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言刘永神情变得越发严峻:“既与他无关,为何会被牵连?”
“我高山流水庄的仇家怎会放弃这样一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便是与他无关,一时之间也解释不清楚。”钟文和轻叹道:“并不是每一个江湖人,都像刘大侠这般讲道理的。”
“贵庄隐世多年,又怎会被卷入江湖恩怨之中。”
钟文和皱起眉来,已觉不耐,在他看来,这位刘大侠莫不是特地来砸场子的。
“不过是庄内的一点家事,和刘大侠应当没什么关系吧。”
刘永神色不变,似是对钟文和的告诫视若无睹:“刘某多问一句,不知老庄主身体是否康健,为何迟迟不肯出现在众人面前?”
钟文和面色一凛:“刘大侠如此关注高山流水庄,究竟是何意?”
刘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钟庄主是够年轻了,可年纪还是对不上。”
“什么?”
“钟家一脉单传,若有后继,现在也该才加冠不久。钟庄主的年纪,似乎略长了些。”
果然是来砸场子的。
“那又如何。”钟文和冷笑道:“有四大家族为证,现在的高山流水庄,就是高山流水庄。”
刘永不置可否,只道了句:“请钟庄主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
“那道方门的莫家小子,实在不该一直跟贵庄混在一起。”
“……装什么假好心呢。”待刘永走远后,钟文和气得踢翻了桌前的矮凳:“道方门出事的时候一点动静没有,如今倒装作长辈来说教了。”
他倒坐在椅子上,单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钟思思当年的音容笑貌从指缝间一闪而过。
的确,钟家早就不复存在了。
他一直在守的,说白了,也只是钟思思留下的一具空壳而已。
“别往心里去。”花韵从院内的树枝上轻盈跃下:“像刘大侠这般说话难听的人,生来就不该长着舌头。”
“……他说的没错。”钟文和抬起手,坐起身,直视花韵的双眼:“所以沈般一定要回来。”
你还真是个念旧的好人。
“当然啦。”花韵故作轻松地笑道:“他的本事你还不了解,猫要有九条命,他就有十九条。”
她在钟文和身边坐下,将他的身体拉至自己膝头,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
“放心,不管是多难的坎儿,最后都会过去的。”她轻声道:“很快我们就能一起回家啦。”
与此同时,身处暗岛的沈般已经回到孙芙兰身边。去过黑庄后他便一言不发,怎么问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孙芙兰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强行逼问,只将他带回了自己房内,再另行安置。
其实连沈般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过是跟着几个搬箱子的下人走了一路,待他们将东西放下后,偷偷凑上去,将木箱开了一个缝儿。结果扑面而来的都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儿,他对药理算不得精通,只能原封不动地封了回去。
要藏得如此之深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仅仅是这些皮毛联系在一起推断出的内容,便足以给风家带来灭顶之灾。就算风景与此事完全无关,恐怕也无法幸免。
连孙芙兰都有可能受到牵连。
按了按藏在胸口的药包,沈般心中有些复杂。
咚。
沈般猛地回过神来,发现孙芙兰轻轻将铜盆放在他面前,柔声道:“时间不早了,沈公子早些休息。今日忙碌了一天,先在外间歇下罢。”
“我在你房里住一晚上,你夫君不会介意吗。”
“不会的。”孙芙兰摇了摇头,将沾湿了的布巾递给他:“江湖儿女,何必拘泥小节。更何况,他又还不在这里。”
虽然自小在庄内长大,但规矩沈般学得并不少。他至少清楚,没有谁家的闺秀完全不在乎名节。即便像罗彤那般破罐子破摔了的,他要是说与她同屋一晚,也会被她一脚踹出窗去。
“我可以在屋顶上歇一日。”
“暗岛不比明岛,四面八方都是林地,晚上蚊虫更是凶的厉害。沈公子若不养精蓄锐,如何能去找顾公子。”
这位孙小姐,似乎要比看上去要更叛经离道。
“……沈公子睡着了吗?”
夜班时分,隔着一扇门,孙芙兰轻声问道。
“还没有。”沈般回道:“我在想,顾笙现在在哪里,他是否有这样软的床榻可以安眠。”
“沈公子回来后便不愿提起黑庄内发生了什么,想必还没有收获罢。”孙芙兰叹道:“切莫担心,顾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此时此刻,他说不定也正这样念着你呢。”
“嗯。”想到了顾笙,沈般的心又紧了紧:“他会无事的。”
“我自幼被爹爹带大,但他事务繁忙,不能时时陪着我,我便渐渐变得叛逆。有一次贪玩,摔进了冰窖里。下人没察觉到有人在里面,把门锁上了。我在里面又冷,又怕得不行,我想恐怕没人会来找我,我要被冻死在里面了。结果没过多久,爹爹就急冲冲地把门砸开,将我救了出来。”孙芙兰轻声道:“后来我问他,他是怎样找到我的,莫不是福禄寿酒楼的主人在这世上当真没有不知道的事情。但他告诉我,就在他路过冰窖的一瞬间,便觉得不对劲。他觉得有人在里面唤他的名字,若他就这么走过去,会后悔一辈子。”
若你念着心爱之人的名字,他一定也感应得到。
“……我小时候,也曾掉过一次冰窟窿。”
那时钟文和罚他抄写三千遍《大道心经》,他不依,跑到了后山禁地。结果正值寒冬,大雪封山,他脚下一滑摔了下去。虽然没受什么伤,却也卡在了天险之处。钟文和下不来,但他出得去。
“我的兄长炸了半边山,想要把我救出来。”
他那时还在闹脾气,不愿出来见人。钟文和不见他的音信,也不知违了多少律法,急急忙忙搬来了几箱火药炸山。结果他没有摔伤,却被火药的冲力炸伤了腿,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你兄长对你真好啊。”孙芙兰叹道。
“嗯。”
无论钟文和的脾气有多坏,到最后,他还是每次都会心软,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等他到了暗岛之后,面对黑庄里的那些东西,或许知道该如何选择。
“那如果有一天,你最信任的人骗了你,你会怎么做?”
面对沈般这没头没尾的问题,孙芙兰怔了怔。接着房内安静了很久,她似乎在想该如何措辞回答。
“如果他骗了我……我可能会有点难过吧。”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但我可能不会哭也不会闹,只是觉得可惜,自己竟然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了那许多的感情。”
“……嗯。”
接下来屋内便是一片寂静,两人再无言语,沉沉睡去。
明岛之上,风家大宅之内,风姿手握长剑,穿过一条又一条长廊。光影从她的脸上飞快掠过,仿佛在草原上疾驰奔跳的羚羊。她并未理会左右下人一声声的问好,直到看见她在找的人后才停下脚步,然后猛地拔剑出鞘,将利刃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果然是你授意将他们放到暗岛上。”
“大姐今日怎么这般性急。”风二公子从善自若地道,完全没将脖子上的威胁当一回事儿:“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还要瞒着我多久,暗岛上的下人禀报我,那二人已然逃了。”风大小姐握剑的手又紧了紧:“你在岛上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管,但放任贼人进去作乱,若先祖九泉之下被搅得不得安宁,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若是先祖得知风家能有如今荣光,也该觉得欣慰了。”风雅平淡地说道:“更何况大姐以后总是该嫁人的,也不入风家的祖坟,更无须担心。”
说到这里时,在他颈间的长剑落下了一道血痕。
“开玩笑的。”风雅摇了摇头:“不过大姐的确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才卖了三弟的婚事,又要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风姿笑了,常年布满冰雪的面容增了几分容色,却是满是自嘲。
“大姐误会了,三弟对孙小姐可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既能得到心爱之人,又能为我风家拉来一方强援,这样难道不好吗?”风雅摇了摇头:“大姐切莫冥顽不灵,为这岛耗尽自己一辈子,不值。”
再怎么努力,父亲的眼中也不会有你。他心里除了悲春伤秋,便是怀念母亲,从来不会记挂我们这些儿女的。
“没有父亲的默许,我又如何能在暗岛上建起那座药庄。”风雅缓缓移开风姿的长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份祖业,你又何必为他守着。”
“这样下去,你必定要自食恶果。”
“人总要拼一拼,否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风雅轻笑道:“不过大姐教训的是,暗岛上被那二人走脱,的确是我的疏忽。可能还要劳烦大姐去跑一趟,替我解决此事。”
“……”
沉默良久,风姿才道:“你不过也只是将我当作一把刀在用,若当真将我当作姐姐,我几次三番阻止你,你又怎会充耳不闻。”
“哪里的话,我不善武功,只能在这明岛之上与各方周旋。大姐剑术绝伦,要擒住那顾笙你是不二人选。”
这话风雅倒是说得真心实意。
我风家三子必同心协力,各尽所长,才能携手度过面前的难关。
第71章 (七十一)奚就奚去,奚乐奚恶
昨日刘永的拜访无疾而终,今日便从钰山派递来了帖子,说是邀钟庄主来一聚,仿佛当时的不欢而散从未发生。钟文和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眉心紧皱,左右拿不定主意。
“不愿意便别去了罢。”花韵在一旁说道:“无论刘大侠是敌是友,这都难免是场鸿门宴。”
“但他知道沈般的事情。”钟文和将帖子放在桌面上,顺手用旁白的玉石镇纸压平翻起的折痕:“他可能是二十年前的知情者。”
听言花韵的眉眼一跳:“他知道多少?”
“庄主和老庄主的事情他都清楚,他还怀疑我的身份。”钟文和用手指敲着光滑的镇纸表面:“搞不好,连沈般的身世他也已经有了眉目。”
“……这可是件大事啊。”沉默片刻后,花韵道:“不如我们把消息泄露给千叶卫,让他们收拾钰山派?”
钟文和摇了摇头:“别人的刀不是这样用的。知情者就只有那么几个人,若是追究起来,容易反被他们泼一身脏水。而且钰山派知道多少,现在还难说。”
更何况……那把刀曾沾了自己人的血,他觉得恶心,不愿用它来杀人。
“那我陪你一起去。”花韵拉起钟文和的手,笑得天真无邪:“若是你造了暗算,得有个人活着回来报信儿吧。”
“也好,落入重围了,我就把你推出去挡刀。”
“又说傻话了,你可舍不得我死。”
为稳妥起见,两人还是将弦秋留下,安排好一切后,动身前往刘大侠帖子上所写的地方。刘永挑的位置很奇怪,距离主城有些距离,从外表看灰暗无光,却取了“乐居阁”这样一个名字。有不少客人在此地进进出出,可整座楼却门窗紧闭,如同巨大的灰铁盒子,似是生怕被瞧见里面有什么。
“这里恐怕是私建的地下暗馆,路过的商贾若有见不得人的交易,都在里面进行。这里的倒是小些,恐怕往来的只有在海上做生意的商户,人流不多。”花韵轻声说道:“看到那些窗户没有,那都是假的,后面都是坚硬如铁的墙壁。这里面的女人连普通的风尘女子都不如,被当作交易的商品随意出卖,平日里还要受尽折磨。”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放心,我可没在高山流水庄名下开这样的私产。”花韵一眼就看出了钟文和在担心什么:“当年流落在外的时候,我和花沁差一点沦落到这样的地方。好不容易逃出来,接着便被你救了。小孩子的记性啊,可比你想象中还要好。”
“那刘永为何会约你我来此。”钟文和皱眉:“他不是已有妻室,女儿都已经出嫁了吗?”
“越是这样冠冕堂皇的大侠客啊,私底下越是有这些见不得人的……”
“以后这样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说。”钟文和制止道:“找到实据后,直接送去给他夫人。”
“好嘞!”
两人从正门进入,还未踏上门槛,便被拦了下来:“两位客人可有通行的令牌?”
“是刘永刘大侠约我们在此见面。”花韵抢在钟文和前头说道。
见此那守门的门卫有些疑惑:“刘大侠的确提起钟庄主会来见他,可却未曾提及过会有一位小姐同行。”
在他看来,但凡是到这乐居阁的人,就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
“谁知道你这里面都有什么花花草草的,让我夫君一个人来我可不放心。”
钟文和:“……你先回去。”
“不成。”花韵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丢下我一个,自己进去快活,你想得美。想让我听话,有本事你就休了我。”
钟文和:“……”
花韵又将目标转移到了门卫身上:“这位大哥,你既知道我们庄主的身份,那也应该清楚,这样的人身边怎么能连个婢女都不带呢。再说我不过一介弱女子,他又不是带着十几二十人来,你又何必这样为难我们。”说罢往门卫的手中塞了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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