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梅之一出家门就带上了口罩,先是往集市方向走了一段,左顾右盼之后脚下一转,朝一片竹林里走去。她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停了下来,瞧了瞧周围,另一名妇女从石头后面冒出来,笑嘻嘻地说等了很久了。
周梅之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她,媒婆接过来数了数,满意地揣了起来。
“那个是媒婆?”周楷之问戚然。
戚然:“嗯,给的应该是买我的钱。”
他转头看了周楷之一眼,周楷之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鄙夷和调侃,大姐的行为像一枚印章,给戚然脑海中的想法重重盖上了戳,也让周楷之百口莫辩。
周梅之给完钱迅速出了林子,来到集市办起正事,她在纸品店买了不少黄纸,又拎了好几袋子水果零食,大包小包地回了家。到家之后,她把东西都堆在院子里,另一名年轻女子从楼里出来,提了两个大黑袋子,和这些东西摆在一起。
“这是我二姐,周相之。”周楷之说。
戚然盯着周相之的脸,忽然记起冥婚那天,捧着周楷之遗照的就是她。
果然全家都不是好东西!
周相之又从屋里拿出一瓶白酒,正要往贡品的袋子里装,周楷之心道一句“不爱喝白酒”,周相之原本握着的酒瓶一失手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厢房的窗子被推开了,一位吊梢眉的女子语气不善嚷道:“小点声,别吓着我爸!”
周相之脾气不好,正想顶回去,被大姐拦下:“去换两瓶啤的。”周相之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屋。
“屋里的是我大伯家的一个表姐,”周楷之继续画外音,“那间屋子是我大伯一家在住,他们家两个女儿,现在在照顾他们老两口。”
戚然看着重新拿啤酒出来的周相之,问:“你大姐二姐都没成家吗?”
周楷之:“大姐的家在省城,这次是因为有事才回来;二姐曾经订过亲,被退婚了。”
两个姐姐把上坟用的贡品一一分类装好,搬动黑袋子的时候不小心弄松了口,纸叠的金元宝滚了一地。
这两袋元宝是母亲和两个姐姐亲手叠的,在阴间格外值钱,戚然盯着满地鼓溜溜的元宝两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捡。
“哎呀真晦气!”另一个表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屋外,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周相之冷哼一声:“放心,等你死了绝不给你烧。”
第十七章 儿子想吃
他们一直在周家待到晚饭时间。
那栋漂亮的二层小楼曾是周楷之爷爷奶奶居住的地方,后来两位老人相继去世,这栋楼就空了出来,只用做平时吃饭和会客用。
今天的晚餐是周楷之的母亲亲自张罗的,阴阳先生说她的儿子会在今天带着新娶的媳妇回家看看,为此,她忙活了一整天,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桌子,还多添了两副碗筷。
“老三,吃点吧……”母亲给两个碗各夹了个牛奶山药球,“妈特地为你多放了糖。”
周楷之心中苦涩,看着大姐和母亲把两个空碗一筷子一筷子填满,周相之倒了杯饮料摆在其中一个碗旁边说:“给湘湘倒杯桃汁。”
周梅之夹菜的手一顿:“给咱弟也倒一杯,桃子的他爱喝。”
周相之:“好。”
耳生的名字引起了周楷之注意,他下意识看了戚然一眼,发现他避嫌似的站在门外,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这时母亲又说:“记得找个时间让人把湘湘的名字刻上去,免得被女方家挑理。”周梅之低头吃饭,母亲用筷子点点她问她听见没,她才随便应了声。
果然是这样!周楷之一下子明白了。
从家里人的反应来看,她们都认为自己“娶”的是一名叫湘湘的姑娘,只有大姐知道内情,这和她在信里提供的信息完全吻合。
如此说来,戚然那个“周家早就盯上他就为了让他陪葬”的阴谋论纯属扯淡!
他就说大姐不会说谎!
周楷之激动地朝门口看去,可那里哪还有人,戚然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离开了。
从周家出来往下走几个坡,就能回到自己家,但戚然选择了绕路,因为他不想路过旧祠,连那里的空气都不想闻。
虽然他闻不到。
周楷之那个烦人精从后面追了上来,戚然加快了飘速,还是没甩掉他,到自己家门口时周楷之甚至飘到了自己前面。
“对,往前飘吧,前面那个门就是。”戚然指着邻居家的门说。
周楷之得了清白后腰板都直溜了,被挤兑也不脸红,挺胸直背地走回戚然家门口,戚然懒得理他,率先穿过了院门。
天色将晚,各家的炊烟渐渐散了,入夜前的汤坳村总是带有浓浓的家乡味,七天前的戚然还留恋不已,现在的他却再也感受不到了。
这一切都拜这间屋子的男主人所赐,戚然穿过门帘来到屋里,母亲白氏正往桌子上端菜,盘子由外到里堆了三四圈。
餐桌最外围总会摆着下酒小菜,戚大壮好酒,每顿饭必喝二两,少了下酒菜就拒绝上桌;再往里一层是新炒的热菜或杂蔬,戚然看见了自己最爱吃的腊肉鱼丁和醋溜笋丝;最中间是今晚的硬菜,在戚然的印象里,硬菜每晚只会出现一道,小时候他经常幻想母亲能一顿饭多做几种肉,像过年一样一次吃个够,但总是事与愿违。
可今天他却在桌上发现了不下四道硬菜。
当母亲把最后一盆清炖羊排端上桌的时候,戚大壮回来了,瞧着菜色问了句,怎么又做这么多。
“你儿子想吃。”白氏如是说。
戚然怔怔地站着,目光一点一点从餐桌移到母亲脸上,白氏说话时的表情柔和,眉宇间满是慈爱,让戚然一下子想到小时候有一次,他和母亲提出了想多吃肉的心愿,母亲在集市给他买了两个炸鸡腿解馋,那时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这样充满爱的,也会对自己递过去的鸡腿说“妈不爱吃”。
戚然湿了眼眶,他控制自己不去多想,母亲的话只是字面意思,她绝不会知道自己遭受了什么。
绝对不会的……
戚大壮洗了手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白酒,白氏端了两碗米饭出来,给戚大壮一碗,自己吃的那份比戚大壮的要大上一圈。
“能吃的婆娘。”戚大壮啐骂。
白氏盛了一大勺鱼汤浇在饭上,用勺子拌匀,狼吞虎咽吃起来,边嚼边说:“唔……那咋办嘛,现在胃口越来越大,饿得还快。”
“你也说了,我儿子想吃。”戚大壮咂一口酒,“老子养得起。”
听了这话,白氏吃得更香了。
戚然衔着一滴泪,半张着嘴震惊不已,他看着母亲的吃相又瞅了瞅她的肚子,她仍穿着那件宽大的粗布麻衣,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却又什么都懂了。
他呆立半晌,突然冲进母亲卧房,看见床上堆放着很多小衣服小袜子,那颜色就是他之前回家时母亲正在织的。
周楷之也愣住了。
这剧情转折得太过突然,戚然的养父母有了亲生骨肉,戚然就一下从养子沦为弃子。
但是真的至于吗?他想不通,怎么说也是现代社会,一个人再愚昧也不会为了一条未知的生命挺而走这么大的险吧。
眼前的二人吃得热火朝天,和周家萧寂的气氛截然相反,戚大壮是已知的凶手之一,还能没事人似的吃吃喝喝,那是他不配当人;但白氏不像是装的,作为一个母亲,能够在害死自己儿子——哪怕是养子后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周楷之不信她能做到。
而且他看戚大壮的样貌很是眼熟,这种感觉在他见到戚然的时候也曾出现过,虽说他们都生活在同一个村子,但周楷之打小深居简出,基本没见过什么乡亲,却独独对戚然和戚大壮觉得熟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有很多谜题没解开。
过了许久,戚然终于从卧室出来了,他像是被食物的色泽吸引,饶有兴趣地走到餐桌旁,越过门口时,周楷之恍然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戚然一只脚踩上空着的长凳,胳膊肘拄着膝盖,津津有味地观察双亲的吃相,白氏一碗饭已经见了底,戚大壮喝上了劲儿,咿咿呀呀唱着曲儿,戚然看得高兴,上手抓了一块酱牛肉陪他的父母吃了起来。
“我强打精神将身站……”
戚大壮闭着眼端起酒杯,殊不知恰好就端在了戚然眼前,他唱得摇头晃脑,声音都高了几度,戚然嚼着牛肉,跟他一起晃悠。
“……原是恩人在面前。”戚然盯着戚大壮唱出这句,让周楷之觉得这场景很是惊悚,眼前的戚然像个绿林好汉,豪迈又洒脱,肉糜沾得满嘴都是,笑声爽朗开怀。
白氏吃了一碗又一碗,戚大壮喝了一杯又一杯,戚然就陪他们站了坐,坐了站,在周楷之面前上演了一出人鬼同乐。
等到天快黑透,周楷之才不得不提醒戚然该走了,戚然意犹未尽,象征性在门帘上擦了把手,又贪婪地闻了闻,才大笑着来到周楷之身边。
“今晚我可是痛快了,算是找回了点家庭温暖。”戚然望天感叹,又往后一指,“就那门帘,算是我们家老古董了,有种穿越生死的味道,倍儿浓郁,哈哈哈!”
周楷之动了动嘴角,看了眼院门说:“快走吧,时间不多了。”
两人往院外走,戚然仍处在兴奋里没出来:“我就不该信你的,还说三个小时干什么都够了,我都没待够。”
“哎等等!”他拉住周楷之,不怎么好意思地开口,“能不能再稍微等我一下,我想去后院找个东西。”
周楷之疑惑,戚然忙说:“是我小时候搭的一个土灶,烤红薯用的,我记得被我藏墙根底下了,好不容易来一回我想看看还在不在。”
“狗洞都没找见,够失望了。”
他说着,眼角就耷拉下来,像个摇尾乞怜的小狗,周楷之瞧了瞧天色,终究是没忍心,对戚然说:“那我陪你……”
“哎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戚然献上谄媚,“你都这么好说话了,还怎么敢麻烦你,我找一圈就回来,两分钟!”他高喊着跑远了。
周楷之望着戚然消失的拐角,一种瘆人的静谧笼罩了上来,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周楷之汗毛倒竖,而当他赶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戚然胸口的真气被赫然放出,他现出原形诡异地笑着,掐着戚大壮的脖子把他死死按在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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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大壮唱的那两句出自秦腔剧本《赵氏孤儿》
第十八章 无间地狱
周楷之浑身巨震,他万万没想到戚然会这样做!
显了形的灵魂成了人们口中的鬼魅,而处于盛怒之下的戚然就是一个十足的厉鬼,身高臂长,力大无比,攥着戚大壮的脖子使他双脚离地,几乎要把这具肉胎按碎在墙里!
窒息让戚大壮的脸色由红变紫,他眼睛大大地张着,紧紧盯着行凶的人,眼神惊骇恐惧。
戚然像是满意极了,细细欣赏着养父的表情,他勾起嘴角,贴近戚大壮耳边轻声道:“爸,我来索命。”
周楷之足足呆立了十几秒才回过神来,这场景大大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围,因为当他冲过去想把戚然拉开时,手却倏地从戚然身上穿过去了。
他已经碰不到他了。
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周楷之不信邪,试了又试,可碰不到就是碰不到,他和戚然暂时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是他错了,他被戚然晚饭时的状态糊弄住了,他那时真以为戚然想在告别人世时逍遥一下,或是把仇恨泯在酒里,轻身回醴城,所以他才会默许戚然自己回去找那个什么土灶,圆他最后一个梦。
他当时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这家伙不要命了吗?周楷之气急地想。
灵魂在返阳时擅自显形会遭到严厉惩罚,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是怎样,但有罪的灵魂会受什么样的苦,戚然可能连百分之一都没了解到。
可戚然发狠的眼神又像是在告诉他,就算魂飞魄散,也要报了这夺命之仇!
屋里响起白氏的询问声,没听见回应,她趿拉着拖鞋往屋后来。
周楷之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如果戚然被更多的人发现,引发的后果将不堪设想,更何况白氏还怀着身孕!
千钧一发之际,他被一股大力推到一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那人朝戚然背后狠狠一拍,被吐出的真气又回到戚然胸腔,与此同时,戚然的手从那个快被他掐断的脖子上穿了过去,戚大壮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大口喘气。
戚然脸色一沉,痛恨地朝戚大壮抓了两把,他带着恨意回头,深深提气还欲再吐,简黎明猛地把他往周楷之那边一推说:“快带他走!”说罢隐匿在墙角。
然而周楷之并没有机会带谁走,就在简黎明走后的下一刻,天空悚然降临几位鬼差,用拳头粗细的铁链把他和戚然五花大绑,套上头套压走了。
和来的时候不同,这次他们没有走电梯和闸口,几乎是一瞬间,周楷之就闻到了熟悉的监狱的味道。
回来了!
周楷之有些雀跃,从事情发生开始,他就一直担心戚然会被怎样对待,现在既然回到了监狱,就说明无论发生什么,戚然都不会离开自己的视线,事情还不至于太失控。
想到这,他嘴角不自觉翘起,鬼差扯掉他头套时他都没收住,当他带着笑意看向周围,瞬间心又凉了半截。
戚然不在这里。
鬼差把他压回监狱就退下了,周楷之望着房间发愣,这时赵警官从外面进来,也不看别处,上来就给周楷之戴上了脚镣。
周楷之缓缓低下头,像是在辨认他是谁,看了一会儿又忽然抬头,忐忑地滚了滚喉结,问:“……夏无前呢?”
赵警官给他戴好就要走,周楷之一把抓住赵警官的胳膊,一副得不到答案就不撒手的架势,赵警官无奈道:“他犯了点错,被限制行动,他的工作暂时由我接手。”他指指周楷之脚腕,“周老师,你的脚镣经过了重新设置,现在你的行动范围仅限这间屋子,跟你的学生们请个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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