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命吧。”简黎明轻叹口气,“我跟你想得一样,师父他好像真的算出过什么,因为有天早上,他临出门时特意叮嘱我,如果有人来找他,务必要把人留下。”
那天他懒虫上身,将近九点还没起床,师父叮嘱过他后就出了门,他稀里糊涂答应了,转头又来了个回笼。没一会儿,院外有人叫门,简黎明美梦被打断,气急败坏掀开门帘,戚大壮一脸喜气,正抻着脖子朝院里望。
“明明啊,你师父呢?”戚大壮笑得满脸褶,高声问他,简黎明打小对他没好感,再加上他又耽误了自己睡觉,怒气蹭蹭涨,他烦躁地说了句没在,说完就要进屋。
“等等等等!”戚大壮手里举着东西说:“给你爷俩送点吃的,沾沾喜气!嘿嘿……”
简黎明走近两步,看见戚大壮胳膊上挎个篮子,正从里面往外掏红鸡蛋,简黎明懵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才有分发红鸡蛋的习惯,就听见戚大壮笑着说:“我家婆娘有了,想请丰师傅给算算男女。”
简黎明看着那一大把快伸到他眼前的红鸡蛋,顿时想到戚然小时候脏脏的脸,冷道:“戚然哥知道吗?”
戚大壮闻言一愣,讪笑着说:“还没通知他,等我问过你师父,再告诉他嘛。”
那一瞬间,简黎明心头闪过太多东西,却独独忘了师父叮嘱的那句话,他对戚大壮怒吼一声“滚”,摔门帘进了屋。
丰亭回来后,问简黎明是否有人来找他,简黎明这才想起师父的话,然而他早已把人赶走了。
听完了原委,丰亭什么话也没说,从那之后他闭关了几天,简黎明帮他谢绝了一切法事,包括周家的冥婚。
“师父出关之后我才得出机会问他,那天为什么要我留下戚大壮,他说白氏肚子里的孩子未出娘胎就犯了小人,这个人关系到这个孩子能否顺利出生。”
周楷之听后心中一跳,不可避免地想到戚然,这时简黎明抬头问:“怎么,是想到戚然哥了吗?”
周楷之愣愣看他,简黎明苦笑一下:“看吧,当我师父说完这句,我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所以,戚大壮也会这么想。”
那天,戚大壮没能请来丰亭,他被简黎明这个小屁孩吼得上火,又急于探知男女,干脆去邻村找了个算命先生,想让人家给分析分析。
好巧不巧,请的这位先生却是个半吊子,算出了这孩子性别男又命中带劫,却没看出这小人到底是谁,戚大壮脑中浮现养子的名字,恨意渐生。
丰亭本想留下戚大壮,想对他说只要家庭和睦,一家人自会平安,可他千算万算,还是没拗过命运的齿轮,似乎一切都在冥冥之中。就像戚然命格里展现的那样,这一步他注定要走。
周楷之安静听完,问简黎明:“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戚然死了的?”
“头七那天。”简黎明说,“我跟在刁小雨后面上山,看见你和他站一块儿,就什么都明白了。”
戚大壮想除掉养子,周家正好要男尸,他们俩一人贡献一个动机,合伙把戚然推进了火坑。
“是我害死了他……”简黎明哽咽道。
周楷之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何尝不是也这样想,他在唾弃戚大壮的同时连带着也鄙夷自己,戚然没说错,他就是杀人凶手之一。
大姐、丰师傅、简黎明,还有自己,每个人都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全身而退,每个人都间接害死了戚然,他们分明抛出的是爱和拯救的绸缎,却最终化成尖刀刺进了戚然的心脏。他何其可怜,像是站在阳光铺洒的大地,却唯独他被乌云遮住了头顶,可明明是有阳光的啊,凭什么他无福消享?当这些心酸的真相被揭开那天,又该如何让他接受呢?
周楷之不敢说,他宁可编造一个充满恨意的谎言,让戚然认定就是戚大壮恨透了他,所以才痛下杀手,也不要让他知道,这些人都不曾想过伤害他。
心里一阵钝痛,喉咙口像是被人狠狠扼住,喘不过气来,周楷之闭了闭眼,又问了简黎明一个他想知道的问题。
“戚然和他父母关系好吗?”
他问完,简黎明就陷入沉思,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半晌后才道:“怎么说呢,他单方面认为很好。”
“小时候我俩总在一块玩儿,一块去你家钻狗洞,一块去旧祠探险,每次玩的时候都有小伙伴指着他,说他是捡来的孩子。”
周楷之对此全然不知,一堵院墙隔绝了村子里所有消息,也隔开了他和戚然仅有的联系。
“村子里一直都有传他们家的闲话,这两年还好点,小时候更厉害,都说戚然是戚大壮他们两口子借别人肚子生的,要不怎么跟他俩长得一点都不像。”
“这种话听久了,我就有点被洗脑,然后有一次我就大着胆子问他了,我说‘戚然哥,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呀?’”简黎明学着那时的自己,想到戚然的回答可悲地笑了笑。
戚然说,当然不是,他们就是我亲爸亲妈,比亲的还亲。
周楷之和简黎明一起笑了,笑得身板发抖,周围的客人都看过来。他在笑自己蠢,在戚然掐住戚大壮的那一刻,他竟想的是戚然会受到什么惩罚,却没有想过戚然到底有多恨。
他从来没有设身处地替戚然想过,戚然打他,他只当是暴力,戚然骂他,他嫌人家粗俗,他一直都是看客,都在俯视,他到处打听也只是想还自己清白,包括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和地狱里的戚然感同身受。
简直是太可笑了。
直到笑得脸部发僵,简黎明才缓过劲儿来,换了个话题:“不过该说不说,戚然哥长得是真好看,得亏没随了戚大壮。”
“哎,他有张照片还曾在村里的照相馆外面挂出来过呢。”简黎明问他,“几乎全村都知道,你没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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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结束了,小然子也快出狱了
第二十一章 似曾相识
周楷之听他这么一提,恍然想起记忆深处的一件事。
那是他小学刚毕业的暑假,家里人决定把他送去省城念中学,大姐大姐夫开车来接他,他被爸妈扶上后座,缓缓和他们挥手告别。
再回来就不知是什么时候,周楷之那时虽小,却整天泡在文学名著里,离别之际生出许多感慨,他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有些依依不舍。
在一个路口转弯时,车子忽然慢下来,激烈的吵闹声传进车里,吸引了周楷之的注意。
“呦,这是打起来了!”大姐夫边把着方向盘边看热闹。
大姐:“慢点慢点,别碰到人。”
周楷之好奇地摇下车窗,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正要去摘一张挂在外墙的照片,另一名年轻女子叫喊着阻止,又是扯胳膊又是拉袖子,但体格差距过大,带着相框的照片还是被抢了下来。
“这不是村里刚开的相馆吗,”大姐说,“那女的是老板娘,那男的是谁家的啊?”
大姐夫:“甭管谁家的,看那样就不是善茬。”
车身缓缓转弯,落在照片上的阳光移了位,周楷之只瞥了一眼,目光就被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张约摸六七岁的男孩子的证件照,他穿着白衬衣,皮肤几乎和衬衣一个颜色,头发盖到眉毛,眼睛又大又亮,嘴角弯弯,看上去又乖又聪明,是周楷之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
他不知怎么,心头忽然浮现一个成语——芝兰玉树。
车开出去很远,周楷之还在回头张望,他在想那个男孩也是村子里的人吗?他都没有见过,如果他不用常年闷在家里,说不定就会和他成为好朋友。
原来那孩子就是戚然。
怪不得会觉得熟悉,原来他们早就见过了。
“我好像看到过,”周楷之说,“一张蓝底证件照吧?”
简黎明点头:“对对,照得特好看,听说是老板娘想用他照片做宣传,戚大壮不乐意,硬是把照片撤下来了。”
“不过村里人都说,戚大壮是怕让人看出来那不是他的种,才不让挂的。”提到戚大壮,简黎明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种事他没少干,上小学之前吧,戚然哥脸上总是脏脏的,像是被谁用锅底灰给抹花了,我每次见了都想给他擦干净,他偏不让,说是他爸说这样对身体好。”
“那破玩意儿能对身体好个屁!不就是怕人发现戚然越长越精神吗?”简黎明激动道,“都说越想掩盖什么,就越盖不住什么,尤其是这次他媳妇怀孕,抱着一兜红鸡蛋到处发,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这要不是第一个孩子能高兴成这样吗?”
简黎明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跟周楷之讲了不少陈年旧闻,直到周楷之的脚镣响起报警倒计时,他才收住话头,跟周楷之去学校领人。
出了学校,周楷之没时间再送,他们在校门口分别,临走时,简黎明告诉周楷之可以托人打听打听。
“无间地狱虽然苦,但也不是只进不出的,戚然哥生前不是恶人,受的刑罚够抵他的罪了,就能出来。”
周楷之回到监狱,立刻拨出了一通电话,他有一名学生现在在十七层掌管刑罚,虽然十七层离八层相距甚远,但这已经是周楷之能想到的最有可能帮他的人,现在他迫切地想知道戚然怎么样了,还要在里面待多久,怎样才能出来。
求人的电话并不好打,哪怕对方是自己曾经的学生,大华一会儿说自己不管八层,一会儿说没有熟人问不出来,周楷之从没求过人,也不得诀窍,只好软言软语,伏小做低,最后对方实在推脱过不去,才勉强同意帮忙给问问。
放下电话的等待时间比求人时更难熬,周楷之怕听到戚然出不来的消息,又怕他立刻出现在自己面前。屋里很乱,空气也不好,要是戚然这时候回来一定会嫌弃,他立刻行动起来,撸胳膊挽袖子开始整理房间,就好像戚然已经到了门外似的。
他扫干净地板,把边边角角都擦了一遍,扔掉了花瓶里快要枯死的花,垃圾全部放到门口,做完他觉得能做的一切后,他僵硬地坐在桌边盯着手机看。
窗户开着,潮热空气灌进来,是浓郁的盛夏的味道,戚然在这样的环境里养伤,心情会不会好一些?
对,他一定受伤了,那些从地狱里出来的灵魂都带着可怖的伤,戚然一定也逃不掉。
他一定疼死了,所以床单要铺个软一点的,枕头也不能太高,被子要轻薄,还有药箱,消炎药跌打药退烧药都要备全……他乱七八糟地想着,人也忙活起来。
日落之前,他接到了大华的回电。
戚然虚弱地趴在地上,鼻腔里满是自己身上的焦糊味,耳朵眼睛都已经被铁水糊住,刺耳的哀嚎都听不真灵。脖子以下的知觉没有了,他刚被烧红的铁杵舂了很久很久,估计身体已经成了一滩烂泥,但他都没去管。
无间之一的命无间,意味着灵魂在这里拥有源源不断的寿命,暴虐的酷刑会使受难者一遍一遍死去,再一次一次复活重生,使其永远处在清醒之中承受痛苦,以示惩戒。
没多大功夫,糜烂的身体开始拼合,戚然在睁开眼睛的同时,看见行刑的阴差从火池里钳了个滚沸的铁球朝他走来,他惊骇不已,身体剧烈地打着摆子。
那铁球是要塞进他口里,逼他吞进腹中的,饥吞铁丸,渴饮铁汁,滚烫的物什能把肠道都烫烂,他恐惧地绷紧身子,却在阴差的钳制下动弹不得,脸上血管爆起。
这时,判官忽然下令停手。
他像是刚刚收到某种指令,来到戚然面前一挥手,阴差提起戚然让他跪下,戚然仍处在恐惧里,眼睛死死盯着铁球不放。听见判官高声念出“行刑期满”一词,他不敢相信地望过去,判官宣读完毕后就收起判决书,领着一众阴差走出了牢房。
戚然呆呆跪着,看着那铁球又被扔回了火池,他长泄一口气,终是支撑不住,彻底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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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都熬过去了,该培养培养感情了
第二十二章 清粥一碗
戚然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周楷之监狱棚顶的那只孤零零的灯泡,亮度不怎么够,底座上还延伸出来一截曲折的电线,与房间里的规整格格不入。
他阖了阖眼皮,耳边仍旧充斥着各种惨叫,他仓皇睁眼,确认自己的确已经从那个恐怖的地方出来后,才彻彻底底放松下来。他像一只开了口子的充气玩偶,身体肉眼可见地瘪下去,知觉也在此刻清晰凸显,疼痛海啸般淹没了他。
身体好像化了,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躺在了哪,他疼得想叫喊,喉咙却如同一根锈蚀的老水管,喑哑苍白,他现在连转动眼球都要费很大力气,又迫不及待想动弹动弹,感受一下随意和自由。
他努力尝试,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杵在床边许久的人似是才发现他苏醒,立即欺身来问。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熟悉且厌恶的脸闯入视线,戚然艰难地挪开了眼睛,周楷之一脸关切,手上端着一个碗,戚然以为又到了他的早餐时间,下意识望窗外望去,那里黑漆漆一片,现在显然是晚上。
“饿吗?渴吗?哪里疼吗?想上厕所吗?”周楷之频繁发问,听得戚然很烦,正常情况下他能怼得周楷之还不了嘴,现在只有乖乖忍着的份儿,他觉得这人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钢片划在他身上,让他愈发难受,偏偏还无处躲去。
就在此时,他忽然发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唇上,有点凉,像一块冰。
没等他反应过来,冰就化成了一滩水,而这水像是掺进了浓硫酸,开始疯狂腐蚀他的嘴唇,所流之处似有千斤重,辛辣滚烫,令他痛苦地弹起身子。
周楷之只是看戚然嘴唇有点干,想替他润润而已。
他手上端着的是一碗清粥,他琢磨了很久才熬出来的,戚然醒的时候他正站在床边朝碗里吹气。
他不光没求过人,也没照顾过人,看见戚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躺了一整天还滴水未进,就自作聪明地想给他喂一点粥。
他特意试了试温度,刚好适口,而且只盛了汤匙底部薄薄一层,他打算循序渐进,戚然若是顺利喝下第一口,下一勺再盛多一点。
谁知道他刚点上去,戚然就像是被激活了似的,疯狂扭动起来。
他吓得缩手缩脚,不知这是什么情况,粥液流过戚然皮肤留下鲜红的印子,他这才想起戚然曾受过油炸酷刑,皮肤此刻薄如纸,正是半分刺激都碰不得。他顿时懊悔不已,忙把碗放到一边,抽了张纸巾想吸掉汤汁,又怕纸面粗糙伤了他,干脆用手去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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