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右脚踝,皮肤因长时间戴着镣铐而凹陷,化学物质引导他再次走进熟悉的梦境,他仰头看见燃烧的别墅,映在湖面的火光绽放出血红色花朵,空气香甜微焦。他醒来后去厨房抽烟,摸着粘在水槽下方的小塑料袋,又缩回手。把万圣节收获藏在床下、等待合适的日子到来时一次性吞下全部糖果的孩子也这样。尼尔小时候不必藏起糖果,有一年万圣节过后他在花园里挖了个坑,把糖果放进去,蹲在一旁等待蚂蚁爬入陷阱。他往那密密麻麻积聚着蚁虫的坑里浇灌了开水。
七月将近中旬,湖对面的别墅可能在某晚亮起灯光。尼尔问Z何时离开,Z说再等一等。Z在凌晨回来,口袋里装着下一次目标的照片。尼尔看着相纸中那皮肤晒成棕色的年轻人,费力思考熟悉感何处而来。从他脑海中那个许久未打开的抽屉跳出一个标着姓名和图像的文件夹,他把文件夹按回去,给抽屉上了锁。他吸了口烟,扫过Z手中的打印纸,问Z这个年轻人犯了什么错。
Z不明白他的意思。尼尔说:“他很年轻,差不多和你一样大。”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生在了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家庭。”
第17章 红屋舞会 05
尼尔没再说话,任指间的香烟燃烧,一段烟灰落在大腿上,触感灼烫。他掸去烟灰,因惊醒渗出的冷汗将T恤粘在脊背,皮肤发痒,他扯着后襟用力拽拉了下,眼神又陷入茫然。Z摸摸他的脸颊。“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没有。还没睡着。”尼尔掀开毯子一角,叫Z也上来。
“其实本该把两个活儿一起做掉的,但是我太想你了。”
“睡一会儿吧?”
“我换身衣服就得走。”
“要不要洗个热水澡,歇息半小时?我会叫醒你。”
Z抓起床头的手表看了眼时间。“两个小时应该还是能挤出来的。”
尼尔从衣柜里拿了两套T恤和长裤下楼,从Z的旅袋掏出脏衣服,旅袋里还有手机充电器、一个装着剃须刀和须后水的小包,没有安眠药瓶,可能被Z藏在了车里。满是汗渍的T恤包裹着硬邦邦的环状物体,他翻出一卷用尼龙自锁扎带固定的钢丝绳和两只带凯夫拉纤维夹层的手套,把它们包进干净衣物放入旅袋。他想了想,又去厨房拿了包巧克力糖塞进旅袋侧面的小兜。他倒了杯热水端上楼,Z从浴室门口探出头:“尼尔!”湿淋淋的头发耷在Z脸上,水珠顺着他小麦色的皮肤滑落。Z的眼睛很明亮。尼尔注视着他,心想Z确实不需要休息。
“我好饿。我想吃蔬菜杂烩。”
尼尔应了一声,下楼翻出烹饪书照着配方准备蔬菜。他盯着手中的细条茄子看了会儿,不明白这东西是怎么到自己手里的,转身又去看菜谱。Z在楼上喊着什么,他没听清,双手握住茄子两端用力一拧,汁液从破裂的表皮溢出,蔫巴巴搭在手心。
他将西红柿和节瓜塞回冰箱,点了根烟,从冰箱下层拿出盒披萨丢进微波炉。Z的脚步声出现在身后,他头也不回地问:“你刚才在楼上说什么来着?”
Z越过他肩头朝微波炉里瞧了眼。尼尔吐出一口烟雾:“茄子冻坏了。这盒披萨还有一个月就过期。”
Z哦了一声,说他本来是想要尼尔再烤点面包,蘸烩菜的酱汁吃。
他们在客厅边吃披萨边玩牌。Z打出一对尖:“我蹲点的时候顺便瞧上了一只烟斗,但回程太晚,那家店打烊了。这次出门回来再带给你,你要我捎点什么吗?”
尼尔说既然有了烟斗那就再带点烟草,他们可以把烟草作为赌注。
Z在太阳升起之前驱车离开。尼尔清理掉茶几上的残渣,将烟头碾灭在油腻腻的纸盒底部。他往洗衣盆里倒了些漂白剂,发现Z的脏衣服没有沾染血迹,又倒掉了。之前采购的香烟还剩半盒,他数出两根带上楼,坐在窗边抽烟。天正蒙蒙亮,烟雾模糊了玻璃,湖对面别墅灰红色的屋顶在朝阳下如同燃烧般鲜艳。他拉起窗帘躺回床上,丝丝缕缕的光线仍能透过布料照进卧室。以往因工作睡不着的时候他都在想什么来着?尼尔记不清了,他拉过旁边的枕头捂住脸,视线顿时沉入一片黑暗。
机械转动磨合的声音刺破这片黑暗,他循着那指针的震颤摸到床头的手表,抓起它掷向墙壁,钟表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止于平静。在钟表之外还有鸟鸣,山风卷过湖面泛起阵阵波浪,屋子四周的树木枝叶摇曳着拍打在外墙。尼尔掀起毯子盖过头顶,紧捂双耳。小屋内温度随着太阳的移动攀升,有如暖房,他在傍晚之前终于睡着。两个联邦探员把他从分局押走,对面的杰克森没有抬头,还在费劲琢磨新手机的功能问题。不久前从贝城调来的女警员端着保温杯呆呆站在饮水机边,深蓝底黄字的夹克衫从她面前经过,她后退一步,水杯砸在地上。伦纳特从办公室门后钻出,跟身边最近的人小声嘀咕:“我就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犯事儿。”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话的对象是双手铐在腰间的疑犯。尼尔满头雾水,任由探员们将他按在审讯室椅子上,探员中较高的那个给尼尔一张照片指认,他看着相片中额头有血洞、死后仍双眼大睁的年轻人,觉得有点熟悉,却想不起哪里见过,他否认了。另一个探员将一组Y染色体对比检测结果给他看,尼尔没看懂其中任何一个字,问这上下两张图表有什么含义。高个探员告诉他这个“约翰多伊”的精液被发现在某某的尸体里,尼尔问他某某是谁,探员晒出又一张惨白的尸体照片。“这是约翰多伊的受害者。”他们已经确定某某不是无名男子第一个受害者。探员又问他这些人你认识吗,用发扑克的手法一张张甩出照片在桌面排开。尼尔见过其中一些人死后的样子,背景是解剖用的钢床或抛尸地点,他把他知道的那些男人的照片分出来:“这是我在查的案子,其中有联系吗?”高个探员倾身再次把额头中枪的无名男子的照片推到他面前,问他这个人你认不认识,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头晕目眩,紧紧抓住桌沿,穿过模糊的视线看见单面透视玻璃上自己浸满泪水的脸,那两个联邦探员彼此交换过眼神,摇了摇头。
尼尔粗喘着醒来,一种心脏病发作般的窒息和肌肉痉挛笼罩全身。他在黑暗中爬下床,被铁链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冲进浴室。他打开花洒,倒在角落蜷缩起身体。睡衣又湿又冷,粘附在身上,那冰冷让他的肺叶紧缩,呼吸却渐渐顺畅。
他走回卧室挪出缠绕床脚的铁链,叼起根烟点燃,水珠一路滴答。草丛中的碎石划伤了赤裸的脚掌,他只感觉到轻微的刺痛。工具房的门栓依然是随意挂上的,汽油还在,他提起油桶走到湖边倒入水中。烟头将熄时他捏着滤嘴扔进湖水。湖面跳跃着火光,昙花一现。
电话始终没有响起。尼尔不清楚距离Z离开过去了两天还是三天,他瞪视着挂在电话上方的月历,指甲划痕在铜版纸面留下微小的反光,他七岁那年克拉斯科全家是在八月初到湖边避暑的,他父母在别墅里给他庆祝生日,九岁那年好像提前了一周,十岁,或者十一岁......他记不清了。今天可能是周二,管理员会前来打扫。
他边划船边思考着措辞和理由,比如他的汽车淹缸,又或者冷却液没了,必须得借那位老人的旧卡车一用,他看了眼湖中的倒影,浓密的灰白胡须遮住了下半脸,很是满意。管理员如今一定认不出他来。
靠近建造着别墅的山崖脚下时他看见了屋边的轿车,一辆灰色的水星跑车,他父母很爱那辆车,据他们说是为结婚五周年纪念买的。尼尔摇动船桨后退,忽而又放下了,他抬起右手,比作枪形遥指别墅,嘴唇无声张合:
“呯。”
连续几日无眠,尼尔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胡乱拨弄着按键,指望它发出等待接通的响声。巴利尔·韦斯特伍德的文件夹挣脱锁扣跳出柜子,别针夹住的纸张自行散落,其中既有生前的照片,也有死后的,生前的巴利尔皮肤被西海岸的阳光晒成棕色,眼珠也是棕色,笑容洋溢,死后那皮肤连同虹膜都褪成了灰褐。尼尔扭头望着玻璃倒影中自己的惨白面孔,他想他会变成一座雕像,就像看见美杜莎双眼之后的石灰岩雕像。
日光渐渐下沉,他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指甲在月历第四周的星期五又划下一道横线,他盯着划痕想今天可能还不到周五,时间正在减速,厨房壁钟的指针融化下落,水槽的下水口正反向涌出污水,他的手爬离槽沿,向下摸索,被口香糖粘附在水管后的塑料袋向他的手掌敞开,三粒或四粒药片落进手心,他没注意,全部吞入喉咙。
他想也许好好睡一觉后他可以耐心撬开地下室的锁、设法接通电话线,他可以先探查穿过森林到别墅的路线,摸清那对夫妇的作息后再做准备。他想着自己如何翻入窗户,避开松懈的地板,他思考着睡着了。
尼尔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个梦,如果有,那一定是个美梦:太阳不断升起下沉,Z始终躺在他身边。睡梦中途有人推了推他,叫他挪出一点位置好让自己躺下。尼尔认定无论联邦探员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法再令他那样冷汗涔涔,紧闭双眼。
一股香气钻进鼻腔,就像花朵腐烂,他深吸了口气,就像花朵腐烂。
他揉揉脸颊坐起来,Z站在床边。尼尔在那泛着香甜的气息中又嗅到了另一股更甜的气味,像植物正在腐败消解的温室。Z问他睡得怎样。
“也许你该收手了。”
Z满脸倦怠,侧身扶着床沿缓缓坐下,他穿着尼尔塞进旅袋的黑色T恤,花朵腐烂的味道自全身发散。“你知道我做不到的。”
尼尔建议道:“也许我可以帮助你,我们试试。”
Z拨弄了一下汗湿的头发,笑容轻蔑:“西蒙是这样想的,看看他对我做了什么?”
“去年八月二十一号之前你都不知道我是谁?”
Z嘟囔着自己很累了,有事可以明天再说。“你知道的,西蒙没有告诉过我。”
尼尔深吸了一口气,吸进那股甜得发腥的气息。从Z口中吐出的西蒙的名字令他的血液变质。他知道一想到那个染血的房间自己心中便涌起异样,他也知道自己看到那棕色皮肤的目标时立刻想到了巴利尔·韦斯特伍德——Z精心挑选的受害者。他很清楚自己想过杀死Z,想了很多次——没有人能给Z带来这样的爱意,他想到那些长眠地下的死者及死尸体留下的遗产,妒火中烧。火焰点燃他血管中的硝酸甘油。尼尔掀开薄毯下床,低头注视着Z——
他是天生的魔鬼,一颗毒果。
Z问他:“你睡不着了吗?”
尼尔说我去抽根烟。Z嗯了一声:“我明天会给你拿安眠药,我好困......”他撑着床沿翻身准备睡觉。尼尔弯下腰迅速抓起铁链,用力一挥打在他膝弯。Z痛叫一声摔倒在床上。铁链击中他的脚踝,绕过踝骨牢牢捆缚。Z撑着床板想爬起来,他双腿挣扎的同时尼尔感觉到右脚腕一阵紧绷,手肘下沉用力砸在Z背部。
Z再次趴倒。尼尔抓住他右腕朝后一拧,那条胳膊无力地瘫下来,软绵绵沉进床褥。Z发出一声尖叫,他左手在床单胡乱抓挠着,尼尔脱下睡衣,缠住他的左腕向后拽拉,同右手绑在一起。尼尔摆弄他的右臂时Z一阵颤抖,痛吟从紧咬的牙齿和嘴唇间泄出。尼尔抬膝压住他的背,捏着他的下巴往上抬,Z似乎咬到了舌头,呜呜叫着,奋力扭头看尼尔。
温热的水珠滴落在虎口,尼尔不为所动。“你这个小杂种,”他用力按压Z脸颊两侧颌骨关节,强迫他张开嘴唇。“你绑架那些受害者,又让他们爱上你,你喜欢这么干。”
Z齿关紧咬。尼尔手上发力,Z面部的颤抖传递到他手心,他的膝盖抬起、重重落下,砸在Z脊背,Z哆哆嗦嗦说是的。“我喜欢......让人爱上我,那种感觉很好。”
尼尔又用力捏了捏他的下颌关节。
“然后你就会杀死他们。”
Z发出呜咽,尼尔松开手,按着他的侧脸压在床上,Z的眼睛湿透了:
“可他们不是我想要的。”
尼尔感觉两颊肌肉僵硬地抽动着,他想他是笑了,他用几乎算得上温柔的语气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爱上的人也爱我。”
“你没有爱人的能力。”尼尔俯身含住Z的耳朵。“你从来就没有爱人的能力。”
“但是我爱你,”Z的声音哽咽。“你是我唯一爱上的人。”
“是吗?”尼尔冷笑,用力咬着他耳朵的软骨。“你会杀死我,就像杀死其他人一样。你早晚会带回新的受害者,先把他们关在地下室,在黑暗中操他们,然后关进一个少光的地方,第三次在有自然光的房间,让他们觉得你是他们生命的主宰,只有你能带来这一切。你透露上一个你喜欢的人让你有多么失望,让他们以为你需要他们,他们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你罪恶的唯一救赎。没准你还会透露出你的亲生父亲对你有多么失望,更重要的是,他是警察,他只想抓捕你归案。”
Z的脸颊在他手中愈发潮湿,皮肤表面因战栗而凸起颗粒。“我爱你,尼尔、尼尔,你否认不了。”尼尔打了他一个耳光,Z抽泣着:“你也不知道如何爱人,我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我知道,只有我和你一样。”
尼尔扳过他的脸,冷冷注视着他。他希望扎在自己心脏的刺能通过眼神流入Z的血管,直至刺入心房。但Z是不会明白的。他感觉脸颊的肌肉又抽搐起来,形成痉挛般的微笑。Z尖叫起来:“我不可能去爱别人!尼尔!”他猛地挺起上半身,被尼尔的膝盖一碾,又落下去,额头砸进床垫,两条猩红从他鼻底溢出,在床单上蹭成一片血色。Z的声音歇斯底里:“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血管中的硝酸甘油已将尼尔的神经炸得粉碎,爆炸过后的空白中什么都没有,和他溺水时所见一样,Z还在他身下尖叫、哭泣,他没有听见。他踹翻台灯,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他按住Z的脑袋埋进床垫,扒下他的裤子,从床垫下摸出一小管润滑剂,借着月光挤压塑料管,液体落下、四处迸溅。他想,至少会有一些落在Z臀缝里。
他抓住Z的膝弯向两边分开,拉下自己的裤子,硬挺的阴茎弹了出来。他原以为自己还需要一些刺激——比如想象Z喝醉之后跨坐在自己身上,才能勃起。那些都是虚假的,此刻才是真实。Z在他插入时身体猛地绷紧,喊着好疼哀求他停下。尼尔掰开他的臀瓣,直插到根部,又稍微抽出一点。Z嘶嘶抽着冷气叫痛,绑在背后的胳膊不断扭动,拽拉到脱臼的右臂时颤抖得如同电击。
“我知道你怕疼。”尼尔抓住他的脖子死死按在床垫上,拇指撬开他颤抖的嘴唇。“西蒙有没有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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