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棠挑着半边眉毛，我就知道。
赵楠不放心地催促道：“听见没啊小棠，赶紧去叫他。”
“啊，我这就喊他。”林春棠擦干手，掏出手机坐在桌子旁边，刚点开微信，赵楠还是催他：“他就住在对门，你就去敲门问问呗，非得用手机啊？万一人家没看手机呢。”
“万一人家没在家呢？”林春棠哭笑不得。
赵楠又觉得不过瘾推了推林春棠：“在家在家，天没黑的时候他就回来了，你快去喊他。”
林春棠满脑袋问号，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到底有什么事儿要说？怎么这么兴奋？”
“当然是好事，你快去把他叫过来！”
亲妈再三叮嘱，林春棠无奈，只能去敲韩程的门。
那边很快传来韩程的声音：“谁？”
“你楠姨回来了，让你去吃饭呢。”
“哦，马上。”
林春棠给韩程留下一个门缝，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刚想夹一筷子红烧肉，就被赵楠的眼神抑制住。
“妈，你到底要干嘛，我都快饿死了。”
赵楠神秘兮兮地把一个袋子放在沙发上：“再等等，小程马上就过来了。”
林春棠见怪不怪，索性放下筷子等着。
他知道妈妈心疼韩程，其实他也心疼。
因为韩程总是一个人。
韩程他亲妈程璐自己开了一个棋牌室，经常后半夜才回家，没时间管孩子的时候就按时按点地给他点外卖，或者干脆把他叫到店里去。
后来等韩程长大一点，就不再去店里了，等他上了高中，程璐也从家里搬出去了。
这不是秘密，是街坊邻居都知道的事，所以他们从来不和韩程聊这些，偶尔避免不了在饭桌上说起，韩程也总是云淡风轻。
过了大概两分钟，韩程就来了，进屋看见赵楠的一瞬间，韩程微微翘起嘴角：“楠姨。”
“这孩子，来就来还拿东西干什么啊。”赵楠笑着招手：“快过来吃饭吧。”
韩程放下手里的水果，在林春棠对面坐下。
林春棠夹起惦记了很久的红烧肉，问：“妈，你到底什么好事要跟我们说啊？”
“好事就是，以后我争取每天都回家给你们做晚饭，陪着你俩直到高考。”赵楠得意地歪着头，“开心吧？”
林春棠筷子停在半空：“……店里生意不要了？”
“没啊，我买了个二手车，来回路上花点时间就可以了。”赵楠给两人一人夹了一筷子菜，“高考可是大事情，再怎么忙也还是能挤出时间来的。”
林春棠和韩程两个人面面相觑。
“干嘛这副表情？就这么定了，以后你俩晚饭在学校都少吃点，然后咱回家吃好的。”
“那行吧。”林春棠没有反驳。
“那就麻烦楠姨了。”韩程也朝她笑笑。
赵楠朗笑着：“可别见外，楠姨可开心了。”
赵楠的服装店在邻市，生意近两年做得火爆，每天忙得昏天暗地，后来干脆在邻市租了房子，鲜少顾及到家里。她自己也会觉得亏欠林春棠，每到林春棠放假的时候就接他过去待几天，有几次她赶不回来的时候，总会在视频里说着话掉眼泪。
两个少年懂事得早，自然明白她的心思，让她折腾一点，起码她是开心的。
饭后，赵楠从沙发上拿过来一个袋子，掏出两件衣服来一人给一件。
“这啥？”林春棠把衣服展开，是一件纯白色的短袖T恤，翻到正面，映入眼帘四个大红字呈“田”字排列。
逢考必过
“妈，你这眼光……”
“我眼光怎么了？这叫oversize，可流行了，这是店里卖的最好的款了。”赵楠拿过衣服在林春棠身上比了比，啧啧道：“正好穿这个去高考。”
林春棠：“……”
“谢谢楠姨。”
“我再看看小程，哎，小程穿这个正好，林春棠你太瘦了，从明天开始妈妈得给你喂胖一点。”
林春棠抬头，韩程像个木头一样举着衣服站在那里，任由赵楠上下左右的打量，乖得不像话。
赵楠感叹：“啥时候能把他养成你这样啊小程，你看他又瘦又矮的，穿什么衣服都不好看。”
韩程抿着嘴，像是在憋笑。
林春棠把衣服随便折两下抱在怀里：“我矮？我178呢！小程才是你儿子吧？”
赵楠笑骂：“滚蛋！瞎说话。”
屋子的氛围温馨得几乎要冒出泡泡，他们融洽得像是一家人，欢声笑语中几乎听不见手机振动的声音。
韩程摸了摸裤子口袋，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后轻轻皱了下眉：“楠姨，我接个电话。”
韩程在林春棠探寻的目光里走进厨房，长出一口气按下通话键，电波那段立马传来急躁的女声：“怎么才接电话啊？你干什么呢？”
韩程把手机音量瞬间调小：“妈，我在楠姨家。”
程璐那边的背景音里风声很大，良久才“哦”了一声。
韩程的声音很冷，语调没有什么起伏：“怎么了？”
程璐说：“这不是冬天快过去了嘛，我把棉服毛衣什么的收了一下，想着放家里。”
韩程走到窗前，看见一辆银色的小车停在他们单元门口，程璐新烫了卷发，裹着灰色的呢子大衣，叼着烟正在讲电话：“儿子，你下来接一下呗，把东西拿上去。”
“行。”韩程用最快速度挂了电话。
厨房外，林春棠已经在赵楠的要求下穿上了那件衣服，赵楠围着他拍照，嘴上不停嫌弃他肩膀不够壮，后背不够宽。
韩程把手机捏在手里：“楠姨。”
赵楠还没来得及收敛笑容，回头问他：“怎么了小程？”
“我妈让我下楼帮她搬东西。”
“那快去吧。”赵楠回手拿了个袋子给韩程，“把衣服装好。”
“谢谢。”
“不用跟姨客气，快去吧，别让她等急了，外面怪冷的。”
“好，我知道了。”韩程听话地把衣服装好，“楠姨再见。”
“哎，小程明天再过来呀。”赵楠拉着门把韩程送出去，林春棠在她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身上还是那件喜庆的“逢考必过”，眼神跟着他一点点走到楼梯上。
防盗门关上，迟钝的声控灯才亮起，韩程站在楼道里，苍白惨淡的灯光从他头顶倾斜而下，不过几秒又灭了。
他长出一口气，抬脚下楼，一拉开门就看到程璐站在单元门口，脚边白色的烟头在黑夜里格外明显。
韩程摊开手直奔主题：“东西给我吧。”
程璐把后门打开：“就这一个压缩袋，你拿上去放在我屋里就行，我有时间自己回去收拾。”
她的“有时间”也就是过年那几天了。
韩程把压缩袋抱在怀里，关好车门：“我上去了。”
他的身体正好挡住路灯投下的光，程璐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头，抿了抿嘴唇，又拢了一把头发：“以后少去人家里，万一让人家知道你那些事情多丢人啊儿子。”
“哦。”韩程不愿再听，转身进了单元门，有个男人粗着嗓子：“你儿子长的挺帅啊。”
单元门已经关上，程璐的声音不大不小：“帅有什么用啊，又不喜欢女人，老娘这优良基因算是遗传不下去喽。”
这些话韩程早就听习惯了，从初三的暑假，程璐偶然看到他手机搜索记录以后，他几乎每次和程璐见面时，都要听到这些话。
他懒得和她吵，也懒得管她，她想跟哪个男人在一起，都随便吧，反正他们现在分开住，总好过看她带不同的男人回家，看得他心烦。
静默间，黑色的空气几乎要将他吞噬。
怀里的压缩袋起码有15斤重，抱起来又滑又费力，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塑料袋子哗啦哗啦的声音。他觉得很烦，好像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的清晨，睡衣上带着被窝里的温度，茫然地站在楼道里，直到有人从楼上下来，感应灯一层一层亮起，韩程才拧锁进了家门。
他把压缩袋丢在程璐房间里，灯也不开，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一个备注L的人发了条朋友圈，图片里纯白色的T恤上印着红色的“逢考必过”四个大字，文案：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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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的有点晚！感谢阅读(≧∇≦)
第6章 6
瓷碗在自来水下轻轻碰撞，水池里满是白色的泡沫。
林春棠站在水池旁，视线远远落在窗外，银色轿车旁，韩程刚刚从那里离开，看起来又是不欢而散。
拉开车门之前，程璐有预感似的抬头向上看，和林春棠视线猝不及防地视线相撞，笑着朝他招招手。
林春棠慌张地挥手回应着，手上还带着黄色的胶皮手套，他一动，手套沾着水甩了他一脸，他用袖子蹭了蹭，龇着小白牙朝她笑。
程璐得意地向他显摆着自己新烫的卷发，还有夜里都能闪光的指甲。
林春棠举起黄色的小手，给她点了个赞。
程璐每次见他都很亲切，像他从小到大遇见过的好多家长一样，喜欢夸奖他。而和她相比，韩程的态度简直是恶劣。
车门“砰”一声被关严，他目光随着楼下远去的银色小轿车，走出老远，直至消失。
赵楠擦完桌子走过来：“儿子，不用你洗碗，你回屋里学习去吧。”
林春棠回过神，赶紧从泡沫里捞出一个盘子：“不用，我快弄完了，你回屋里歇着吧。”他用胳膊肘把赵楠推走。
干完活回到自己房间往床上一倒，摸出手机，新发的朋友圈有好多点赞评论，他一条条回复完，又检查了一遍，没有韩程。
于是他点进韩程的朋友圈，里面一片空白。
他的朋友圈永远都是一片空白。
韩程一定是把他屏蔽了，他对此深信不疑。
又点进对话框，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凌晨。
——我到家了。
没有收到回复。
指尖往下轻轻一滑，大部分都是绿色的对话框，韩程偶尔回他几句还都是因为正事，从不闲聊。
他总因为这件事情苦恼。
十年了，冰都能捂成热水了，他们的关系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卧室的门没关，赵楠正在客厅看电视，稍微侧头就能看见林春棠垂在床下晃荡的小腿。
电视里正在演某部黄金档的电视剧，女主角声嘶力竭地控诉自己倒霉的遭遇，身边有人劝她：“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林春棠点开韩程的对话框。
——衣服试了吗？
韩程那边始终没有“正在输入”的字样。
——我妈让我问的。
没过五秒钟。
韩程：合身。
——你最好不要这么冷漠，得多说点好话，溜须拍马的那种，别忘了，我可没答应帮你保守秘密。
韩程：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而且我还要威胁你明天等我一起放学回家。
韩程回过来的是条语音，林春棠新奇地点开。
韩程压着嗓子：“你要是敢乱说，就死定了！”
想到韩程咬牙切齿的样子，林春棠得意地翘起嘴角。他笃定韩程明天会乖乖地等他一起放学回家，因为比起去酒吧，同性恋的事情才更需要隐藏。
即便很多人已经知道了，但只要韩程还想瞒，他就可以要求韩程做任何事。
“小棠。”赵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臂站在他门口。
林春棠手机一丢，“噌”从床上坐起来。
“妈妈想跟你聊聊，”赵楠坐到林春棠旁边，“妈妈想了很久，关于你爸的事，我们……”
“要离婚了是吗？”林春棠早就预料到了一样，表情波澜不惊，“都拖了三年多了，想离就离呗。”
他就知道赵楠回来，不单单是要回来给他做饭这么简单。
赵楠伸手抚摸林春棠乖顺的头发，声音有些颤抖：“儿子，对不起，我认真地考虑了很久，但是妈妈实在是太累了。”
“妈，你不用跟我解释。”林春棠把赵楠搂在怀里，温柔地说：“离婚了我也跟你过，你不要怕。”
林春棠抱着她，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他不知道赵楠有没有哭，只是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如同小时候赵楠哄他一样。
赵楠很少和他说家里面的烦心事。比如某个月赚的钱都拿去给别人随礼了，比如生意不好偏偏房东要涨租，比如很多很多大人觉得无关痛痒却影响心情的事情。
但赵楠不说，他也还是从亲戚嘴里听到了一些细枝末节。
林杰这些年在外面搞投资赔了很多钱，还偏不信邪，整天在朋友圈里悲春伤秋，把自己包装的像是怀才不遇的古代诗人，但实际上平庸又无为，还自视清高。
离婚是很正确的选择，他自始自终都是赞成的，因为林杰是个混蛋
而一个家里不容许同时出现两个混蛋，害得他必须听话懂事，必须装得很乖。
良久，赵楠从他肩膀上离开的时候，没有很明显的泪痕，灿烂地笑着：“行了，妈妈心里有数了，你早点睡吧。”
“晚安。”
卧室的门应声关上，玻璃上只剩下孤单的投影。林春棠拍拍自己的脸，换上睡衣，突然想起自己的校服还在韩程那里。
已经快要十二点了，他在现在过去敲门拿校服和再穿一天之间来回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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