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陨之看向顾宴,却见他没答话,一手执茶停在原处,视线落在白茨身上。
年轻的道修现下用手腕撑着脸,呼吸均匀,居然在吃过早饭后,在他们的视线底下睡着了!
程陨之用折扇拍拍他侧脸:“朋友,老兄,困的话就去床上睡呗。”
子陶内疚道:“都怪我不好,大半夜不睡觉拉白茨兄讨论道法。肯定是昨天睡不够,今天才撑不住。”
大家正说着,白茨悠悠转醒。
他迷迷糊糊爬起来,搓了一把脸,望向子陶:“怎么了?”
因眉头挑起,原本长而细的眼睛被拉扯偏圆,比起之前桀骜而邪气的模样,现下看上去居然有些莫名幼态。
子陶的话卡在半途。
他伸手,掐了一把白茨的脸颊,被对方不服气地反掐回来,两个少年人差点在早餐桌上打起来。
程陨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闹成一团,道:“那我们整理行李,准备出发吧。”
难得开一次的宗门大门,又缓缓关上。
程陨之两手空空站在门口,看风车使足力气,才勉强把两扇厚重的门合上。
虽然离上次出门,只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宗门里还有好多可爱的小人偶在勤勤恳恳地工作,等他回家。
程陨之转身,朝着通往山下的小路走去。
他抬手,举目眺望,见远处火红,似有烟雾弥漫,笼罩了大半山峰。
于是感叹道:“这下午的火烧云,就是不一样,好像真的烧起来了一般。”
子陶:“……”
中年道人:“……因为那是真的烧起来了啊!!!”
程陨之缓缓放下手:“……”
他们急匆匆赶到,发现是魔修遗留下的宗门残迹被一把火烧干,只剩下了部分烧不掉的石料建筑。
有人放了火,又用灵力压制火势,静悄悄地将遗留物烧了个干净。
那些建在洞窟门口的飞檐,那些诡异的横条旗帜,全被烧没了。
空荡荡,只留下烧成飞灰的碎屑在空气里飘荡,到处还有残留的小火苗,在零零星星地继续。
程陨之头发都竖了起来!
居然有人在他家门口放火,他却没发现!
万一这人看长津门不顺眼,也一把火把他家烧了呢!
他们进去搜了一圈,没找着半个人影,放火贼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青年火急火燎就想往回赶:“得赶紧通知灵人偶,免得有贼人上门没防备!”
他往回走一段,听见身后子陶遥遥地喊:“白茨——”
程陨之抬头看,白茨站在魔修老巢门口最高的岩石上,眯着眼睛在眺望什么。
他残破的衣角猎猎,在风中飘荡。
零星火星从他脸侧飘荡而过,散落着飞向身后幽暗的灌树丛。
还有那基本不会梳理整齐的长发,松松垮垮,遮住大半面容。
听见子陶喊他,才堪堪回过眼来,过来和他勾肩搭背。
子陶奇怪道:“刚才喊你怎么没听见。”
白茨随口:“刚才我在想是谁放的火嘛。”他眯起眼睛,弯起的眼角斜飞向上,
“这烧得,真够干净的啊。”
说着,对注视他的程陨之笑了笑。
小童开门,并对回来嘱咐注意事项的主人家连连点头。
最后一把抱住他,撒娇道:“之之,我也想去仙门大会!带上我好不好!”
程陨之:“……刚才说的你听见了吗?复述一遍我听听?”
顾宴:“不许。”
小童屈辱地撅起嘴,不说话了。
完全不知道是谁放的火,所以程陨之只能下山报官。
呃,听起来好像不是很修仙的样子,但没办法,有时候还是得凡人管着点。
他们一行人,也总算放下心。
中年道人提出一个猜测:“说不定放火的人,正好是对这群魔修心怀怨恨呢?不然连人家老窝都烧没了,这多恨人家啊!”
程陨之:“有道理。说起来,这么长时间了,老兄,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叫什么?”
中年道人:“……”
合着认识了这么久,从来没问过名字吗!
刘芥荣,也就是那中年道人,接过赶车的担子。
他原话是这么说的:“坐你们这几个后生的车,再结实的骨头架子都能给颠散了。”
他们并不需要一辆车行驶到中樟洲,而是通过每洲特有的传送法阵进行传送。
中漳宗的仙门大会开在海中仙岛上,需要他们先通过传送缩地成寸,来到海岸附近,再通过坐特定的船进入仙岛。
他们从马车上下来,马厩老板从后头出来,牵着马去后头喂草料。
程陨之撩开马厩的帘子,迎面而来的便是咸腥的海风。
空气中伴随着腥臭的鱼味儿,还有不知名海草的气息。
来来往往的人群从面前走过,身上、脚跟都沾着细碎的软泥沙。
他招呼后面的人赶紧跟上来:“趁着时间还早,我们早些上岛,好好看看仙岛模样。”
顾宴负手,跟在他后头:“陨之之前从来没有来过中樟?”
程陨之爽快地回答:“是,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海。”
他抬手眺望,忽然看见天际与地平线之间连接的那一点蓝色,面露向往:“那就是海吗?”
众人乘着指定渔夫的船,悠悠出发。
程陨之垂着眼睛,去瞅手边深色的水域,伸手拂了一把。
清凉海水入手,小小的波浪打在手心上,涌出白沫,有股轻巧的推力。没有鱼,但是能看见水面深处有细小的黑影掠过。
渔夫站在船头,有些惊讶:“我摆渡这么多年了,头一次渡这么平稳的船。”
程陨之头也不回,高声笑:“老爷子,是因为今天大海高兴啊;它一高兴,就慢慢推着船往前走,不起大波大浪的。”
子陶斜眼瞥他:“程公子,你不是头一次看见海?”
程陨之纠正他:“头一次亲眼看见,又不是从没听说过。”
船划着划着,很快,看见远处仙岛的一点露头轮廓。
渔夫道:“这位公子说话真有趣。我们中岛海啊,有个传说故事。”
程陨之将手从水里收回,颇有兴趣地捧道:“是怎么个传说法?”对于各类故事,程陨之向来是不吝啬自己的时间。
渔夫缓缓地说:“传说啊,中岛海有一群海护卫,面似夜叉,青面獠牙,以水草为生。它们就住在中岛海深处,不轻易露面,与海边的人们泾渭分明,两不相干。”
子陶不屑道:“以水草为生,不需要多忌惮。”
渔夫失笑:“的确是这样。但有一天,出现了一只海护卫首领,大家管它叫‘海王’,比别的海护卫高大数倍,长相也不尽相同。如果不是它也能在水里生活,大家还不敢认它是海护卫呢。”
“之后?”
“这位海护卫长相奇特,于是受了排挤,竟然是从海里,生生走到岸上来,口吐人言,要与众渔民一起生活。”
第26章
“大家都很害怕它,一个海里的大怪物,怎么能走到地上来,和人一块儿生活呢?”
“发现所有人都不信任它,海王就说,我可以帮你们做很多事情,只要你们给我一个姑娘做老婆。”
为了取得信任,它发出长啸,引来无数大海的鱼群。
它力大无穷,无数担夫竭尽全力的货物能两步送到目的地。
好使,太好使了。
但是从哪儿给它找个“老婆”?
还得年轻貌美,温柔贴顺。
最重要的,要自愿。
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愿意跟它走,结果海王说,我要你和我一起回我的家乡。
它家乡在哪儿?
海里啊!
这姑娘顿时吓白了脸,连忙摇头,说人怎么能在海里生活呢?
结果海王就露出了它的真面目,龇牙咧嘴,把人家姑娘吃了。
回过头,又狰狞地和所有村民说,它还要个姑娘做老婆。
程陨之:“它这哪里是要老婆,就是想吃人,随便编的借口罢。没有谁来治治它?总不能任由它兴风作浪,无法无天。”
渔夫:“正是。”
这第二个姑娘,是从隔壁村找的。据说父亡母瘫,实在活不下去了。大家劝说她,只要她去了,别人会尽心照顾她母亲的。
于是这姑娘哭哭啼啼地去了,没回来。
第三个姑娘,是打死也找不出来了。
这海王不尽兴,还自顾自走进村里,一家一家地看,有没有年轻的姑娘。这下把所有人吓得够呛。
家里有女儿的,赶紧塞进木桶里、橱柜后边,总之是绝对不能让它看见。
海王不高兴了,威胁说,要涨潮,淹了这村子!
这话刚说完,身后大海如有神威,竟是聚起滔天巨浪,要将整座村子拍得粉碎!
村民哭爹喊娘,四处奔躲,人心惶惶,一片狼藉。
还有些人拽着别人家姑娘的手,要将年轻女孩子往外推。纵使人家爹妈苦苦哀求,但也扯不开人家想活命的力道。
那几个可怜姑娘被海王抓在手里,一同成了它“老婆”。
就在即将命丧它口时,一位自云端路过的仙君瞥来目光,抽出神剑。
他一共挥了三剑。
第一剑,将海王身首分离,轰隆巨响,它的脑袋在地面砸出巨大深坑。
第二剑,劈开巨浪,让水重新回到大海。
第三剑,在海岸线上划出一道剑痕。从此,再没有海护卫敢越过剑痕,自行上岸了。
程陨之肃然起敬:“这是哪位仙君?”
渔夫:“害,这头上,还有几位仙君在?”
所有人恍然。
便是那位号“截阿”的仙君吧。
渔夫敬畏道:“到了现在,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海护卫存在。那位仙君的剑痕,倒是一直存在海岸边。”
程陨之奇道:“我们刚从就是从海岸过来的,怎么没见到?”
渔夫道:“被风沙盖在底下了。你要是想看,可以拿把铲子,到海岸边挖一挖,通常往下挖个几寸,就能看见点仙君剑光。”
程陨之想起,刚才的确看见不少孩童在海岸边,拿着小铲子挖来挖去。
本来还以为是在挖海产,原来是在找仙君遗迹么!
故事讲完,渔夫长长地叹口气。
子陶聚精会神听完,也跟着长叹一声:“师叔仁义,不愧截阿仙号。”
程陨之写过不少仙君的话本子,就连瞎编的故事都听过大把。
这下难得再次对这位仙君起了兴致。
他知道子陶是玄天宗弟子,也是那位仙君师侄,想必对仙君的了解,比他多得多吧。
程陨之和颜悦色道:“子陶兄,平日里,截阿仙君究竟是位怎么样的人?”
子陶:“……”
子陶太难了。
渔夫大惊失色,手里船桨甚至没拿稳,大叫:“你你你……您,竟然是仙君后辈么!!!”
子陶傲然道:“正是。”
但是视线一落在坐在船尾的人,骄傲的玄天门大师兄立刻萎靡了下来。
他有气无力地清嗓子,最后结结巴巴说了几个字:“……和你前天那说书段子差不多。”
程陨之反驳他:“怎么会差不多,那段子是我看着阿宴编的呀。”
子陶:“……”
白茨神色微妙:“……嗯?”
子陶:“真的,就这样。”
他不再看顾宴,而是紧紧盯着自己的鼻尖:“仙姿卓秀,不似凡人。”
程陨之恍然大悟:“你是说这个啊,看来天底下长相冒仙气的人都一个样,描述也大抵是差不多的词吧。”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感慨,如果有机会,真要见见这位传说中的仙君。
想着,便见顾宴回头,一眨不眨地看他。
程陨之:“怎么了?”
顾宴:“我与截阿,差不多?”
子陶:“……”
大概是神情太扭曲,仙门弟子立刻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就转过身去,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他搭住白茨的肩,叫道:“看看看,那里有鲨鱼!”
白茨:“鲨鱼,你确定?”
这头,船夫在慢慢地摆渡。
程陨之摸他头发,笑眯眯道:“怎么会呢!仙君不过是传说里的人物,我家郎君可就在我边上,差别大得很。”
年轻郎君嗯一声,再没别的动作。
和他料想的一样,程陨之凑过来,贴了贴他的脸颊,这似乎是他很喜欢的亲昵方式。他身上清浅的香气跟着袭来,是长津山草木特有的气息。
但顾宴不吃这浅淡的亲昵。
于是就要低头,去找他嘴唇。
渔夫适时出声,指着前头说:“仙岛到了!”
云雾缭绕散开,一座精巧小岛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绿植茂密,云雾缭绕,一点建筑的尖尖在云中若隐若现。似有人声穿越海水,往他们这涌来。
程陨之跟着站起来,兴高采烈地挥挥手:“中樟洲!我们来了!”
子陶:“噗。”
没打算被师叔炸掉后脑勺,仙门弟子立刻若无其事地变脸,假装刚才的声音不是他放出来的。
摆渡船靠上码头,牵引绳一扯,程陨之等人踩着摇摇晃晃的船板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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