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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程没有回答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动得飞快，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联系。
空气陷入沉默，连灰尘都平静下来。林春棠午休的时间有两个小时，他觉得他们很可能会在这里像哑巴一样过完两个小时。
林春棠站的腿酸，干脆走过去挨着韩程一起坐在地上。韩程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于他带来的灰尘味道的风极其不满，单手捂着口鼻，另一手还在飞快地打字。
“韩程。”还是林春棠先开口了。
韩程充耳不闻。
“小程哥哥，咱们聊会儿呗，多无聊啊。”
韩程一动不动：“不聊，一说话就吃一嘴灰。”
“那咱们捂着嘴说话。”
“不聊。”
“……你怎么过河拆桥呢！”
“你第一天知道？”
“我操……我他妈饭都没吃完就跟着你一路狂奔到这，你有没有良心啊！”林春棠抱住膝盖，一只手按在胃上，委屈地嘟囔：“难受死了。”
韩程终于肯放下手机抬头看他一眼，时常锋利的眉眼有一瞬间的柔和：“胃疼？”
林春棠不耐烦地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嗯”。
“我看你刚才吃了不少啊。”
“你刚吃完饭再去跑个一千米体测试试？”林春棠屁股往旁边挪挪，“懒得理你。”
韩程被他噎了一下，皱起眉毛质问他：“你今天吃枪药了？”
林春棠把头扭向另一边，并不想理。
从小到大，他在韩程面前都是脾气好的那个。要是搁在平常，他绝对会说自己没吃饱，然后让韩程请他吃饭——虽然韩程多数时候都不会请。
好像喉咙间横着一根刺，不上不下，扎得难受，又说不出，可能实在是胃里难受吧。
韩程那头也一直沉默，直到高与的声音从他手机里穿出来。
“卧槽，老黑怎么这样啊！等着！我马上就到学校了，看到他我就收拾他！妈的，他还是个人了……”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彻底听不见了。
高与带脏话的尾音还飘着，在肮脏的空气中浮动不止，外面安静极了。
韩程突然问他：“你昨天去酒吧干什么？”
问题在落满灰尘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林春棠还是回答了：“喝酒。”
“和刚才给你们校长通风报信的人一起去吗？”
“嗯，但是你别找他麻烦，他是我朋友。”
“哦。”话题突兀地开始，然后戛然而止。
少顷过后，周围逐渐热闹起来，房间后的篮球场里不断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如同巨兽沉重的心跳，林春棠也跟着心跳增快。
“你……什么时候变成同性恋的？”他的声音闷闷的，被棉布罩住似的。
“怎么，你还怕我喜欢你？”韩程答非所问。
林春棠还保持后脑勺对着韩程的姿势，没有去看他的表情，把自己的脸完全藏匿在阴影之下。他嘴角不自觉地向下弯：“我怕个屁，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我，从小不就这样吗？”
“你不觉得我恶心吗？”
“没有，我没这么觉得。我只是很惊讶，还有就是，”林春棠手指下意识地扣着裤缝线：“就……好奇，比如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还有喜欢男生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韩程语调平淡：“哦，我以为你会问我交过多少男朋友呢。”
“那你交过多少个啊？”林春棠问完就后悔了，气氛说不出来的别扭。
正当他以为他们之间要再一次陷入沉默的时候，他听见韩程说：“我没有交过男朋友。”
“啊？”林春棠从臂弯里豁然抬起头，“昨天那个男生不是你男朋友？”
韩程被他吓了一跳，看起来有些无辜：“不是啊。”
“那你们……”林春棠话说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他自己偶尔也会做这种事。
他假装若无其事的看着韩程，后者轻蔑地“呲”了一声。
“没有没有，我就是意外啊，以前天天收女生情书的人，居然不喜欢女生。”
“意外个屁，她们给我的情书你不是都看过吗？我有给过谁回应吗？”
林春棠并不惊讶于韩程知道自己偷偷翻过他书包的事情，紧着问：“所以你从小就弯了？”
韩程嘴唇抿成一条线，不再和林春棠对视，也没有回答其他的问题。
韩程离他很近，正如这十年里的每一天。
可是韩程在想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只是看着韩程优越的侧脸，微微翘起的扇动的睫毛，瞬间好似有一根轻巧的羽毛落在他心里，酥麻感荡漾着流动到他的指尖。
韩程到底喜欢什么？
他知道老师家长都喜欢学习好的孩子，所以就算他想玩，也要努力把成绩保持在一个还不错的水平。有了好成绩他还可以把作业借给同学抄，换来好人缘。
与和人相处要投其所好，他根本不知道韩程喜欢什么，所以他们的关系才会是这样的吧。
凝固的空气第好几次陷入漫长的沉默，几乎连两个人的鼻息都听不到了。
良久，走廊传来人声和窸窸窣窣有了脚步声。
林春棠一下子紧张起来。如果被校长抓到他和附中的人混在一起，那他从入学到现在建立的好学生形象就全完了。
他们的位置从窗户看不到，只要保安不进来，就是安全的。
脚步声渐近，两个保安大爷一前一后走到他们这个房间门口，大概是趴在窗户边上看了看。
几秒钟过后，外面没了动静。韩程大着胆子往窗口瞄了一眼：“他们走了。”
“嗯，可以出去了。”林春棠脱了外套，又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甩给韩程，“我帮人帮到底，现在午休还没结束，你一会儿穿这个直接在大门口出去就行。”
韩程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扔给林春棠：“今天谢了。”
“难得听你说句人话。”林春棠打开窗，左右看看没有人，纵身一跳落在水泥地上，把韩程丢在教室里。
他要在韩程这个笨蛋意识到这个比躲起来更好的脱身办法之前离开。
林春棠先回了食堂，想再吃点什么，奈何今天食堂的人实在太多，档口已经都关了。
算了，饿着吧。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林春棠猛地转身，发现是举着两根烤肠的胡乐。
“你怎么还在这？”
“我怕你饿死，给你带了烤肠，仗义吧？”胡乐显摆似的晃了晃手，两根烤肠被林春棠一手拿下，“你给校长报的信？”
“有一根是我的！”胡乐啧啧道：“报信咋啦？他们食堂的饭难吃也不是每天跟我们抢座位的理由啊，再说了，妍妍上学期被一个附中的男生骚扰了，我得从根源上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妍妍是胡乐才上高一的表妹。
林春棠在最近的凳子上坐下来，“那我原谅你今天的无脑行为了。”
胡乐撇着嘴在林春棠旁边坐下，故作神秘地说：“对了，你认识韩程？”
“？”林春棠疑惑地看他一眼，不明就里。
照理说胡乐不应该知道韩程。
胡乐是他上高中才认识的，而韩程在学校里从来不主动惹事，所以这个名字在高中校园里并不盛行，更何况附中比他还混的大有人在，他还排不上号。
所以胡乐的问题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胡乐：“昨天酒吧里那个也是他吧，你俩怎么认识的？”
林春棠还在揣摩胡乐到底要说什么，想了想回答道：“初中同学。”
胡乐似乎松了一口气：“奥，吓死我了。”
林春棠刚吃完一根烤肠，举着签子侧目问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只是初中同学就没事儿了，我就想让你小心一点，别跟他走太近。”胡乐凑近了一点，“他是变态，同性恋，你懂吧。”
林春棠彻底忘记了咀嚼，傻瓜一样看着胡乐。
胡乐摇摇头，惋惜道：“是吧，我刚才知道的时候也很震惊，好好的小伙子怎么偏偏喜欢男人呢？”
“刚才？”
胡乐掏出手机一边滑动页面一边说：“你今天不是被那个人拉走了嘛，我就想着看看这人到底是谁，结果就看见这个了。”
林春棠结果胡乐的手机，界面是附中贴吧的一张帖子，标题叫寻人，后面跟着好多个感叹号。
胡乐在一旁好心提醒：“后面好多图，你别生理不适啊。”
林春棠手指向上一滑，下面全是两个男生的合照，虽然没有照全脸，但他一眼就认出了韩程的侧脸。在前面拍照的男生皮肤很白，利落的黑色短发，眼神干净，像他左耳的锆石耳钉一样透着亮，通过镜头也看得出他的满心欢喜。
其实也没什么生理不适，因为从照片上来看，韩程完全不配合他，没有一张照片露了正脸。只是有一张照片稍微露骨还有点模糊，背景是白色的床单，还有十指相扣的两只手。
在上面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一条自中指到手腕的黑色粗线——只有林春棠看得出，那是一串英文字母。
胡乐指着其中一只手：“你看这个纹身，就是中午坐在咱对面吃饭的那个人是吧？”
林春棠叼着烤肠一言不发，滑动到帖子最底下，终于有了其他人的回复。
——兄弟，别发了，不搭理你就是要分手呗，有这时间再找下一个。
——宝贝，我们加个微信啊，韩程不要你了我要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寻人？寻老韩啊？他可是老渣男，不，老渣攻了，别找了没希望。
……
食堂的人越来越少，阿姨打着呵欠要去休息，烤肠已经凉透，完全变了味道。
胡乐原本还想跟他说点什么，觉得他状态不对也没说出口，只注意到林春棠的校服比外套还长出一截，袖子也从里面露出一个边。
林春棠把外套拉上，遮住里面与众不同的校徽，手机交还给胡乐，站起来说：“走吧，快上课了。”
外面日头正盛，肆虐的北风敛去了嚣张气焰，屋里的好些同学已经脱下外套了，只有林春棠还裹着他的黑色棉袄。
他坐在第一排的窗边，少见地听不进去课。他以为他知道了韩程的秘密，没想到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荒唐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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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最后一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快要退休的女老师，留着标准的老太太头，说话慢条斯理，最爱课上叫人起来对答案。
林春棠是英语课代表，每节课必被点到一次。好不容易下课了，他去食堂转了一圈也不知道想吃什么，索性出去买瓶牛奶，回来又坐了两节晚自习。
夜幕降临，黑云将月亮遮住，操场两边的路灯相隔甚远，只照亮自己脚下孤单的一小块。
在放学铃响之前的几分钟，林春棠刚刚做完今天的作业，稍稍松了口气。
他拒绝了胡乐一起放学的邀请，一个人晃荡到围墙边上，发现有保安在守，脚尖一转出了大门，又拐到附中门口。
此时的附中已经没有多少教室亮着灯了，反观自己学校，从高一到高三灯火通明，就像是在接替月亮的工作一样。
林春棠拉开拉链，露出校徽，佯装自己是附中的学生，大摇大摆进了校园。
他没来过附中，也不知道今天自己为什么来。
保安在的收发室后面，就是他们学校的公告栏。
那公告栏上的纸盖了一层又一层，几年前的成绩单，夏天时候的活动通知，当然最多的还是违纪处罚通告。
林春棠大概扫了一眼，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叫伍煜，他记得这个名字好像也出现在了那张寻人贴的回复里。
他在靠上面边角处的一张通告上找到了韩程的名字，林春棠想了想抬手把那张纸撕下来。
这已经是上学期的事情了，处罚原因是打架，韩程被停课一周。
算算日子，他那时候在外省参加英语竞赛，最后还拿了个二等奖回来，表彰也贴在重点高中的公告栏上。
他们的名字居然在一红一黑两张榜上，短暂地并肩过。
他还在升旗仪式的时候做为学生代表去演讲，可惜韩程被停课了，要不然坐在教室里也可以听见他的演讲。
林春棠讲纸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在附中教学楼的灯光完全消失之前，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他这一天一顿饭都没吃好，想着要不干脆点个外卖犒劳犒劳自己，再一看时间，还是算了。
到了楼下，抬头发现家里居然亮着灯。
有人在家？
林春棠掏出钥匙，甩开胳膊，一步两个台阶大步飞奔上楼。
钥匙在在门上磕地叮当乱响，随后“咔哒”一声，林春棠豁然拉开大门冲进家里，如同家里进了贼一样。
微波炉“叮”一声，温柔的女声从厨房的方向传过来：“小棠？”
林春棠松了一口气：“妈。”
“进门这么急干嘛？害怕家里进贼了？”赵楠端着刚刚热好的饭菜，从食堂探半边身子：“我约莫着你也要回来了，就先把饭菜热了，正好你洗洗手过来吃饭吧。”
“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再说。”
“好。”林春棠扔下书包，人还没到卫生间，就听赵楠补了一句：“你再问问小程吃饭了没，没吃就让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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