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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已经过了，但城市的清晨依旧很冷，他的眼镜蒙上一层白雾，被摘下来随手揣在口袋里。
笨重的公交车缓缓驶过小城市的窄道，路过早市和几家刚刚开门的店，拐上大路，在凛冽的北风里扬长而去。
早班车上几乎都是学生，林春棠穿着一身蓝白色的校服，棉衣的拉链没有拉，靠在单人座椅上看着窗外发呆。
那窗上结了一层冰，外面的事物朦朦胧胧。他隔着校服单手按住胃，反复揉搓。
一定是赵楠把他惯坏了，每次挨饿的时候，胃里就像针扎的一样疼。
现在这个时间食堂应该没剩什么了，教室里不让吃东西，要想填饱肚子，就只能去学校门口的便利店买点儿什么好藏又顶饿的东西，但他又怕迟到。
从上高中开始他就没迟到过，哪怕是头一天晚上出去嗨了。胡乐他们都叫他学霸，其实没有那么夸张，他只是数学英语比较好，整体成绩在年级排名上都占不到前二十。
但是学校里也就是他这种学生最受欢迎了，玩得好，学习也落不下。
公交车摇摇晃晃到了学校门口，林春棠第一个冲下车。
车站隔着马路正对学校大门，校长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都快迟到了，能不能快走几步啊！”
“你，里面穿校服了吗？我看看你这校服裤子，是不是改瘦了啊？”
无论酷暑严寒，校长永远梳着精致的大背头，板正地站在那里。他今天穿着黑色的棉衣，带红色围巾，和qq图标长一个样——据说今年是他本命年。
林春棠脚尖一转，直奔便利店。
“林春棠！要去哪儿？不知道早自习快开始了吗？”
他心里骂骂咧咧，回头给校长一个大大的笑容。
毕竟也是曾经英语竞赛给学校争过光的，校长对他的态度比对其他同学好很多。
校长沉声道：“再不进来算迟到了。”
林春棠手缩在袖子里，朝着离他十米开外的便利店伸出一根手指：“还没打铃呢，我想去买瓶水。”
“买什么水？学校里没有饮水机吗？快进去！马上就打铃了。”
校长话音刚落铃声就响了。
林春棠感叹自己时运不济，把外套拉链一拉到顶，任由北风把刘海吹得飞起，低着头走向学校。
“校长早。”
校长慈祥地拍了拍他的书包：“行了，别早了，快点儿去教室上自习吧。”
林春棠连忙点头答应，小跑几步进了教学楼。
高三年级在独立的一栋楼，进了大门是一面超大的仪容镜，值日生在勤勤恳恳地拖地，林春棠脚底一滑，差点摔了。
拖地的男生把拖布一甩，急忙要去扶他：“哎呦！同学没事儿吧！”
林春棠摆摆手，蹭着步走进走廊。
二班在一层，正对面教室门口的地方有扇小门，过去之后再走一段就是食堂，他现在人还没到班里门口，就已经闻到飘来的早餐香味了。
咕——
肚子叫地猝不及防。
林春棠心一横，想着要不干脆翘了早自习吃饭去得了。
“你在这杵着干什么？不进去上自习吗？”一道清冷的女声幽幽从他身后传来。
林春棠转身，微微低下头：“刘老师早。”
刘艳艳是他的物理老师兼班主任，30出头，个子矮却偏爱长靴和短裙，以至于几乎看不到中间那半截大腿。
刘艳艳点点头，盯着他看了看：“怎么脸色不好，是生病了吗？”
林春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点儿胃疼，早上没吃饭。”
“早上怎么能不吃饭呢，”刘艳艳略带责备地说：“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豆浆吧，快点喝完回来学习。”
林春棠笑了，露出整齐的小牙对着刘艳艳：“谢谢老师！”
没人能抵抗住这样人畜无害的笑容。
刘艳艳推了他一把：“快去快回。”
“好嘞！”
他像是已经吃饱了饭似的，飞一样窜去了食堂。
随后听见刘艳艳的咆哮：“开学第二天你就敢给我迟到？必修一二所有公式和推导过程10遍，周末之前交给我！”
林春棠耸了耸肩，他猜这人是胡乐。
果然，他的豆浆还没喝进嘴，手机在他口袋里震了震。
胡乐：哥，带个豆浆，谢谢。
林春棠挑着半边眉毛差点笑出声，在食堂里悠闲地翘起二郎腿。
——你不请假了吗？
胡乐：我妈说我装病不给我请，我连饭都没吃……救命。
——叫爹。
胡乐：叫爷爷都行，我是真的难受，没开玩笑。
——行，等着爷爷吧。
林春棠拎着豆浆回到教室的时候，后桌的胡乐正摩挲着昨天刚被剃了的板寸头，脸色跟他一样难看。
“我就说我棠哥人美心善，仗义。”胡乐接过豆浆先是狠狠嘬了一口，然后压着嗓子骂道：“我他妈以后，再也不喝那酒了，什么东西！”
林春棠不置可否，眼睛往鼻梁上一架，掏出英语卷子开始做题。
那杯豆浆让他彻底活了过来，越是听课脑子就越清楚，笔尖动得飞快，轻松解决随堂小测，还给胡乐他们一圈人传了答案。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长铃一响，胡乐抓起他就往出走，从小门直奔食堂。
抢饭热潮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过去的，即使他们跑得这样快，也还是已经有人站在档口前面等饭了。
他们赶紧站进队伍里，胡乐回头看看，抽搐着嘴角指向身后的座位：“太过分了，你们学霸太过分了，在桌子上放本书就算占座了？”
档口对面的餐桌上摊满了书，摆地摊似的，要是没有打饭的阿姨，这绝对就是个跳蚤市场。
林春棠见怪不怪，只扫了一眼：“可别带上我，我没干过这事儿。”
“你要是那样我就要揍你了，这也太损了啊。不过，你像他们这样努力的话肯定早就进年级前二十，去冲击985了。”胡乐啧啧，目光扫到食堂一角，怼了怼正在和阿姨说话的林春棠：“哎哎哎，你看，附中那帮人好像又来咱们食堂蹭饭了。”
“还要旁边的溜肉段，再来一碗紫菜汤就够了，谢谢阿姨。”林春棠双手接过盘子，回身说：“他们从高一到现在有哪天不来吗？有什么可稀奇的，快点儿打饭去，饿死了，我先去找地方。”
林春棠视线略过刚从食堂后门进来的几个人，锁定了一张桌子，刚刚走到桌前准备放下餐盘，一只黑得像淋了巧克力酱似的手不知从哪儿伸出来，“啪”地按住桌子，语气不善：“这有人了，你换个地儿。"
林春棠抬眼一看，下意识后退几步。这个人比他胖了一大圈，明明和自己差不多高，却恨不得用鼻孔看人，脸比手还黑一度，头发长且邋遢，很久没剪过了。
经常来他们学校食堂蹭饭的人他差不多都认识，但是他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听不懂话吗书呆子？”那黑鬼又说。
“哎！干什么呢？”
林春棠听见胡乐的声音由远到近，当即转身拦住他，推搡着他去别处：“胡乐我们换个桌子。”
“凭什么我们换啊！这又不是他们学校！”胡乐小身板往前一挺，把林春棠拉到身后，“我们今天还就坐这里了，要不咱们挤一挤？”
黑鬼虽然是新面孔，但既然敢翻墙过来，就肯定不是好惹的主。况且胡乐那两下子他还是知道的，论吵架骂人他能把人说到哭，可要是真的打起来，铁定挨不过这人三两拳。
今天胡乐要是惹上了这个人，往后指不定要怎么挨欺负，没准还得连累他。
黑鬼生气起来五官都扭在一起：“谁他妈要跟你挤啊！”
两个人的声音不小，林春棠在学校又算个风云人物，引得旁边的同学频频侧目，大有聚过来看热闹的趋势。
林春棠大脑飞速运转，黑鬼已经蠢蠢欲动，几乎下一秒就要抡起拳头打人了。这时，身后有人卷了本书，不轻不重，直接拍在黑鬼后脑勺上。
“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打架的？想挨处分不想要毕业证了？”韩程把书扔回旁边桌上，“你要不想吃饭现在就滚回去。”
黑鬼看见韩程，转而一脸衰相：“不是，哥，座位太不好找了啊，都被人占了，这帮书呆子......”
韩程不耐烦道：“你听不懂我说话？”
黑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将他本就颜色不明晰的嘴唇也藏起来，对胡乐说：“同学，这个桌子是我们先看见的，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吃饭？谢谢。”
“......”胡乐手上的盘子被他拿起又放下，“我他妈今天是开了眼了。”
“要不我们坐下一起吃也行。”黑鬼回头看看他老大韩程，“行吗老大？”
韩程没说话，撩起眼皮看看林春棠，随即锋利的眼神刀子一样刺向黑鬼：“你去重新找个桌子。”
食堂里的人流量已经达到了顶峰，放眼望去，学生们端盘子的，边排队边看热闹的，或站或坐，全是蓝色的支架上边顶着黑色的脑袋，场面一度胶着。
“哎哎哎，算了，一起就一起，赶紧吃完赶紧散。”胡乐念念叨叨地拉着林春棠坐下，黑鬼和韩程也在对面坐下。
胡乐坐下就开始摆弄手机，抬头看到林春棠盘子里堆到米饭上的溜肉段，又看看自己零零星星的几块，无比哀怨地说：“这不公平。”
“阿姨手抖。”
胡乐喝了一口林春棠的紫菜汤，一扫刚才对黑鬼的愤怒：“阿姨那是偏心。”
“快吃饭吧你。”
这一张小小的餐桌被周遭热闹的空气隔随后离，割裂成两块，相比他们，对面气压极低，韩程自顾自地吃饭，黑鬼很是忐忑，估计后悔死了这次死乞白咧地要和韩程一起来吃饭。
林春棠时不时抬头，瞟几眼坐在斜对面的韩程。他的眉头轻轻皱在一起，似乎今天的饭菜不对他胃口。
林春棠想着要不要和韩程说点什么。
“把外套都拉开，把里面的校服露出来，我看是哪个混小子敢来我们学校蹭饭吃！”
校长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隔空把结界击碎，四个人同步抬起头来看过去，校长在四个保安的簇拥下进了食堂。
“你们该吃饭吃饭，把校徽露出来就行。”
——重点和附中的校服，差别只在于胸口的校徽。
黑鬼一听这话，饭都来不及咽下去，向着食堂后门飞奔出去，如同一只笨拙的黑猪。
“人往那跑了，后门！保安！！”
“旁边还有一个！在这儿呢！”
校长带着保安气势汹汹，拨开人群向他们走过来。
“傻逼。”韩程低低骂了一句，但只有林春棠听到了。
眼见着校长和保安越来越近，他想和韩程说快跑，这要是被抓了绝对是要记大过的。
旁边的胡乐朝他得意地晃了晃手机。
没等林春棠反应过来，韩程“腾”地站起来抓住他的手腕，冲进人群里，向着后门的反方向撒腿就跑。
胡乐举着筷子僵直地坐在原地，望着两个人消失的方向：“这他妈......什么情况？”紧接着他的肩膀被人按住，保安扒开他的外套检查校徽，随后大喊：“校长，弄错了，这个不是，刚才有两个人往那边跑了！”
胡乐挣扎着：“关我什么事啊！我是良民！良民！”
看热闹的人群瞬间闭合，不时发出哄笑，好似给他们留出一个舞台，将胡乐惊恐的声音和保安和校长的暴怒团团围住。
韩程拽着林春棠跑过小半个操场，径直奔着新修的体育馆而去。
林春棠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你......你绑架我也没有用啊......”
“江湖救急，我记得操场后面有个被掰坏的栏杆来着，你帮我找找。”
“你说的是体育馆后面？”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体育馆门口。
林春棠恨铁不成钢：“这他妈是个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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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死胡同？”韩程带着林春棠跑到体育馆后面的背阴处，松开他的手腕，往四周看。
原来的铁栅栏处乱七八糟地堆着各种材质的建筑废料，被一张破布勉强遮住，最长的一根钢管支出围墙，露了小半截在学校外面。北风一过，铁通被吹着撞向另一边的木头，发出一声闷响。
林春棠弯腰扶着膝盖，急促地喘气，朝韩程摆摆手，“这体育馆，是……新盖的，你说的那个地方估计，早就被堵上了。”
韩程双手掐腰，唇齿间呼出浓重的白气，问林春棠：“……附近有没有哪里能躲？”
林春棠呲笑一声：“那我要是帮你躲过这一劫，你怎么报答我啊？”
恰时而来的一阵风把刘海，连同韩程没有拉上拉链的棉衣，一齐吹起。韩程逆风向他快步走来，少年的身形在猎猎的风中一览无遗。
他扯着林春棠的帽子就往体育馆里面去：“别废话，快点儿，一会儿他们都找过来了。”
好在体育馆刚刚修好，监控设备还不完善，林春棠带着韩程从后面溜进去，翻窗进了一个房间。
这是个体育器材室，周围竖着四五个高高的铁架子，上面摆满了纸箱，高度正好把窗户挡住，屋里光线被割裂成一束又一束，飞舞的灰尘在明暗之间格外显眼。
韩程跟在林春棠后面翻进来，随手关好窗，然后捂着鼻子皱眉挥手赶走奔他而来的颗粒，走到林春棠对面，兀自坐下来。
“不嫌脏啊？”林春棠搓搓指尖刚才沾上的灰，环顾一圈找到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向后靠着，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韩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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