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哨兵在一个简短的问句后,重重的呼吸了好片刻,再次开口了。
“那你过来,帮我。”
男人声音嘶哑难听,却带着攻击性极强的笑意,他顿了片刻,补充完整下半句话,“弄干净。”
白年是但凡跟他接触过的任何人,都十分清楚的脾气不好以及说话刻薄。
但是作为一个公认的天才,总是会被周围的人原谅他天才光环下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缺点。
他在听完男人的说话后,短暂地迟疑了片刻。
再回头望向聂平的时候,脸上竟然带上了一些不符合他脾气性格的诚恳,他诚恳地建议道:“我觉得你们治疗组的人都判断失误了。
这种程度上的脑袋不好,已经没有再救助的必要了,下午让医院的医生直接来进行安乐吧。”
聂平干笑了两声,并不想去搭白年这种在他看来是气话的话。
床上的男人在短暂地睁开了眼睛后,又闭上了眼睛。
他鼻间吐出的呼吸声一点一点的加重,在这房子内甚至覆盖过屋外人说话的声音。
白年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只见男人闭着眼睛,眼珠在眼皮下十分剧烈地动着,他的额头开始冒汗,随后是额角的青筋一根接着一根的冒了出来。
男人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
这在白年的认知里,这是哨兵精神暴动、即将精神崩溃的前兆。
聂平在白年身后看到了屋内的情况,有些着急起来:“我们的监控录像记录过, 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有几乎超过二十二个小时都处于这种让哨兵难以忍受的崩溃前期。”
聂平说到这里语速又加快了起来,“第一次记录到他出现这种精神暴动乃至精神瓦解的前兆时,还是他刚到我们治疗组的第一个夜晚。
值班的治疗师在监控摄像头发现他的状况,急忙带着稳定精神类的药物给他注射。
但是 D 型药物都对于他的情绪稳定没有任何作用。”
白年瞥了一眼聂平,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十分明显地传达出了 “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你说的是废话”。
聂平整天一张老好人笑呵呵的脸有些严肃起来:“加大剂量了也没用。”
他叹气,“你知道这些稳定类药物说好听能够稳定哨兵不受控的精神、稳定他们的情绪。
实际上,这会的导致哨兵的药物依赖性增强,也就是药物成瘾。”
白年显然不能体会聂平在这一刻的忧国忧民,他提醒道:“说重点。”
聂平道:“重点是,我们用了我们治疗室内仅存的几只 F 型号稳定剂。”
聂平显得有些尴尬,“想让他保持意识清醒,能跟我们沟通。
至少五分钟也行。”
他说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为自己解释起来,“都是为了完成工作、为了完成工作。”
白年啧了一声,并没有对这项违规操作发表看法。
F 型稳定剂市面上没有流通,它的稳定性虽然很强,但是破坏性也很大,对使用后的哨兵产生的几乎是不可逆的伤害。
研发时的目的甚至不是为了有效稳定哨兵的精神状态,就是为了强行稳定哨兵很短一段时间。
后来 F 型药被媒体曝光后,研究资料尽数销毁,药品也大多销毁了,就每个哨塔的治疗组还留有几只,以备紧急需要。
“然后呢?” 白年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
聂平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他就被关进了五号治疗室。
他不跟我们的人沟通,即使是 F 型药物也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作用。
我们都觉得他在几分钟或者最多十几分钟后就会疯掉,转入疗养院的资料都准备齐全了。
他却没有疯。”
聂平补充道:“监控室对他几天的观察下发现,他一天长时间都处于任何哨兵都难以忍受的崩溃状态下,但是仍旧没有到真正崩溃的时候。”
聂平说到后面都想夸这个哨兵了,他在治疗组干了十多年的时间,见过无数崩溃或者即将崩溃的哨兵,那些哨兵在精神暴动、瓦解的痛苦下甚至能够跪在他面前磕头求给一个解脱、或者一些药物。
而这个古怪的哨兵,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下,竟然还能拿针刺伤他们的实习生,再提出 “让白年” 来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他都忍不住要佩服起这个哨兵了。
白年听完后,没有任何感情地不咸不淡地 “哦” 出一声。
聂平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紧贴着站在他身后,就差抓耳挠腮起来,他甚至抬起手轻轻推了推白年,想让面前这个人能理解到自己此刻内心的急迫感。
白年分明踩在他们治疗组的地板上,脚却像是树根一样往地底下扎根了数公分深,被推得竟岿然不动。
白年面无表情地提出自己的诉求:“太脏了。”
聂平觉得自己简直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一个正常的、对任何事情能有一点好奇心的人类都该对这样一个古怪的哨兵感兴趣起来了吧,白年的关注点竟然还是只在他们治疗室脏不脏这个问题上。
聂平都险些怀疑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好几篇白年写的学术报告,会不会是他挥着鞭子逼迫被人给他写出来的?不然怎么会一点学术精神及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没有?
白年不知聂平内心忿忿的吐槽,继续面无表情地提出些听起来十分有建设性的建议来:“你平时难道没洗过车吗?你们就绑着他,把他躺着的这张病床推到洗车店去把他当车来洗,刷子齐刷刷往他身上擦,想必也会让他看起来干净一些。”
“……” 组长沉默了好片刻,想说你这还是人说的话吗?他一个众所周知的老好人,十分勉强地忍住了一脚把自己面前一堵墙似地站着的白年踹进屋里的冲动,嘴上喊道:“年哥年哥,你看他现在这么痛苦。
说不定下一秒就彻底疯了,完全失去控制了,你得行行好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白年闻言冷笑了一声,他脸上轻蔑的表情十分明显,觉得聂平说笑话似地反问了一句:“救人一命?” 他道,“你们给哨兵注射 F 型药物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是一条人命?”
聂平理亏,鼻尖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哨塔内是中央空调,冷气覆盖了全部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同一个温度,不会热也不会冷。
聂平却在白年的嘲讽中觉得闹到一阵阵的发热。
而白年又再接再厉地补充了一句:“还有,” 他顿了顿,把之前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猜我爸妈并没有这么厉害,给我生了个年龄比我还大的弟弟。”
他面无表情,继续补充,“而且我们家没有秃头基因。”
“……” 聂平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心梗都要被白年给气出来了。
聂平作为治疗组的组长,勤勤恳恳为了哨塔工作十余年时间,不管工作再怎辛苦都任劳任怨,是个被下属爱戴的好上司,是个众所周知不会生气的老好人。
但是老好人的人生中也有逆鳞,他人生中唯一的逆鳞就是自己的头发,他脾气很稳不触及底线的问题怎么磋磨他都行,但是头发不能任人诋毁。
他一气之下、忍无可忍地把白年一把推进了五号治疗室内。
白年被他推了一个趔趄,晃了好几步脚才在治疗室的地板上踩稳定。
随后他便听见身后的门 “啪” 得关上了,甚至还有十分清晰的大门从外面被落上锁的声音。
白年眉毛一挑,倒也没有多慌。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万分,他 “哒哒” 的脚步声在五号治疗室内响起,眼睛瞥向右上角的监控摄像头,不急不缓地对着摄像头说道:“把向导跟一个发狂且有伤人记录的哨兵锁在同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他皮鞋踩在治疗室地板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脸上面无表情地补充道,“期待你们在面对媒体责问、以及法院传书的时候,能够想到完美的解释。”
第5章 作者有话说: 之前的版本想让白老师的精神体会发光,所以随手写了个萤火虫性质的昆虫。
监控摄像头后工作人员的反应,白年并不在乎。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皮鞋后跟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十分具有节奏感。
直至他走到屋内唯一的那张病床旁边,他停下 “哒哒” 的脚步声,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躺在床上的男人。
男人的表情看起来仍旧十分痛苦,额角的汗水跟青筋都显示这个男人此刻可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的喉咙里开始十分短促地发出一些痛苦的呻吟,这呻吟声让他听起来像是一只濒死的野生动物,正苟延残喘地躺在荒原等待死神的到来。
而白年看他的目光,没有情绪地像是在拍摄野生动物习性的摄像镜头。
白年站在床头静静地端详了男人片刻,男人的呼吸声逐渐加重,闭着眼睛时,眼皮底下的眼珠滚动也更加剧烈了起来。
不管从哪种外在表现来看,他都像是一个在下一秒就要崩溃的哨兵,或者是个下一秒就要跪下来求任何人给他解脱的男人。
白年从床边走开了。
他皮鞋的声音 “哒哒哒” 清晰又规律地在这间除了痛苦呻吟外,再没有任何声音响起来的房间内响起。
白年开始观察这个五号治疗室的环境。
床边摆放的简单治疗仪器,几乎只是简单的装饰作用。
男人床边用来挂药水的架子上也空空如也,没有生理盐水也没有营养剂。
白年侧抬头看了眼镜头一直紧跟着自己的监控摄像头,在想这个不让任何人靠近的男人都是在靠什么维生。
白年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笔记本和钢笔,他抬起步子走回床边。
他身材修长笔挺,在很多年前经常被拍照的摄影师夸他是天生的衣架。
现在这个天生的衣架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他单手打开笔记本,面无表情地翻到写着 “疯狗” 二字的那一页纸上。
他打开钢笔的笔帽,在纸张的左上角处标上今天的日期。
“2331 年 9 月 17 日”。
“喂。”
白年垂着眼睛看向床上的男人,跟对方说了他俩见面的第一句话。
床上男人眼皮底下的眼珠滚动的更加剧烈起来,白年能够十分明显地看清这个床上的男人,在听见自己说话时脸上痛苦的表情轻微地顿了顿。
男人满脸都是汗水,脸上泛起了病态般的红晕。
白年认真地盯着男人脸上的每一处表情,他看见男人闭着的眼睛、额角的青筋、满脸的汗水,看见男人邋遢的胡茬,因为少水而轻微起皮的嘴唇。
白年的脚尖在地上轻轻点了点,鞋尖敲击地板的声音仍旧清脆规律。
而后他看见这个正常逻辑下,应该失去了理智、变得不可控制的男人,嘴唇突然咧开了一个笑容。
他仍旧闭着眼睛,喉间时不时传出些饱含痛苦的呻吟声,却咧开嘴笑了起来。
白年听见他粗粝的声音,像尖利的石头刮过磨砂纸一般。
“白年?” 男人哑着嗓子问道。
因为这声音过于难听,白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从鼻腔里冷漠地 “嗯” 出了一声。
男人眼皮下的眼滚动更加剧烈起来,甚至他被束缚在床上的手脚都因为用力而突起了一根根的青筋。
白年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
男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神情却像是在斗兽场上跟对手进行一场攸关生死的决斗。
在小片刻之后,男人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缓慢地睁开了他的眼睛,瞳孔短暂的虚焦之后,他视线直直地盯向了站在床边的白年。
像一匹正在盯着猎物的野兽。
白年眉毛微微挑起,他面不改色地跟这个男人对视了片刻。
男人的眼皮微微耷上,隔了会儿再抬起来竟又显得人畜无害起来:“白年?” 他轻声问道。
“嗯,是我。”
白年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
躺在床上的男人长出了一口气,仍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用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嗓音,竟小声埋怨了起来。
他说:“好疼——”
这个男人在乍见的第一眼,就散发出一种难以忽视的侵略感。
这会儿这么突兀又无害地喊了声 “疼”,白年抬起手指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白年近年内一直十分刻意地压制着自己对于各种哨兵的好奇心,他被吊销了执照,赶出了哨塔,在一个周围全是无害学生的大学任教,这让他的生活变得十分无趣,让他这个人也变得十分无趣起来。
白年盯着男人从鼻子里缓慢地 “嗯” 出了一个音节,随后问道:“既然觉得疼的话,为什么不配合治疗组人的工作?”
在床上的男人看向白年,他脸上隐隐挂着些侵略意性很强的微笑,说出话却夹杂着一丝十分古怪的委屈:“因为他们让我更疼。”
白年微微仰了仰下巴,他抬起脚把身后一张椅子勾到自己身下,缓慢地坐了下去:“疼。”
他声音中几乎带着嘲讽地重复了遍男人的话。
男人被捆起来浑身不能动,但是他的视线在十分努力地跟随着白年的动作,待白年坐下后,他竟然带着些沉闷笑意出声问道:“你是白年?”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白年架起脚,瞥了男人一眼,聂平说这个男人喊着 “让白年来”,但是事实上可能并不知道白年到底是谁?
白年右手转了转手上钢笔,对着病床上被绑着的男人面无表情地问出了一句:“不然你找的是哪个白年?我帮你去请他来?”
床上的男人似乎因为刚刚的睁眼已经花费了他很多的力气,他脸上带着些长久午休般濒临猝死的疲倦感。
他闭着眼睛从鼻腔中十分微弱地吐出了一句:“不用了,你就行。”
白年转笔的动作停下来,从鼻子里短促地 “嗯” 了一声。
这个明显疲累万分的男人,闭着眼睛,脸带痛苦,虚弱万分地从嘴里吐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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