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吴琛一愣,看着老人的轮廓,心中想着八九不离十,走进屋里,认真道:“爷爷,我是来找和何清的。”
何清偏过视线,冷淡道:“你别瞎叫。”
老人看了看两人,戳戳何清的胳膊,“清清,你认识他?”
何清眼神一闪,他不会撒谎,悻悻地点头。
老人长长“哦”一声,清了清嗓子,意味深长道:“那就,先坐下吧。”
三人围着一桌残羹冷炙。
何清盯着空碗,吴琛盯着何清。爷爷呢,目光复杂地观察着两人的气氛。
最后是爷爷先开口:“你和我们清清是什么关系?”
何清还没能适应眼前的状况,闻言,身形一顿,心虚地紧张起来。
身旁,吴琛轻咳一声,仿佛在叫他安心,从容道:“我是何清会所的老板。”
何清:“……”
老爷子眯起眼,了然地点头,心想说这人的样貌,看着也不像普通人家。语气却一点没客气,如同在盘问嫌疑犯:“那我孙子为什么辞职,你大晚上的追过来又是做什么?”
何清战战兢兢的,忍不住去偷看吴琛。只见他垂着眼,不知是打算摊牌,还是在酝酿情绪扯谎。
“是我的问题,我在工作上造成了一个重大失误,连累到了何清,害他被人误会。责任和问题都归咎于我,何清没有任何一点错误。是我的侥幸和欺瞒造成他的蒙蔽,我很后悔这一切让我失去他,他走了以后我什么都做不了。”
“何清是我见过最好的……技师,我来这里,是想要重金聘请他回去,什么代价都可以,他一天不答应,我就在这里等一天。还有……”
何清手指细细颤抖着,被他这套深情款款,仿佛他是会所不可多得人才的说辞,弄得一会儿羞耻,一会儿惊慌,生怕他说错什么。还有心底的,他不承认且无法控制的一丝涟漪的动容。
“何清,我想和你完整地说一句。”
吴琛嗓音沙哑,像是在心里,把这句话喊过无数遍:“对不起。”
何清眼前变得模糊,情绪的浪潮再次出闸泄洪。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他艰辛高筑的壁垒,被吴琛的一句道歉就随随便便击垮。余光里,吴琛似乎想要伸手帮他擦泪,何清咬着牙,正要开口,面前有什么一闪而过。
啪——!
爷爷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一筷子抽在吴琛手背上。
吴琛没躲没闪,紧蹙了一下眉头。只见爷爷拿过墙上的鸡毛掸子,又要冲过去,何清想都没想,起身拦在吴琛面前。
“爷爷!”
别人家的鸡毛掸子的都是打孩子用的,何清太乖,从没挨过打,何家的鸡毛掸子便是专门用作扫灰,数十年如一日的牢固,抽起人来肯定要命。
吴琛一怔,高大的身躯往何清面前一站,护着他,低低说了句“没事”。
爷爷简直莫名其妙,趁两人眼波流转的松懈间隙,又狠狠往吴琛腰间抽了一记。却见小孙子叫了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抱过去挡,老爷子叉着腰喘气,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何清的脑袋:“帮什么帮,你忘了自己这两天哭成什么样啦……缺心眼!”
何清完全忘记自己双手环抱在吴琛腰间,眼中带泪,求饶地嘟囔着:“爷爷……”
吴琛沉着神色,不动声色侧过身,留给老人一个任打任骂的宽厚身躯,摸着何清后脑的头发,一遍遍轻声说着“没关系”。
老爷子一头雾水,现在演的是哪出?
两人旁若无人地依偎着,吴琛仿佛护崽的雄鹰,而他气势汹汹地抄着家伙,倒像一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吴琛:“爷爷,抱歉……”
“爷什么爷,我可没你这种孙子!”老爷子长吁一口气,拿着鸡毛掸子往门口一指,狠狠瞪着他:“还重金,重金能买回我孙子的开心?你真这么在乎他,能把他糟蹋成这样?什么破会所,不回也罢!”
“您说得对,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何清。”吴琛一脸凛然,“您想让我怎么补偿都可以,我都愿意做。但何清不回去我也不会走。一周我等,一年我也等,我就在这里等他回心转意。”
老爷子讥笑道:“呵呵,我现在就把你打走!”
眼见两人气势不减,何清急中生智,横亘到两人中间,小鹰似的张开手臂护住吴琛,支支吾吾道:“爷爷,我不走……你叫他走吧,再晚就没班车了……”
何清不清楚吴琛订的哪家旅馆,或是有没有订,但他们家位于镇上较偏的角落,哪怕到最差的招待所,也得坐街口的班车才到。临近深夜,末班车马上就要走了。
“我不走。”吴琛说。
何清不敢置信地看他,吴琛满不在意:“我只订了过来的机票。”
何清:“……”
何清垂下手臂,抬眸,哀求似的望着爷爷。
外头寒风呼啸而过,此刻要走,要么露宿街头,要么步行十多公里去住店。老爷子摇了摇头,重重哼一声,“明早就滚。”
何家很小,只有一件卧房,两个人住足矣。
房间里是一张单人床。小时候,都是爷爷让何清睡床。长大了,何清反复强调自己在发育,得睡硬点骨头才能长好,借此长期占据地铺。
爷爷把床叠厚实,拍了拍,又从床下拿出几条毯子,随便铺开在地上。刚想告诫吴琛,他孙子得睡床,只见吴琛已经自觉认领了地铺,挑了条最厚的盖在床上,随后客客气气地向他道谢。
又是个缺心眼,老爷子心道。
走到门边,爷爷让何清别送了,就这么几步路,早点回去睡觉。
想到什么,老爷子一脸严肃,“你们这个吴老板,私生活是不是很不检点。”
何清眼神飘忽,含糊道:“我不知道……”
老爷子冷笑道:“你看他脖子上,这天可没蚊子!”
何清一脸疑惑,仔细想着,忽然意识到缘由,耳廓一红。半晌,强行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拉回来,发自内心地愧疚道:“爷爷,委屈你了。”
爷爷欲说还休地看他一眼,“你别委屈自己就行。”
何清低下头,半晌,又抬起来,“您在王伯家也早点睡。”
“嗯。”
“别打牌唠嗑到太晚。”
老爷子太久没回家住,确实迫不及待和老哥俩吹牛,被看穿心事,心虚地点头道:“……嗯。”
“也别喝酒抽烟,”何清记仇地看过去,小声道:“您这身子就是抽烟抽坏的。”
啧一声,老爷子戳了下小孙子的额头,恼羞成怒溜出了门。
何清一秒不回来,吴琛就多一秒的煎熬。
得知何清走后,他仿佛一台待机的电脑。一路飙车回家,却发现家里连残羹冷炙都没有。厨具被洗得干干净净,垃圾桶里空空如也,甚至没有他们来不及吃的那顿鸡蛋面。吴琛站在厨房门口,想象着何清把面倒掉,拖着原封不动的行李箱离开的样子,才意识到何清真的已经走了。
他手上提着一个蛋糕,是他第一次随手送何清的那个牌子的,何清最喜欢的玫瑰荔枝口味。把他蛋糕塞进冰箱,和所有原本准备今天一起做乔迁宴的食材一起。吴琛觉得自己和它们一样,没有这个家的主人,就只有腐烂后被丢弃的命运。
他迅速拿了些东西,在去机场的路上,吩咐秘书立刻用尽一切办法去安排过去的一切事宜。
落地后的面包车上,司机问起他具体地名,吴琛才想起,何清只和他提过镇子的名字,还有一句,上学要走很久。于是他挨家挨户地问,不敢错漏一间,直到晚上,才敲到正确的那扇门。
那一刻,有如光束照进黑暗,所有的苦痛都拨云见日。
门被推开,何清很短暂地看了边上罚站似的吴琛一眼,随后,默不作声地关上门。
何清转过身,却骤然被拥住,后脑在撞上墙面前已经被牢牢抱住。
何清晕眩得无法思考更多,只感觉到自己被压在墙上,而吴琛带着蛮横的力道,强势地吻住了他。
第16章
何清以为自己会躲。
会逃,会抵触,会抗拒。
相反的,他犯瘾般地吻了回去。
他觉得自己多像一个在空巷徘徊许久的瘾君子,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一旦得到解药,死也不会放手。可他也从没有一刻那么清醒地知道,从见到吴琛的第一面起,他就根本不可能再戒掉。
他们的眷恋里有太多苦涩与酸楚,只能把一切难以名状的感情寄托在越发热烈的亲吻中。何清耳边出现很多声音,都是这些天纠缠着他的梦魇。比如为什么是他,吴琛是不是只想上床,无论三号技师是谁,只要他看得顺眼,单纯好骗,吴琛都会乐意带回家。
想着想着,泪腺又开始刺痛,何清却把他抱得更紧,很没出息地,无声地流着眼泪祷告。对不起,对不起,让我多爱他一秒,只在这间房间里。
可这次,他要做那个叫醒自己的人。哪怕狠话,也只说给自己听。
他决定分开的时候,吴琛甚至还晃神地想去衔他的嘴唇。
何清低垂着睫毛,有意避开吴琛的视线,曲起手指轻轻替吴琛擦掉嘴上的湿润。
“睡觉吧,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说得极其轻柔,像怕惊扰一场美梦。如同周末早晨,吴琛小心按掉早起的闹钟,钻回被子里抱住他。如同他在上班时候跑到厕所,偷偷打电话问吴琛晚餐想吃什么。比每一次琐碎的爱意都来得轻柔,也更加沉重。
吴琛一动不动,寸步不让地站在他面前。
何清深吸一口气,靠在墙上,无力地,缓缓滑坐下去,呜咽着,像是小动物的低泣,“求你了,别再让我看不起我自己了。”
几秒之后,吴琛打开门出去,拿来随身带着的公文包。他陪何清在墙角坐了下,拿起包,哗啦哗啦倒出一堆。
闻声,何清红着眼,虚弱地从胳膊上抬眼,看到一地散落的各色证件。
吴琛接手过很多棘手的大项目,每次都展现教科书般临危不乱的处理。遇上何清失控的情绪,却像个束手无策的差生,话也讲不好。吴琛舔了下干燥的嘴唇,一张张拿起来,从高中毕业证到硕士入学通知,从红色的结婚证到绿色的离婚证,还有一张亲子鉴定,一沓房产证之类的,大大小小的证件。用最笨拙也是最直白的方式,和何清巨细靡遗地解释清楚。
吴琛讲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带着什么情绪,像迟暮之人追忆前半生的样子,或是在轻描淡写一个完全无关的人。听着听着,何清心里却是惊涛骇浪,甚至讲到一半,吴琛敏感地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他的手心,用这个动作和他说不要紧。
“就是这样。”吴琛苦涩地笑笑,转而和何清十指交扣,“你……还有想知道的吗,什么都可以。”
其实过了不久,何清却像听了一个极其庞大的故事,无法现在就消化。吴琛口中,那个拥有着压抑童年,被折断翅膀,在神圣的婚姻里满受欺瞒与摧残的人,就坐在他身旁,用船过水无痕般的温柔注视着他。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何清垂眸,看到什么,伸手去拿文件夹里露出一角的一张折起来的信纸,被吴琛几乎是下意识按住。何清看向他,“这是什么?”
吴琛似乎是没想到会被他看见,或是忘记收好,犹豫了一下,说:“我在飞机上写的。”
何清拿过来,“我要看。”
“不行。”见何清湿漉漉的眼神看了过来,吴琛立刻软下语气:“写得不怎么样。”
何清就松开了手指。
吴琛刚暗暗松一口气,还隐隐有些遗憾,又听何清仿佛是理所应当地执拗道:“那你念。”
吴琛:“……”
争执了几句,吴琛下定决心般地把何清又要去抢的手按住,顺便捏在自己手里,有些生硬地警告道:“你不许笑。”
何清眼角还挂着泪,闻言,莫名“哦”了一声,吸吸鼻子,乖乖抱腿坐好。
吴琛把信纸展开,何清瞄了一眼,很自觉地没去看内容,只看到吴琛局促地上下滑动的喉结。
“宝贝。”
何清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是谁,害臊地缩着脑袋,却听吴琛解释:“是抬头。”
何清不尴不尬又“哦”一声,心里悄悄犯嘀咕,心说那不就是叫他嘛。
吴琛清了清嗓,顿一下,拉着何清的手,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郑重其事地,轻声念下去:
“宝贝。第一次这么叫你,写这两个字却用了第四张纸。另外三张,我写满了对不起,统统都给你,只要你要,念给你也好。”
“我想过很多次,如果重来,我会在什么节点告诉你。我的答案是,还是不会。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我曾经很麻木,现在很怯懦,并且非常自私地,不想要失去你。哪怕用一个卑劣的谎言。我想用爱把你绑在身边,再用一辈子去还债。”
“我自认不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甚至在遇到你的那天,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候。但我后来才发现,那是因为命运暗中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要我走过所有的苦难,才能最后遇见你。这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事情。”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回忆起来,都是平淡细碎的日常,然而那些,已经足以囊括我人生中最美好的部分。我曾经有很多次试图轻生的念头,但现在,看着窗外无垠的蓝天,第一次,诚恳地祈求飞机平安落地。我怕你恨我,更怕你在漫长的岁月里让自己淡忘我,给这段感情烙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当我冷静下来,换位思考,你理应生气和失望。如果被你拒之门外,这封信上是我全部的辩白,其他的,是我仅有的证据。我接受你的不接受,但请你原谅,我不会放弃。我愿意用尽所有的机遇,换取最后一次的幸运。我把前半生都交到你手上,但往后,我只有你,也只要你。”
“我想你。想见你,想亲你,想抱着你,睡过一整个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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