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情于理,我都能谅解他此刻对我的敌意,任何人发现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脚上套着绳索都会感觉不安的。可是如果我不绑住他,他一定会逃走,就像所有人总是会离我而去一样。西里安是这么多人里我最喜欢的一个,我不能承受失去他的可能性。何况,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就是需要互相磨合、各作退让吗?
我真的很难过,于是哭了起来,可是他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好像一个有约的人站在窗前看雨,嘴抿得很紧。没有得到期望中的回应,我开始感到尴尬和羞耻,走出去洗了把脸,再回到浴室的那两步路上突然又变得很胆怯,不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听见我擤鼻涕的声音我真的不希望他嫌弃我说到底我怎么总是做丢脸的事呢?啊,是的,我把他关在浴室里,和安迪一样的位置。我这样做不是出于一种嫉妒的报复,不是的。只是在浴室里,当我没有关照到的时候,至少他可以自己上厕所,也可以用洗澡来打发时间,尽管西里安不是那种非常爱体面的人。
“……会痛吗?”我指了指他的脚踝,不等他回答就解释说,“你可能要暂时忍受一下,对不起。我会尽量帮你换一个不那么粗糙的。”
“这不是——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西里安难得提高了声音,并且又一次挣扎了一下,我看到他脚踝的皮肤磨得发红,“苏伊,你冷静点,别做蠢事。像现在这样毫无意义,不是吗?你如果现在放开我,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真的吗?”
“真的。”
“像以前一样不在乎我,我不知道那样有什么好的。”
“我怎么会不在乎你?”他问。
这一刻我想起了杀死探长那天,我湿淋淋地站在他家门口……我之前经常在心里祈祷,如果总是有那样一个雨天就好了。可是现在我不想再这样了。我不想再无休止地等待虚无缥缈的垂怜。只要让西里安从此不再见到任何人,我就没必要为了他去杀掉第二个安迪,也许他很难理解,但这真的是对所有人都好的一个决定。
“你就和我在一起吧,西里安,我会……”我说,突然有点羞于启齿,“我会爱你的。”
我拨开他覆在脸上的头发,把他含在嘴里的发丝轻轻勾出来,他又一次拍开了我的手,我倒吸一口冷气——他之前挣扎的时候,我的手肘在墙上擦破了一块皮。
关节处的伤口很棘手,它会反过来控制你,稍一动弹就会遭到疼痛的报复。我垂着头默默忍受,直到疼痛的余波逐渐平复,就好像我在驯服我的伤口一样。
他突然迟疑了一下,紧接着又像是觉得我在装腔作势,我把袖子卷起来,让他看见我手腕上的旧伤,还有手肘上的新伤。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这样了。”他说,眼睛看着我的手腕。那些横向的重叠的伤口几乎像某种有特殊意义的图案一样。
“别教训我。”我说,心里其实有种说不上来的高兴。
西里安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不处理一下吗?”
我勉强地把手抬了一下,又是一阵拉扯的疼痛,要紧咬牙关才能控制自己别叫出声来:“我看不到。”
“我看得见,”西里安说,“需要我帮忙吗?”
我没有马上回复,因为我总觉得这种平静之后有一些不可掌控的部分存在。果然,他紧接着就说:“我可以帮你上药,但是今晚我想睡在卧室里,苏伊。我不会逃走的。”
他在试图和我谈条件呢,我得好好想一想——我觉得这个要求没有太过分,人如果睡在浴缸里,会觉得很不舒服的。所以我同意了,去拿来了双氧水、碘酒和棉签,交到他手上。西里安处理伤口的动作还是那样谨慎而笨拙,在这个短暂沉默的过程中,我感觉到一种近乎温情的东西在流淌。
“好了。”他说。把东西一样一样收好,交给我,看起来平静而温顺,抬起来直视着我的眼睛提醒我:该轮到我兑现诺言了。我看着他身后的窗户、窗户外面深灰色的天空,一时间被突如其来的惶恐击溃了。
我夺门而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尽管已经把门窗都锁上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他会逃走。我意识到我没办法答应他的要求,至少今天不行。我回到浴室里,在西里安面前失声痛哭,毫无逻辑地说着我多么舍不得他,如果连他也抛弃我,我就只能去死了;我说了那么多,他却只听懂我的言而无信。后来我给他做了晚饭,他直接了当地告诉我,只要我在这里,他就不会吃一口东西。
听了这话,我的内心里有一部分暴跳如雷,想把这一整盘热腾腾的面扣在他的脸上;然而又有另一部分的我是那么地诚惶诚恐,西里安生气了,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想了很久,我把盘子轻轻放在他跟前,告诉他我今天就先走了。出门之前,我又想起来晚上可能降温,于是折回去给他送了一条毯子。
“我把安迪带走了。”我说。
“……你要带去哪里?”
“医院,”我说,“我会告诉医生你今天病了。”
那一瞬间,西里安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绝望的神色,好像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我真不愿意看到他这样,那种深切的哀伤总是提醒我,是我的嫉妒毁了我们的关系,是我背叛了他。我不知道该怎样应对,最后匆匆逃走了。
**
我回到家,时间已经很晚,钥匙插进锁孔,怎么也开不了门,我反复地拧着钥匙,把门板摇得微微颤动,这时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布彻尔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说:“苏伊。”
我尴尬地把钥匙拔出来,收进口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来由地觉得他今晚等了我很久,一直等到这个时候。“啊,今天……”我说,然后没有了下文。此刻我心烦意乱,甚至编不出一个蹩脚的借口。
布彻尔等了一会儿,一侧身让开了位置,自己上楼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叫住他,他脚步一顿,扶着栏杆,从上面看下来。
“呃,”我说,其实我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学校好吗?”
“……爸爸。”
他说,声音听起来有点疲倦,“明天是星期六。”
那明天呢?不,我是说,下周一呢?……已经太迟了。我听到一声刻意放轻的关门声,还有“咔嗒”落锁的声音。我坐在沙发上,缩成一团,两手插进头发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是这样。我不用特意做什么就可以轻而易举搞砸所有事情,真是太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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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忙疯了………………做不完的事情,我恨上大学
第54章
第二天起床,我第一件想起来的事就是我绑架了西里安,我绑架了一个警察,天哪。我想,他和那些没人要的病人不一样,他是有同事的,如果没有按时上班的话,其他人不就会发现吗?
想到这里我就瞬间清醒了。我现在就要去找他,确保他还在那里,然后想想该怎么办。走过去的一路上我都低着头,还特意绕了路,怕别人注意到我。我的心跳非常快,脑子里难以控制地想象着一个场景:当我走到西里安家附近,看见有个身着警服的人左手端着咖啡,右手在按门铃,一转头就看到我。我肯定没有那种魄力坦然说我只是路过,然后他们会察觉到不对,把我抓起来,那样我就完了。
我一度担心得几乎不敢再往前走,但是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西里安的门前没有任何人造访,今天是他旷工的第一天,人们只会在休息的时候突然想起办公室少了个谁;而至少要到他消失的第二天、第三天才会考虑是不是应该来找他看看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西里安在失踪第一天就已经死了,当他们终于找到他的时候,尸体就会越过尸僵的状态,变得柔软,而充满怨恨。
我小心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二楼浴室的声音传不到这么远,可是紧接着我又非常害怕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是因为西里安逃走了。他会吗?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急急忙忙地进屋,推开浴室门,看见他还好端端地坐在浴缸里,虽然注意到了我,但没有转过头来。
“早上好,西里安。”我一时非常愉快地说。
而他只是叹了口气。
如此沉重的开场也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了,虽然我并没有异想天开到期待一个安于现状的快乐人质,但还是受到了一点打击。紧接着我又安慰自己,从理智上说这种反应很合理,如果不消沉的话,坐在浴缸里的人就不是西里安了。只不过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会让场面更不愉快——我准备了新的绳子,一条更好、更柔软却更结实的绳子。我打算先给西里安打麻醉,等他彻底昏迷后再换绳子,当然是因为怕我控制不住他。我向他解释说,这样他会更不容易受到精神上的冲击;他显然不愿意相信这个说法,几乎有点嗤之以鼻。但他没有想到其实我完全可以不加掩饰,让真相展露出它丑陋的本质来。
“我会恨你的,赛德斯。”
当我从针头推出空气的时候,他说。现在他甚至不再叫我的名字了。
“你的全名是什么?”我问。
他没说话,所以我又问了一遍。
“我姓西里安,”他说,“或者说基里安,我是爱尔兰人。”
这让我有点意外。西里安说话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口音,这一点和亨特不一样。我也以为爱尔兰人全部都是红头发,但或许没有一个人的头发会像亨特那样,像一只狐狸那样……啊,快停下这种回忆。我不愿意在这时候想起亨特。说到底,为什么要提起什么爱尔兰人呢?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不知道。”
“告诉你,你就会放过我吗?”西里安问。
“噢,对不起。”我说。
我一直记得针头没入皮肤的那一瞬间,西里安露出的那种忧郁的神色,让我也跟着心碎了。很快他合上了眼睛,我先是很轻、随后稍微用力一些摇晃他,没有任何反应;可我还不能相信,害怕他是装出顺从的样子伺机逃走。我把用来割断他绳索的小刀比在他的颈动脉上,刀刃紧紧贴着皮肤,轻微地凹下去,直到出现一条血线,他的脉搏仍然非常稳定,我就知道药起效了。于是我尽可能快地换好了绳子,心里轻松了很多,因为觉得这样就会让他好过一些;然后我把东西收拾好,去洗了昨晚他留下的盘子。我真的很不喜欢洗碗……如果让西里安自己在洗手池里洗呢?我又在想这会不会对他太冷酷了,还是暂时别这样。洗完了碗,我从衣柜里给他挑了一身新衣服,抱着衣服推开浴室门,坐在一旁端详着他昏睡的模样。这时的西里安那么温驯,好像已经死了一样。我一时迷恋地感到满足,一时又心跳失速,急忙去探他的呼吸,他温热的、不安的鼻息扑在我的手指上。
按照药量,西里安大概还要半个小时才会醒来。我扶他起来,要给他换衣服,成年男子的所有重量都毫不收敛地压在我手臂上,好像一只沉重的玩偶任我摆布。我近乎冒犯地用贪婪的眼光打量他,西里安很瘦弱,手腕比我还要细,肤色苍白,没什么男子气概,但我觉得他很美。他的下巴上冒出了一点胡茬,如果手指摸上去大概会觉得有点扎人;我忍不住凑过去,一寸一寸地吻他,然而当我抬起眼睛看见西里安一无所知的样子,一阵强烈的羞耻涌上心头。
我知道如果他醒着,一定不会允许我这样做。他会不断躲闪,会说:“不。”我如果想要得到什么,只可能通过强迫来完成。我手忙脚乱地把他的扣子一颗一颗扣回去,尝试着把他摆回原本的样子,可是怎么样都不对,因为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他倒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事情再也不能恢复原状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西里安悠悠转醒。他看着我,过了很久,说:“你又哭了。我真的不理解。”
除此之外,这天他再也没跟我说过任何话。
**
致理查德副探长:
我因母亲病重,需请假一段时间,归期未定
打字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这样写合不合规矩呢?我想了想,换了张纸,又重新开始写:致理查德副探长……
我的对策大概就是这样。为了不引人来探查,我要替西里安写一份假条。因为我和他的笔迹不同,也想不出任何方法能让他亲笔写下这些内容,但还好有打字机的存在,机器打出来的字永远都是一样的。写好以后,我特意到芝加哥的邮局去投递,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它就会送到小镇的警局。
其实这样并不算万无一失。如果他的同事们来敲门,不管我在不在,事情都很可能滑向我难以控制的结局,我总不能把警察杀了,如果有哪个警员在寻找西里安的路上失踪,那只会引来更多的警察。我只能赌西里安和同事们的关系并不亲密,他们看到了信就不再深究。
连我自己都觉得离奇的是,我竟然赌对了。西里安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一开始的几天还勉强能保持耐心,尽量不和我对着干,但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变得焦躁起来,很困惑为什么还没有人来寻找他。有时候我自我感觉良好,想幸灾乐祸地对他 说:“看来没有人想起你。”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我不会告诉他我以他的名义做了什么,那样他只会更加憎恨我的。我不确定在我离开的时间里他有没有做什么自救的举动,比如大声呼救,但很明显至少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什么成效。我已经提前移走了浴室里所有能被打碎的东西,也把窗户加固得很严密,西里安的小农场非常偏僻,也没有邻居,没有人会听见他的喊声。
有时候西里安坐在浴缸里陷入沉思,皱着眉头,看起来又忧郁又孤独。他的食欲也下降了,早餐放在他的脚边,他却看都不看一眼,甚至有时到了晚上还维持着原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感觉很头疼。饲养一个人比我想象中困难很多。
因为之前拓展了新业务的缘故,那种长期的订单,我至少也得干满一年才行,伙计很不乐意我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他做,因此,我最近每天四处跑来跑去,晚上回家还要面对布彻尔日渐怀疑的眼光,在西里安这里也处处受挫。我很想和他做,就像之前那样,但不管怎么抚慰他都没有硬起来,甚至在我试图亲吻他的时候明确表示了感到恶心。我听后大感震撼,几乎是落荒而逃;第二天来之前特意洗了澡,把胡子刮得一干二净,换了新衣服,我都可以从自己身上闻到皂角和松针须后水的味道,但西里安的评价还是没有改变——只有一瞬间,当他第一眼看出我为了他认真地打扮了一番的时候,眼里露出了又荒谬又怜悯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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