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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谋杀博览会(近代现代)——方铎

时间:2021-12-04 07:45:36  作者:方铎
  “毫无疑问,我是发烧了。”我说。
  我不希望传染给他,想要把布彻尔推开,然而他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地握住我的手腕。我又变得被动了,就像我们之前那样,说不上来这种感觉算好还是不好。
  “布彻尔,”我问,“你最近好像没那么亲近我了,是我的错觉吗?”
  布彻尔没有即刻回答,只是把我扶起来,将杯子递过来,我就着水服下了阿司匹林。过了一会儿,他说:“是你最近忙得见不着人。”
  “还不是为了你呀。”我说。
  而他不置可否。
  “你觉得我最近看起来怎么样?”我问。
  “呃,”他犹豫了一会儿,“你是指什么方面?”
  “别人都说我忙起来以后变得有活力了一些。”
  有一瞬间我从布彻尔眼里看到了怀疑的神色,尽管那一闪而过,我还是感觉大受打击,不想再继续这个愚蠢的话题了。然而他这回又很快地把话接了下去:“可是我觉得你最近很焦虑,苏伊。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吗?”
  “没什么不好的事。”
  “可是你突然病了,”他说,“你现在手还经常发抖吗?”
  噢,我不想他提起这个。我不想听到任何关于我有什么问题的讨论,而且,尤其是布彻尔……虽然现在很可能已经晚了,我希望我在他眼里的看起来能更好一些,哪怕不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形象。
  “你想要我吗?”我忽然问他。
  布彻尔愣了一下。这大概是一个他完全没料到的问题,但是他回答得很快。
  “不,”他说,“你烧得很厉害。”然后他就推门出去上学了。现在是清晨,时间还很早。在他走后,我仍然感到一种极为强烈的羞耻,如果不是我浑身酸痛、动弹不得的话,我就会打开窗户然后跳下去。我被拒绝了。尽管理智上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却还是难以接受。满怀耻辱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努力地下床去尿尿,然后又剥了一片止痛药吃,以防我头痛。
  吞下去的药片起效很快,接下来的时间就几乎全在昏睡里度过。到第二天中午,我终于退了烧,感觉有点虚弱,但总的来说还不错,于是我赶去芝加哥,向我的一个主顾解释为什么在约定好的时间里我没有出现;除此之外还和我的伙计大吵了一架。
  “以后再也不要把东西卖给赊账的人了,”我说,“否则你就替我去催。”
  **
  等到我找到时间去西里安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我记得那是一个礼拜日,当天早上,我路过邮筒,将准备寄给匿名朋友的信投了进去,而且就在这一天,我和布彻尔起了一点争执。
  当时我们在厨房吃早饭,我突然想起来之前的事,于是对布彻尔说起探长下葬那天,有人砸破了我家玻璃,把乌鸦扔进来的事。
  “我还换了一块玻璃,”我说,“那时候你不在家。”
  “什么?”他说,“厨房的玻璃都是旧的。”为什么在这种小事情上也要质疑我呢?我于是和他争论起来。然后我们各持己见,去看了厨房的玻璃,每一块的脏污程度都差不多。一块新玻璃是不会这么不干净的。看到这样的结果,我忽然大为光火。
  “你是想说我出现了幻觉吗,布彻尔?”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澄清得很快。可是我却感觉到,他是因为妥协才这么说的。
  我感觉有一点郁闷,怀着这种沉郁的心情做完了手头的事,然后前往西里安家。我敲了一次门,没人应门,所以我不得不更重一些,又敲了一次。过了一会儿,西里安来开了门,他穿着一件很陈旧的米色围裙,身上脏兮兮的。
  “这是在搞什么?”我走进屋,发现他竟然在和我们的人质一起做木雕。餐桌被征用为工作台,上面原有的空花瓶和烛台都移到了柜子上,桌布也抽掉了,光秃秃的桌面上散乱着很多工具、小的木块,和大片木屑粉尘。
  “看来你们俩相处得挺融洽。”我从桌上拈起了一个木头小狗,很粗糙但又活灵活现的一个小玩意。安迪说这是西里安做的。我都不知道西里安还有这个手艺。“我错过了什么?”我问。
  “苏伊,你做木雕可能会很危险。”西里安说。我想他是在给我解释为什么从来没邀请我做这些吧。为什么他觉得我会在意?
  “我的手已经很久不抖了,”我说,“我戒酒了。”
  西里安歪着头看我。
  “……好吧,但至少比以前好多了。”我说,从口袋里掏出原本要给安迪的那一包粉末,随手抛向他。然而西里安伸手就把它截住了。
  “这是什么?”他问。
  “你别捣乱了,给他吧,”我说,“这家伙有瘾的。”
  “我知道。那太恐怖了,安迪,向苏伊学学。”他说,把纸包揭开,任由那些粉末都洒在地上,他身后的安迪伸长了脖子,露出贪婪又惋惜的神色。
  “你可以戒掉的,”西里安转头对他说,“生活总归还是要向着回到正轨的方向前进。”
  “拜托,连自由都没有,我还有什么生活可言啊?”安迪说。
  我发现了,他就是很擅长露出这种可怜的哀求的神色。
  “他说得对。”我对西里安说。
  西里安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紧接着,安迪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如果经常像昨天那样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稍微等一下,”我说,“我没来的时候,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他们俩对视一眼,竟然几乎统一地露出了那种没什么好说的神色。
  “一些很混乱的事。”安迪说。
  噢,我讨厌别人有一些秘而不宣的东西,又不告诉我,又让我知道它存在。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与我无关,我被排除在外了。可是,说到底,我好像也没什么非知道不可的。
  “……好吧,”我说,对着西里安,“那你现在有一个新朋友了。你应该不会把他偷偷放走吧?”
  西里安向我保证他不会。当然我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我想,在安迪彻底改邪归正、戒掉他那个小癖好之前,我们悲天悯人的西里安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我借口家里有事,转身离开了。走出去有一段后,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小跑的脚步声。西里安追上我,问:“你今天有点不高兴吗?”
  “什么?”我说,“没有。”
  “你需要……嗯,或许我明天请你喝咖啡吗?”
  “不了,谢谢。”
  “你怎么了,苏伊?”
  “行了,西里安,”我说,“最近不会有新的尸体了,你专心去应付家里那个白痴就行。”
  西里安看起来有些困惑:“你真的没有在生气吗?”
  我抬眼看向他,那双灰色的眼睛仍然很平静、很疲惫,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觉得这种看待孩子一般的目光是最伤人的,一种近乎俯视的视角,好像当我被注视时,我就比他更低等些。
  “没有,”我说,“我只是他妈的烦透你了。”
  “……真的吗?”他问。我没有收回我的话。随后,西里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慢慢地后退,后退,然后转身回去了。我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一直到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的心又一次开始下沉。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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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我就是大学生了,事情怎么会这样…………暑假……我的暑假……
 
 
第49章 
  和西里安不欢而散之后,我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他。时间在我的药店里似乎流动得很快、很平均,面前玻璃柜里的药盒不断被取出又填满,不管怎么排列,它们看上去都和之前一模一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很稳定、很安全,也很让人沮丧。我曾经问我自己:你愿意牺牲哪一个来保全另一个?目前我还没有得出答案。
  我的注意力越来越涣散了,有时候如果不特意去喝一点酒,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因为走神而接下了太多订单,远不是两个人就能完成的。因此,这段时间我几乎都待在芝加哥,太晚了就直接在店里休息;不知不觉,椅子上的薄毯已经没有灰尘,沾染上了我自己的味道。偶尔半夜从不舒服的睡梦中醒来,看见货架之间幽深的走道一直通向黑暗之中,稍一动作,毯子就从膝盖滑落到地上,每当这个时候,我都由衷地希望自己能看到一些熟悉的事物……这种脆弱的感情到了天亮也没有消退。
  我日复一日地期待着,但完全没有料到会在风铃响后看见西里安和他身边轻轻掩上的门。
  “你好……?”我说,把眼镜摘下来,随手放在手边的信封上,抬头看了一眼日历:现在是工作日;窗外正是白天。我们的警官翘班了吗?
  “噢,”他说,好像一时语塞,“你现在看起来挺不一样的。”我不置可否。这段时间听了太多类似的话,已经不会再感到冒犯或者惊喜了。
  “谢谢。你有什么事吗?”
  我尽量装出很冷淡的样子。但是,天啊,见到他真的很高兴。我把眼镜擦了擦又戴上了,从镜框的上面悄悄睨着他。西里安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柔和、平静,像灰扑扑的阴天下午一样,那么不起眼,像我可以得到的。
  “昨天发生了一点意外,”他说,“白天,我去上班的时候,安迪试图逃跑。”
  我听了这话简直吓坏了。紧接着他又强调:“试图。也就是说,他最后还是没有跑掉。”嗯,当然了,这种结果也是可以预料的。安迪是个笨蛋,干不成什么事。
  “所以,我希望你在我上班的时候去我家帮忙看住他。”
  “什么?不,”我说,“你把他栓住不就好了吗?”
  但是显然他不愿意这么做。
  “你疯了。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
  “那他或许下次就真的跑掉了。”西里安说。
  他说的话就是普通陈述句,可我却从中读出了一点威胁的意味,那种“你自己看着办”的潜台词。他对我也有一点恼火吧?西里安也会有一般人的七情六欲吗?在他离开后,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其实他有点生气了的样子比平常那样半死不活的来得可爱。我真的惹恼他了吗?这个念头让我觉得很有趣。
  总之我还是向西里安妥协了。在把事情乱七八糟地随便丢给伙计之后,我在西里安来药店找我的第三天去了西里安那里,和我预料中的情况差不多,我进屋的时候,他身上围着西里安的围裙,手上捏着一柄小刻刀,低着头,聚精会神地雕刻一个什么东西,俨然是一副主人家的样子。
  西里安对他不坏,态度温和就会降低自己的权威,当然,估计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下午好。”安迪和我打了招呼。我点点头,本来想说“我听说你逃跑了一次”,话到嘴边又觉得特别奇怪,还是不讲了。我想了想,又问:“在这里待着感觉怎么样?”
  “西里安做饭很难吃。”安迪说。
  我听了很想笑,然而在这个话题结束之后,沉默随之而来。可能是因为我们两人都知道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他是我的囚犯,而大概很少有人会安于这样受控制的身份。然而我也没有办法,谁让他竟然没有死掉呢。
  安迪又埋首去做自己的事了。过了一会儿,我指着桌上的物件,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安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给我看他做的木雕小玩意:一只蹲坐的狐狸,尾巴翘起来,贴在后背上,情态像一只松鼠。他告诉我这是前几天西里安和他一起做的。
  “你想要吗?我可以送给你,苏伊。”他说,颇有一点邀功的意味。我还没有表示要或者不要,他自己倒先犹豫了,重新把那个小东西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含糊地说:“呃,算了,我再做一个给你吧。”
  “怎么了呢?”我问。
  他张了张口,最后只是尴尬地笑了一下:“我会给你做一个更好的。”他说。
  “得了吧,”我说,“我讨厌狐狸。”我感觉我可能知道他是为什么又不愿意把那玩意给我了,但又不希望真是我想的那样。我感到一阵反胃,连胃液都变得灼人了。那和西里安有关联吗?
  好像赌气似的,接下来的一整个白天,我和安迪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我倒了一点酒,一整天都在反复看西里安订的那些旧邮报。西里安不喜欢读书,家里只有一些图鉴和工具书,我既看不懂也读不进去。在这天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时间竟会这么难捱,到了傍晚,西里安回来之后,还在玄关脱鞋,我就迫不及待地像逃跑一样地离开了。
  回到家和布彻尔一起吃晚饭的感觉真好,一不留神就把菜做多了一些。晚上躺在床上,我等了很久,直到彻底睡着,布彻尔也没有来;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又去上学了。
  像现在这样,应该是我期待已久的正常结果才对,可我却浑身发冷,骨头酸痛。虽然体温不高,抚摸手臂皮肤的时候也不感到刺痛,但说不定我正在高烧呢。说不定我马上就要死了。我的命也像那些被强加于我的东西一样,当我好不容易适应了,就要立刻抽走它。我呆坐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看见窗外的天色很明朗,这样的时节,要是能待在家里拉上窗帘再睡一觉就好了。
  我费了一番功夫说服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糟糕的是,今天竟然还要再去西里安那里兼职狱警的工作。
  我进门的时候安迪正忙于做他的手工,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只是在我走近时轻轻偏了偏头,把耳朵朝向我,但我却没什么可说的。我冲了一杯热咖啡,坐在他的对面,从口袋里掏出信纸,在桌上展开,抚平;用手边的一块木头把劣质钢笔的溢墨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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