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我就异常懊悔。世上怎么会有人亲手把孩子送进那种医院去?我急急忙忙换了衣服,喝了一杯咖啡,准备驾车去精神病院接回布彻尔。医生听了我的请求后皱起眉头。首先他声明钱是不能退的,但这并不是重点。他向我展示了一下属于布彻尔的那份病历,捏着一支钢笔,对上面的字指指点点,告诉我布彻尔在精神方面确实有一定问题,还尤其在“情绪失控”这个短语上画了个圈。“病人难以好转,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家属的心软和反复无常。”医生说。
我经过他的劝说,又逐渐放弃了把布彻尔接走的想法,医生很乐观地估计,要不了多久布彻尔就会好转一些的,我真心希望那不仅仅是因为镇静剂。我细细叮嘱医生布彻尔对什么成分过敏,希望他注意;临走前,甚至没敢去病房看布彻尔,我怕见面之后我们两个都会很痛苦。
走出医院,我看着不远处停着的我的车子,一时陷入了茫然。我在驾驶座上吸了一支烟,这时突然想起来西里安还在地下室里,我得去看看他。等我到西里安家,时间大概是中午。地下室里异常昏暗,灯火大概早就熄灭了。在黑暗里关了一天半,他看起来几近崩溃,身上散发出尿的氨味,听见我来的动静,他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呀。”我问。他听见这话的时候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因为羞耻而痛哭起来。
“如果你死在地下室里,你觉得多久会有人发现?”我问。
我一走近,西里安就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急促焦虑地喃喃着“求求你”之类的求饶的话,他害怕的程度比我想象中要高一些,我抬起他的脸看了看他的眼睛,觉得他受得刺激暂时够多了。于是我把他带回来楼上的浴室里,作为惩罚——或者说我个人的趣味使然,我亲手给他洗了澡,用香皂和手指抚摸过西里安的每一寸皮肤,最后给他刮了胡子,把过长的发尾修剪了一下。后来我经常做这件事,好像一个专业的理发师一样。做完这一切,我收拾了东西,对他说:“明天见。”西里安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我,我想了想,告诉他:“今天的早餐、午餐和晚餐全部取消。”
那一刻西里安的表情好像有点委屈。他确实已经挺久没吃过东西了,可我已经下定决心划清奖惩,否则他会一直挑战我的。
“你可以……”他咽了一下口水,说,“陪我一会儿吗?”
我脚步一顿。我听到这话的时候简直欣喜若狂,但是面上还要装作考虑的样子。我在心里默数五秒,感觉他抓着我衣摆的手越来越松,就要垂下去。
“好吧,”我说,“你想我做些什么吗?”
“不……你就在这里,就可以了。”西里安的声音颤抖,喉结上下滚动着,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很不安稳。“你还在吗?”过了一会儿,他问。
“我在。”我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一次捂着脸哭了起来,声音闷闷的。我给了他一个计划之外的拥抱,西里安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情绪崩溃地哭了很久,他那样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好像很舍不得我一样。等他哭完以后我就走了——其实不如说我只是离开了浴室,关上门之后,我还在门口站了很久,里面变得很安静,西里安好像睡着了。我真想推门进去再看他一眼,但我强迫自己走开,停止关心和纵容。你已经把他从地下室换回浴室了,这还不够好吗?
**
第二天清早,西里安在饥饿中醒来,他喝了一点水龙头里的水,昏昏沉沉,书上的字也变得难以辩识,熬时间的感觉非常让人焦躁。他抱着膝盖坐在浴缸旁边,脚踝被绳子磨破了,他一直在尝试把这个死结解开,直到很久以后,门把转动的声音响起来。苏伊总是开门很慢,这几秒钟的时间仿佛是一种微妙体贴,让西里安有时间停止动他脚上的链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书来。
“今天还好吗?”苏伊问。他带来了食物。
西里安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好在苏伊已经很习惯了他的沉默。然后西里安开始进食,只花了一点点时间就把所有东西都吃掉了。苏伊把盘子随手放在一边,蹲下来,大概是因为膝盖有伤,他做这个动作很费劲,甚至有点滑稽,像个谨慎的老头;但是只有这样他才能平视西里安。尽管苏伊自己不承认,他的一举一动都藏不住讨好的意味。他点了烟,伸到西里安嘴边,西里安叼着烟吸了一口,含着烟云,让它缓缓从嘴角逸出;然后苏伊把手收回来自己吸了一口,他们就这样交换着吸完了一支烟。
“你愿意和我讲讲昨天是怎么回事吗?”
西里安沉默着。他想起昨天在苏伊离开后不久,楼下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屋子里有人在走动。他既好奇又害怕,不确定应不应该呼救。直到一个男孩推开门,看见他,两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你是谁?”男孩问他,“你为什么被绑在这里?”
“我是这个房子的主人。”西里安说,紧接着,他意识到了什么,焦急地请那个男孩救救他。
男孩皱着眉走到他跟前,蹲下来,试图解开绳索,但很快就发现那是一个死结。于是他离开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刀,西里安记得男孩的那个表情就像是要捅死他,可最终却带着这种表情帮他割断了绳子。
“我会带你逃出去,”男孩说,“你永远别回来了。”他催促着西里安起来,走到楼下,他们两人从落地窗被打碎的洞里跨出去,西里安的脚踩在草地上,触感几乎有点不真实,他一时间愣在原地,被男孩拽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看着男孩的黑发和湛蓝的眼睛,感到一种荒唐的熟悉,但这些东西太过纷乱,西里安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他说。他是那种习惯于避免冲突的人,也很难用很长的话去叙述或者解释什么。苏伊只是看着他。过了很久,他说:“好吧。”然后叹了口气,扶着膝盖站起来,手撑着墙壁缓了一会儿。苏伊的年纪不算非常大,黑色的卷发杂乱而柔软,眼睛也还很蓝,只是不修边幅、浮肿和疲倦的神情让他看起来比实际情况要糟糕一些。他是那么孱弱,而且就这样轻率地把自己的无能展现在西里安面前,可是相比之下西里安的脚上栓着绳索,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要走了吗?”西里安问。
“你今天不讨我喜欢。”苏伊说。
这句话带给西里安一阵恐慌感。但是哪怕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不愿意复述那个差点就出逃的白天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关于那个男孩的任何事。一定要说,那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一个声音在说:别问。但很快,这个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饥饿带来的懊悔淹没了,他不得不开始期待第二天苏伊·赛德斯的到来。
——
完结倒计时tick tock!作者最近确诊了一些精神上的问题,现在正在吃药中,不知道吃一段时间之后还有没有心情写这样的小说,所以想尽快写完,接下去还有四章正文就完结了,会在这个月内更新完,大家可以稍微期待一下子
第57章
在地下室待了一天半之后,西里安变得很乖,也很疏离。我不喜欢他呆滞的沉默的样子,好像只留了一个空壳在原地,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讨他开心,他的很多要求都使我为难。我可以给他带新的书,却不能允许他走出去,他会跑掉的。西里安用一切信仰发誓他只是想出去透口气,我还是没有答应,他很失望,随后又走进了沉思的高塔之中。只要我想,我可以再把他关到地下室一次,但他只会更沉默,直到他和我最终彻底疯了一个为止;我真的不懂得怎么去驯养一个人。
酗酒又回到我的生活。我很久没有再去管过药店的事,邮箱里的信件越积越多,连拆两封都是顾客的投诉,后面的干脆不看了。我知道我的生意完蛋了,但是无所谓。人生只要有酒精和安非他命就够好了。
因为西里安总是沉默,时间长了以后我也觉得和他待在一块儿很无聊。有时候我也会抛下他自己出去,在芝加哥的大街小巷,随手推开一扇酒吧的门,在里面坐一晚上,偶尔和人聊天,一起嗑点药,白天再回床上睡觉。有一次我看见酒吧里一桌人在灌一个毛头小子,他一开始很抗拒,直到喝到满脸通红,变得愉快而疯狂,踩在凳子上跳舞,像猴子似的被一桌狐朋狗友们耍得团团转。我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悟,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第二天清晨我回到西里安家,打算让他也嗑点看看,一开始只是劝说,可他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我当时还不是很清醒,如果我完完全全处于理智的状态,也许就不会那么做了——我紧紧捂住他的口鼻,直到他的脖子也涨得通红才猛然松开,把粉末凑到他的鼻子底下。他吸进去之后开始剧烈地咳嗽,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我用手帕给他擦脸,没想到他咬了我的手一口,带血的印子肿痛而灼烫。又过了一会儿,他喘气的方式微妙地改变了,脸上的屈辱和愤怒逐渐软化成一种迷醉的神情。
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再一次用手抚摸他的脸的时候,他不再抗拒,甚至把脸颊轻轻地靠在我的掌心里。我喜欢他这样温柔而茫然的表情,当他自下而上地瞥向我时,失焦的眼神近乎爱意。我用指腹轻轻刮掉了他眼角残余的湿痕,手指插进他的发间,俯身亲吻他,西里安的回应笨拙而热烈,几乎不像他本人。我总觉得这一刻非常不真实,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任何亲密接触。像急着确认一样,我跨在他身上,因为生疏和干涩好几次都没有成功,还要担心椅子会不会翻倒,很注意地用脚撑着地面。
“苏伊,”他说,呼吸就在我耳边,“……我好难受。”
“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西里安。”我说。我真的很高兴他还知道我是谁。我几乎是把他强行塞了进来,很痛,不用看也知道我流血了。他因为艰涩显得有点不耐烦,所有的温柔和体贴都被扔掉了,他就是任凭自己的心意乱来,我叫他停下他也听不见。我咬着手指以免发出惨叫一样的声音,全程都几乎没有什么快感可言,但是我愿意西里安使用我,他已经完全在我的身体里了,有一瞬间,我真想就这样把他完整地吞进肚子里去。
“……混蛋。”我贴在他的耳边说,然后凑过去讨了一个吻。西里安很顺从,但我知道这时候他基本上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像我见过安迪嗑高了之后那样。
后来的半天里他不住地发抖,吃了一点东西,但半小时之内就都吐了出来。“你对我做了什么?”他问。我也没想到西里安的反应会这么大。
可是神经类药物比我想象中还要有用得多,一开始,在清醒的时候,西里安总是抗拒,但是没有多久就屈服了,直到最后彻底依赖上它们。靠这种手段确实过了一段相当美满的生活,但是紧接着麻烦也来得很快。染上瘾之后西里安完全变了,很容易歇斯底里,如果我没有满足他的要求,他就忍受不了了,一见到我就用难听的话咒骂我,有时候他会短暂地清醒,无比清醒地告诉我,他恨我,就算我在他面前割开手腕也不会露出温柔的表情,这几乎让我感到困惑。现在我反而觉得我才是习惯不了的那个。当西里安真的受我控制,他身上那种飘忽不定的吸引力就消失了,就好像醒来后复述的美梦那样。
说到底,他真的是西里安吗?还是一个顶着西里安的脸的陌生的人呢?他和我记忆中的那个西里安很不一样,简直就像是一种侮辱。勉强忍耐了一段时间后,我被西里安用酒瓶砸伤,那一刻我突然确定自己不想再见到他了。我又一次把他关到地下室去,试图让他安静一点,然而他一从麻醉中醒来就在底下不住地哀嚎,把整个屋子都变得绝望而恐怖。
我一开始喝了点酒,然后又用了一点药,还是不行。西里安的声音在我耳边挥之不去。哪怕几乎是在惨叫着,我还是能分辨出那是他的声音,原来熟悉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最后我不得不从沙发上站起来,到地下室去,对他大喊着:“别再吵了!”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我为了让他安静,先让他嗑了一点儿,他已经习惯了神经类药物,一点都没有抗拒。等到他真正“进了状态”,变得迟钝而安静,我再给他注射麻醉剂,他转过头来看我,缓缓闭上眼睛。他瘦了,变得很憔悴,两颊上有淡淡的阴影。我的视线在旋转着,头脑很清醒,非常明确地意识到我现在不太好,可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在西里安睡着之后,我走上楼,找来了一把水果刀,然后把他的脸皮割了下来。完的手在发抖,但很专注,那几乎是一张完整的皮。后来我还小睡了一会儿,直到被一阵痛苦的呻吟吵醒。
西里安醒来之后几乎疯了,很快又陷入高烧和过敏,我解开他的衣服,触摸到的皮肤燃烧似的发烫,过敏的红痕一直绵延到胸口。他有很严重的反应,尤其在看到架子上挂着他自己的脸之后。我不得不把他的手脚都和椅子紧紧拴在一起,他挣扎着翻倒在地上数次,每一次我都把他扶起来,说到底,我并不憎恨他,但是我已经对这一切都感到厌倦了。
我在他手里放了一把枪,帮他握住,握紧。他的皮肤很热,他发烧了。俯身的时候,我闻到他脸上血和肉的腥味。
枪里有一颗子弹,我说。
西里安愣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举枪指着我。他最多只能瞄准我的胸口而不是头,我把链子做得太结实、也太短了。正是因为这样,就算他现在杀了我,仍然要死在这里,就在这张椅子上。他迟迟没有扣下扳机,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眼泪混合着黏糊糊的血流淌在那张没有皮肤的脸上,看起来丑极了。难以想象我竟然会爱上一个这样的人,可是直到这一刻——直到这一刻,如果有哪怕一个信号让我感觉到他愿意爱我……
他开始拉扯手腕上的铁链,但链子另一头紧紧焊在地面上,无论怎样晃动,都只有嘈杂的哗哗响声。他持枪的手在发抖。噢,警官。
他的手颤抖着,转而用枪抵住自己的下巴。
第58章
枪声在我耳边回荡着,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西里安已经死了,脑后的血泊也已经成型。他侧卧在地上,好像一尊被毁的圣像,我低头看他,就看见自己卑微而惶恐的模样。
我带着他的尸体找到收购尸体的医生,医生认出了西里安的脸,大感惊骇。“你有什么问题吗?”我问。他摇摇头。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色,突然意识到以后我都不应该再来了。
西里安死后我还是会习惯性地做两份食物,在饭点推开浴室的门,然后在门口茫然地站一会儿。不知道这个习惯要多久才能改掉?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我想起他说过的他的母亲,于是按照他曾提过的地方,去了那个医院,医院里的护士们意外地都认识西里安,从她们的嘴里,我听说了一个善良虔诚的教徒,每个月都会来做义工,照顾那些垂死的老人。我几乎可以想象西里安的手是如何拂过那些灰白脆弱的头发。可是我没有听说他的母亲。“你说西里安太太吗?”她们说,那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得了肺炎,大概在三年前的冬天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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