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婚之前你表姐她们请了个先生,他说去下面问过你了,你是同意的。自你走后家里每况愈下,爷爷和父亲接连去世,大伯大伯母先后生了重病,两个表姐认为是你闹的,天天在妈耳边念叨给你配婚,妈耳根子软,也是惦记你,就同意了。那先生也是两个表姐找的,我离得远,听说后也晚了,只来得及把人换成男的。”
“——那孩子的身份我也是听媒婆说的,出了什么问题么,因为一切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就没亲自跑,找的媒婆包办。你那边怎么样,过得好吗?期盼你再托梦。”
头七当天,周楷之在夏无前的帮助下暂时拆掉了电子脚镣,陪戚然站在了土地庙口。
由于土地庙是连接阴阳的节点,灵魂返阳同样也要从庙口走。在阳间活动时,他们必须吊着一口气在心口,用来维持灵魂的透明状态,吐出便会显形,为此,戚然还提前接受了特训。
“记住我说的,回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显形,天黑之前必须回到庙里。”夏无前郑重其事叮嘱戚然,虽然戚然不是他手里第一个回魂的灵魂,但他总是对这家伙不放心。
“闭气口诀记住了吗?注意事项再给我重复一遍我听听,规定探视地点只有三个别走错了……”夏无前像个老父亲在戚然耳边絮叨,戚然本来不紧张的,被他这么一弄反倒有些手忙脚乱。
“有我呢。”周楷之忽然说。
他声音平和舒缓,听得戚然愣了愣,夏无前如获大赦:“太好了周老师,帮我看着点他啊!”
周楷之:“放心吧。”
前方门开了,戚然和周楷之走进去,融化在一片白光里,光的尽头是一排闸机,有点像景区大门的入口,左右两侧各立着两名阴间官差,其中一位机械地朝他俩伸出手,周楷之把他和戚然的通行证递过去。
那官差接过通行证也不低头,就那么直直望向前方,手上却长眼似的把通行证插进某个闸机缝隙,再拿出来,两个证上都多了一个时间戳,与此同时,闸口也开了。
从此刻开始计时,三个小时内,他们需要再回到这里。
闸机后面是一道长长的电梯,只上不下,戚然站在上面,仰头看着迷雾重重的前方,有种坐过山车上升时的无措,他朝身后的周楷之看过去,周楷之原本垂着眼,见戚然转身也抬起头。
没等视线相接,戚然就转了回去。
尘世的空气又厚又重,有股浓烈的灰土味,土地庙荒芜破败,沾满污絮的蛛网钩钩缠缠,在光线中漂浮,阳光从棚顶破损的口子中漏进来,照在土地公公带着微笑的嘴角上。
屋外是斜阳芳草的六月天,如果有肉身,在这里站立超过一分钟必定汗如雨下,可戚然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温度、气味,包括风和阳光。
他看了看脚下,果然没有影子,他一直以为鬼都是怕光的,只有在晚上敢出来,直到自己当了鬼才知道并非如此。
周楷之此时来到他身边,告诉他这里是大苍山山顶的庙口,要回家得先下山,戚然动了动双脚,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他竟然察觉不到自己是否踩在了地上,重力对他失去作用,仿佛轻轻踮脚就能飞起来。就在他新生儿似的处于一片好奇中时,周楷之从他身旁悄然经过,默默往山下飘去。
戚然:“……”
怪不得他说时间够用,原来根本用不着腿走路!
很快,他们飘到了自己的墓前。
墓群还是老样子,同款材质的墓碑交错矗立,上面刻着历代周家已逝之人以及他们合法配偶的名字。
自上次站在这里已经过去了近三年,周楷之神色平静,对于他来说,这里是他主动选择的一处归宿,可对戚然来说,却是被迫丢进的一间牢笼。
他有些不敢看戚然,一个活蹦乱跳的好人突然变成躺在他身边的一具尸骨,无论事情真相如何,他都免不了带有负罪感。这时他却听见戚然说:“我在哭呢,你听见了么?”
周楷之转过头,只见戚然呆滞地盯着墓碑喃喃自语:“我好冷,唢呐好吵……”
他似中了邪,表情僵硬麻木,周楷之走过去想扶一扶他,被他厌恶地甩开了,戚然勉强让自己站了一会儿,最后捂着头蹲在地上。
忽然,山下传来脚步声,有人趿着宽大的皮鞋,一轻一重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周楷之和戚然同时静止,尽管别人看不见他们,却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人一步三回头地来到他俩墓前,摊开了一个包袱。
魏瘸子鬼鬼祟祟掏出大把黄纸,哆嗦着点了好几次火才勉强燃着,他用树枝扒拉着,嘴里还不停念叨。周楷之走近两步,才勉强听清:“小然子,你可别怪叔啊……这都是你爹的主意……要找就去找他,别找我……”
周楷之一怔,飞速看向戚然,不知为什么,他这时特别希望戚然仍在刚才的位置捂头蹲着。
可惜,戚然早就跟他站在了一起,魏瘸子说的话一句不落地也进了他的耳朵。
戚然脸上看不出表情,好像在旁观别人的事情。魏瘸子神色紧张,不停往身后张望,随便捅了几下火堆,没等纸灰燃尽就慌里慌张地跑了。
周楷之看了眼魏瘸子消失的方向,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从刚才听到的话里来看,他应该知道不少内情。
如果他和戚然的养父合伙杀了戚然,他因为内心愧疚而来给戚然烧点纸也说得过去,但他把责任都推到戚大壮头上,这到底是甩锅还是事实,此刻他比戚然更想知道。
戚然就那么站着,盯着微弱的火苗看,忽然由远及近传来踩碎落叶的声音,一双运动鞋闯入戚然视野,熟悉的款式刺得他眼球一痛,他猛地抬起了头。
他唯一的朋友刁小雨,此刻就站在他的墓前,离他不到半米远。
七天没见,小雨还是那个样子,头发没有长多长,胳膊还是没多少肉,他还穿着那件洗过几百遍的T恤,摔出来的破洞牛仔裤,总是刷了又脏的球鞋,这是他的经典搭配,凡是夏天总是这幅形象,秋冬最多添个外套,戚然每次老远见了他,都能一眼认出。
可盯着墓碑的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惊疑、不解,懵懂得像是想不通这里到底和戚然有什么关系,又认真得让戚然觉得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哪。
一定是因为他托的那个梦,戚然这样想,要不他怎么会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小雨,你来啦……”他哽咽着开口,“我就在这里啊,你找到我了……”
戚然哭得更甚,所有委屈似乎都在此刻爆发:“我回不去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小雨……”
他急得伸出了手,刁小雨却只是呆呆站着,过一会儿,突然转身朝外跑去。
戚然愣了一瞬,想都没想就追过去,跟个有家长来接的孩子似的,见到熟悉的人就什么都顾不上。刁小雨跑得很快,像是认准了方向,跑了几百米到达一处荒草地,他停下狠狠喘几口气,扑通跪在地上,徒手开始挖土。
周楷之跟上来的时候,看见戚然泪眼婆娑地站在一旁,低头看着刁小雨刨土。刁小雨像是着了魔,僵硬着双臂一下一下挖着,好想在找什么东西,他绷着脸,嘴角紧紧抿着,眼睛因为发力而通红。
挖了很久,土坑从鸡蛋大小变成能装下西瓜,仍旧没有什么发现,可刁小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时周楷之看见有人来了,来人扛着把锄头,垂着脑袋走得心事重重,他来到刁小雨身边停下,刁小雨只是偏头看他一眼,又低头继续挖。
简黎明一锄头下去翻起一大块土皮,刁小雨在土里摸了摸,什么也没有,这俩人分工明确,一个借助工具,一个徒手刨土,简黎明每锄一下,刁小雨都会摸一摸检查一番,没找到东西再回去继续挖。
挖了十几下之后,简黎明忽然刨出个黑色塑料袋。
刁小雨手忙脚乱爬过去,扯开袋子一看,里面是一部被砸碎的手机和一个被剪烂了的黑色书包。
他安静了几秒钟,忽然歇斯底里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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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线,戚然周老师闹离婚,简黎明刁小雨联手破案,各位小伙伴系好安全带,我们朝精彩出发!!
第十六章 周家老宅
刁小雨跟了魏瘸子一路。
自从上次在大苍山警局碰壁之后,他回到省城又报了案,警察给他做了笔录让他回去等。
等等等,又是等,现在他每等一秒烦躁就多一点,于是他于今天上午再次抵达汤坳村,趁白天上了北面坡,想亲手把戚然揪出来。
然而戚然的影子没见到,倒在角落里偶遇了戚然的父亲。
他蹲在杂草后面,隐约看见戚大壮背对着他,正和对面的人说着什么,那人腿脚好像有点毛病,随着说话动作别扭地挪动。
“都几天了,钱呢?”戚大壮质问。
“周家说了得过了头七,人彻底入了地府才算完,再等等吧。”
“你拖拖拖,要拖到啥个时候,别折幌子骗我。”
“哎呀不会不会,到手我立刻分你。”魏瘸子压低了声音,“那些东西……”
戚大壮:“埋二道坡了。”
魏瘸子一拍大腿:“你个糊涂!咋不烧了嘛?”
“不好烧,埋了方便。”戚大壮说完就下了山,那瘸子瞪他一眼,揽了揽肩上的包袱,往山上走去,刁小雨待他走远,跟了上去。
他躲在一棵树后面,看见瘸子在一座墓前烧纸,起初他以为这是瘸子的亲戚或者什么,直到跑过去踩灭了火,看见墓碑上刻着的“爱子周楷之之墓”几个字,才终于串联起刚才那场对话中的几个关键词。
周家,钱,小然子,二道坡。
某个念头一瞬间贯穿了他的大脑,他径直朝外跑去,之前在山上瞎转悠时对二道坡有些印象,此时更是认准了一个方向,冲过去就跪在地上挖,他不知道戚大壮把什么东西具体埋在了哪,但只要能找到然哥,就算把手挖烂他也愿意。
然后他就在简黎明的帮助下找到了戚然的手机和书包。
戚然的手机是最常见的国产牌子,他用了四五年,连游戏都带不动,右上角的金属贴纸掉了一小块他也不舍得揭,每次睡觉前戚然都会关机给它充电,刁小雨总是笑话他像个老干部。
老干部有时也很慷慨,有一天两人都下班早,互相约着去商业街隔壁那个刚开不久的夜市逛逛,戚然看中了一个黑色书包,刁小雨二话不说帮他讲价,几乎抹掉了一个零,戚然付钱的时候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为表感谢,他请刁小雨吃了一份十分洋气的液氮冰淇淋。
这个书包陪戚然去过很多地方,戚然回老家的那天上午,刁小雨亲眼看见他把三袋桂花糕装进了这个书包,拉上拉链背在肩膀,跟正在刷牙的自己告别。
现在,手机被砸成了一块废铁,那张舍不得揭的金属贴纸倔强地粘在上面,似乎就等着刁小雨来认它;黑色书包变成了碎布片,白色Logo被拦腰剪断,凌乱的划痕触目惊心。
这些都是戚然的随身之物,如今变成这副惨状,那戚然他本人……刁小雨心都要碎了,忍不住放声痛哭。
看见刁小雨这样,戚然反倒平静了,他最牵挂的人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至少他不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世界。
刁小雨紧紧抱着塑料袋哭得昏天黑地,简黎明任由他哭一会儿,蹲下去把人搂在怀里轻拍。
“节哀。”
刁小雨听见这话怒气直冲,狠狠把简黎明推开,骂道:“节个屁啊!你他妈会不会说话!”
他哭花了脸,指着袋子里的东西说:“这些能说明什么?能说明什么?!什么都说明不了!我然哥屁事没有,你再敢乱说我砍了你信不信!”
他冲着简黎明破口大骂,其实他在看见这些东西时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可这种打算在别人嘴里一说出来,他就特别不爱听。
是在咒他的然哥吗?
简黎明被推坐在地上,垂着眉眼不说话,直到刁小雨失魂落魄走掉,他才默默拾起锄头跟了上去。
周楷之站在一旁,一直观察着戚然的情绪,从刁小雨痛哭开始,戚然就不再那么激动了,胸口吊着的气息也很平稳。本以为他会跟着刁小雨走的,可周楷之却听见他对自己说:“走吧,先去你家。”
“我想在有限时间里得到更多线索,跟着小雨他也听不到我说话,没多大意义。”他对周楷之晃晃头,“带路吧。”
说是让周楷之带路,其实戚然自己就能找到。周家老宅位于村中较为幽静的位置,建筑风格却独树一帜,据说清朝年间一位周姓书生把家安在了这里,他的后代就再也没离开,建成的房屋也传袭至今。
到了周老爷子——也就是周楷之爷爷这一代,周家仍称得上是当地最有文化的家庭,周老爷子生了三个儿子,除了小儿子选择出国闯荡,大儿子、二儿子都留在村里生活,大儿子儿媳生了两个女儿,二儿子夫妇生了两女一男,一家十几口全都住在一个院里,每天会有帮工前来料理杂事,日子过得还算顺遂。
当然,这都是周楷之生前的事。
山下好像刚下过雨,路边湿漉漉的,周家半人高的砖墙外面还有未干的水渍,他们穿墙而过,院子里没有人,落叶混着雨水泥泞地挤在一起,添了几分萧瑟和凄凉。
正前方是一栋二层高的小楼,红砖碧瓦,一左一右两间厢房也是精心设计过的矮屋,透过窗子可以看见拉的严严实实的窗帘,里面大概有人在休息。
戚然轻车熟路,顺着墙边往后院走,周楷之问他要去哪,戚然说想去找找小时候的那个狗洞。
狗洞自然是没找到,早在许多年前就被堵上了,戚然败兴而归,只好跟周楷之吹嘘自己小时候有多勇猛,敢只身前往他们家大冒险,周楷之将信将疑,眉头微皱,目光在墙根逡巡了半天。
不一会儿,从二层楼里走出来个妇女,戚然定睛一看,抓住周楷之胳膊道:“她就是那天跟着媒婆的女人!”
周楷之点点头:“是我大姐。”
周梅之走到半路被母亲喊住:“老大,叫陈二去就好了嘛,你自己一个人哪提得动。”
“没事的妈,我不亲自去不放心。”周梅之说自己很快就回来,母亲才同意她去了。
戚然和周楷之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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