她能护我周全。”孙芙兰微微皱眉:“莫不是风三公子的事情你也要管?”
男子听言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单膝跪下:“林一不敢。”
“快起来吧,地上寒凉。”孙芙兰将他扶起,拍了拍他膝上的灰尘:“你若无事,便跟我们一起散散步罢。”
“多谢小姐好意,但属下还有大人交代的事情未办好,先行一步了。”林一朝孙芙兰拜了拜,目光扫过在她身后的沈般:“毒君子未曾落网,小姐还是早些回房休息为是。”
“知道啦。”孙芙兰微笑着点了点头:“你是担心我。”
看着孙芙兰的笑容,林一微微一怔,接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目光中划过一丝不忍,向孙芙兰告辞后便飞快离去。
“他是什么人?”望着林一的背影,沈般小声问道。
“鸿客居的高手,名林一。传说中他的剑有邪龙附身,但凡出鞘必沾血,否则便会反噬主人,因此他轻易不用剑。”孙芙兰淡淡地说道。
“方才他可是起了疑心?”沈般顿了顿:“若会连累你,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分开。”
“无妨,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孙芙兰朝沈般笑了笑:“跟着我,就快到了。”
沈般犹豫片刻,还是快速跟了上去。
到了庄子西面,沈般发现他们正站在山丘之上,下面还有一座更小些的庄子。不见炊烟,不见仆役下人。远远看去,连窗户都瞧不见,屋顶与墙壁都是阴沉的黑灰色。远远看去,仿佛是座死宅。
“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看起来像没有人,但我曾见过不少车马从那里进出。”说着孙芙兰指向散落在庄子四周的几亩药田:“每日晨初,会有人来取药,接着进那庄子里后,便一整天都不会再出来了。”
“我去看看,你先回去罢,我找得到路。”
“我轻功尚可,不如与沈公子同行。”孙芙兰笑着说道:“放心罢,至少不会拖你的后腿。”
“你毕竟是风路城的人,这样会让你为难。”
“都说女子一生,在家从父,嫁人从夫。我相信如果夫君在这里,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看到孙芙兰面上略显惆怅的神色,沈般不知为何心里一动:“也未必。”
“嗯?”
“我知道一个女人,她说她这辈子从未听过谁的话,是个不孝女,是个不称职的妻子,更不是个好母亲。”
但她也曾说过,若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一样的路。
因为人活一世,不是为了听谁的话、做好某个角色,而是为了灿烂无悔地过每一天。喝最烈的酒、行最远的路、见最多的人、尝尽世间百味百苦。
“真好啊,那她活得应该再痛快不过了。”孙芙兰感慨道。
“……或许吧。”
这也是沈般想要问钟思思的问题。
她这一生,活得肆意妄为,最终落得一个家业颓败、累死父亲,独子无父的下场,自己更是困在山上直至寿元耗尽。
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她活得还痛快吗?抑或是……只剩下痛苦和解脱。
孙芙兰笑了笑,只道:“你若是不放心,那我便在这里等你,记得早些回来。”
“……好。”
一路潜行至山丘之下,沈般距离那庄子越来越近。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浅青色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远远看去,仿佛一株飘零的蒲草。
她其实是个很执拗的人罢。
回过头,沈般继续往黑庄的方向潜行,一直到了大门口,却都不见有人影。他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眉头微皱。
是毒。
小心避过毒阵后,他又接连躲开了设在柱子之上的暗器。这里看上去是一座空宅,内里却防卫森严,难以接近。
即便顾笙真的能避开机关毒阵,会选择藏在这种地方吗?
屋内空无一人,桌上架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只有窗沿的蜘蛛拉下一根细长的白丝。无论怎么看,这里都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既然如此,那孙芙兰所见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目光扫过院内的枯井,沈般只觉得自己眼皮跳了跳。
应该……不会吧?
可他们从无间崖下到这里的路,也是极长的一条暗道。
将信将疑地向下看了看,的确能够感到有气流通过,枯井的下面竟是空的。
藏在明岛后的暗岛,藏在大宅后的偏宅,藏在荒宅内的枯井。这里面究竟是有什么东西,需要藏得这样仔细,唯恐被人察觉。
定下心后,沈般将裙摆打了个结,一跃跳下枯井。如他所想,井底竟是一条暗道,约两人高,隐隐能听到暗道的另外一端传来些声响。他将琴从匣中取出,抱在怀中,沿着暗道的墙壁一点点往前方挪了过去。
直到他的眼前再度看到些光亮,暗道内的空间豁然开朗,他忍不住怔了怔。
那是什么?
第70章 (七十)真相初现
明岛之上,众人将几日来得到的消息简单地一一说明。
“无间崖下有密道?密道的另一头是风路城的另一半?”莫小柯吃惊道:“风闻阁是想干什么?要造反不成?”
风路城虽是海上孤岛,但还在闵家郡治下。郡守管不管得了是他的事儿,但风家绝不能知情不报,否则等同于欺君之罪。
“你们这些猜测可有实据?别光是在捕风捉影罢。”
“当然有。”罗彤道:“我此次来风路城,就是为它而来。”
“我怎么没听你提起。”罗不思在一旁插言:“你不是说你是来找潘家麻烦的吗?”
“……在说要事呢,你一边去。”
“哦,好嘞。”
望着罗不思默默滚去角落里的背影,莫小柯只觉得无语凝噎。
堂堂百战剑圣,虽然是二百五了点,但也不至于在家里沦落到这种地位。
“我得到消息,从风路城前去京城的商队中有一支装载着一批来路不明的东西,于是带人前去查探。结果对方先一步将所有货物用生石灰销毁并自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说到这里,罗彤有些咬牙切齿:“他们在四大家族中定有内应,否则不可能提前得到风声。”
“四大家族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你查什么和我无关,要对付谁自己动手。”钟文和在一旁冷冷地说道:“我只要沈般无事。”
罗彤看了他一眼,笑道:“钟大庄主大可放心,以高山流水庄目前的处境,我罗家还要避嫌,免得被你们牵扯进去呢。”
莫小柯:“……我要的也很简单,顾师兄必须平安无事。”
“无论是要救人还是要调查,都必须先找到花韵姑娘所说的密道,做好撤离的准备。”周翰明见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连忙出来打圆场:“风路城在此扎根多年,想找到不被他们所控的船夫,实在不易。”
“这我早就想好了,我从罗家的商铺抽调人手,十几天来一直在熟悉风路城附近的海域,以备不时之需。”罗彤傲然道:“只要一找到实证,我保证所有人能安全撤离,风闻阁亲自来都拦不住。”
“那接下来该怎么查?”莫小柯下意识地看向蹲在角落里的罗不思:“不如让罗公子下无间崖试试?”
罗彤:“……若风闻阁暗藏违禁之物,必有办法让所有工人都到达制造之所,他不可能在岛上偷偷养了一队飞檐走壁的一流高手。”
“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被叫到名字的罗不思又回来了,格外认真地分析起来:“说不定这就是他隐藏的最终秘密。”
“这又有什么好藏的?”
“可能是要针对千叶卫。”罗不思越说越觉得很有道理,忍不住自己点了点头:“那他真的是要打算造反了。”
在场众人听到他所说的那三个字后,脸色都变了变。罗彤直接一巴掌拍在了罗不思的后脑勺上:“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是不是巴不得有这么多高手。”
“那样最好。”
罗彤:……你给我滚。
“我会让弟子们留心,探查岛上是否还有其他的密道或是暗藏之所。”莫小柯说道:“但若连你们都找不到,想必该是极为隐蔽。不如我们把风三公子绑来,拷问几个时辰,总能知道点什么。”
众人:……
罗彤低下头来思索道:“也不是不行,但这样是否会打草惊蛇?又被他们销毁证据怎么办?”
“让罗公子出手,动作快些,没人能察觉的。”钟文和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幽幽地飘出这么一句话来。
“那钟庄主是否也该出一分力?总不能全然靠我罗家出人,那要你们又有何用呢?”
钟文和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我人都在这里了,你还怕我赖掉不成。”
罗彤笑了笑:“小女子也没别的法子,也只能抱着钟庄主能够初心不改的期望了。”
初心不改。
他的初心是什么?护着沈般吗?
想到这里,钟文和自嘲地笑了。
“庄主,钰山派刘永大侠来访。”弦秋在门外轻声道,此时他已换回了男装打扮。
钟文和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在屋内独坐良久:“钰山派?刘大侠可说是为何事?”
“说是为了商议……沈长老的事情。”
钟文和瞳孔微缩。
“……我亲自去迎。”
江湖中英雄豪杰不知几何,却不是谁都称得上一句“大侠”。钰山派虽以净华真人为首,但真人年事已高,这些年来的大小事务皆由刘永主持。说他是钰山派现今的话事人,也没什么问题。
曾有人评价他光明磊落、持正不阿,是真正担得起大侠之名的英雄。
站在庭院内的刘永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身上满是浩然之气,让钟文和忍不住心中一凛。
来者不善。
“久等了。”钟文和朝他拱了拱手,开门见山地道:“不知刘大侠所为何事?”
刘永点了点头,然后道:“钟庄主,贵派可有一长老,名为沈般。”
“刘大侠为何会问起他来?”
“他与我门下有些渊源,想请他来钰山派坐坐,不知是否方便。”
钟文和听言微微一愣,皱着眉道:“刘大侠未曾听说这两日在风路城内发生的大事吗?”
“何事?”
是真不知道,还是刻意来挑衅的。
“齐长老几日前遇害,有人指证是道方门顾公子下的手,将他逼下无间崖。沈长老被无故波及,也与顾公子一同失踪,如今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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