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羡慕你的。”朋友突然发出了感慨。
“怎么了?”
“年轻,还有得选。”
朋友的伤感来得有点突兀,我说:“你现在也可以选啊,不缺钱也不缺时间。”
“但我当爸了,你不明白,当了父母,就很难走出舒适圈,”朋友叹了一口气,说,“这辈子也就基本定型了,什么都得考虑孩子。”
“有了孩子也不是一无所获吧?”
这个问题让朋友陷入了沉思,后来,我和他聊起了Ethan,聊起几天前在上海跨年的经历,我说:“要再给Ethan一段时间,他很在意我和野泽的过往,我不想逼迫他。”
“绝对不是,”朋友立即摆手,说,“听我的,要是他真的还在介意,肯定不会找你要那个破猪了。”
“不是破猪,是三千块的猪,而且挺可爱的——”
“行,行,要是他真的不给你机会,你那三千块钱的猪根本送不出去,两个成年人了,怎么这么幼稚,初中生谈恋爱都没这样的,信不信?”
这天晚上,吃了饭聊了天,回家的时候,雪花已经飘起来了,我给Ethan打了今天第二通电话,他说,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去拍照穿的衣服。
下雪的故宫变成紫禁城,雪花在皮手套上变成几粒水珠,Ethan把一抔雪丢在了我身上,他说:“不敢和你真玩儿,北方人打雪仗你受不住。”
“你很厉害吗?”我问。
“厉害啊!”Ethan抬起手,把粘在他围巾上的雪花拍掉,然后大声地回答我。
Ethan系好了鞋带站起来。
长发样子的他,是我最初认识的他,就像现在这样,不是总高兴,往往压着嘴角,脸长得年轻精致,嘴巴天生红润,有时候笑起来,又是种不一样的漂亮。
红墙映雪,Ethan蹲下去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小朋友聊天,后来,小朋友送了一颗糖给他,我们都走出去了好几米,Ethan忽然说:“那个小朋友好可爱啊,我小时候肯定比他还可爱。”
“你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什么样子吗?”我问。
Ethan穿着一件墨蓝色的大衣,系着红白相间的格子围巾,半截头发也被系在围巾里,他伸出脚,把路上的雪踩得“咯吱”响。
说:“我小时候……就是皮啊,根本管不住,因为我姥爷姥姥都特疼我,我就是家里的霸王,你想想我的名字,跟了姥爷姓,也有姥爷一辈子的寄托,他的家乡,心心念念的渤海。”
“后来就不跟姥爷一起住了?”
“是啊,后来跟我妈一起住了,她不怎么管我,所以上学也不怎么样,没什么才艺,青春期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整天跟人家打架,玩儿车的时候受伤,断胳膊断腿的。”
Ethan踩在雪上,险些滑了一下,他拽住了我的袖子,继续说:“那时候,我都没想过会遇到一个你这样的人,说句实话吧,以前和你谈恋爱的时候,我觉得挺幸福的,就像小时候在姥爷家那样,做什么都没有错,老被惯着。”
Ethan淡然地笑,像是在说起几十年之前的往事。当我愈发了解以前的他,我才知道他现在改变了多少,又长大了多少。
现在,Ethan不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了。
他转过头来,盯着我看,抿着嘴一直笑,一直笑,那只手还是揪着我的袖子。
这一整天都过得开心,在雪下得最急的半小时里拍了照片,后来去了Ethan独居的房子,天已经黑了,Ethan穿着红色格子的睡衣套装,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把今天买回来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但对他家不熟,所以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能先放在餐厅的地板上,再把水果切好,端去客厅。
“西瓜和奇异果,要不要吃?”我站在沙发旁边,问Ethan。
他的视线全都在电视上,迟钝地摇了摇头,我只能把盘子放下,打算去厨房里整理一下,谁知,我还没来得及转身的时候,就被Ethan抓住了手。
他还是躺着,还是没什么表情,我以为他有事要说,就问:“怎么了?”
“牵手啊。”
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腮,看着我。
电视里响着催眠曲一样的音乐,还有电影主角低沉的声音,这一刻,我看着Ethan的眼睛,觉得用不着犹豫了。
就算失败,也不想犹豫了。
手指头还是被Ethan紧紧地抓着,我蹲了下去,半跪在地毯上,看着他的眼睛,问:“除了牵手还有什么吗?”
不出所料,Ethan的回答是:“没有了。”
此时的他,不像白天那样眉眼带笑,而是平静地和我对视,他的鬓角长了很小的一粒青春痘,他越来越用力地攥着我的手指。
脸离得很近,我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我说:“我们复合吧,左渤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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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最后一章,不要误会~
第103章
(FR. 左渤遥)
左琳叮嘱过我做好倾听坦白的准备,而此时此刻,我正曲着一条腿,以不太优雅的姿势躺在沙发上,连眨眼都忘了。
没做好准备,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得体的话,静默了四五秒钟之后,我连表情都没变,只听Frank继续问我:“你同意吗?同不同意?”
我和他眼睛之间的距离是二十几公分,我能看清楚Frank所有的情绪,他佯装着淡定,实则紧张得手心发凉,我终于松开了手,放过他大概被我攥得发麻的指头。
我坐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又站了起来,身上盖着的薄毯子掉在了地上,第一件事儿是找遥控器,我围着茶几走了一圈,终于在盛西瓜和猕猴桃的盘子后面找到它。
我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了。
“不好意思,我先回房间了。”
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涌上心头,让我顿时需要一个私密独立的空间,我捞起手机就往卧室里走,看都没看Frank一眼,我也没笑,没生气,门锁撞上了,“咔哒”地响。
我把手机随意扔在床上,然后,顺势地坐下,再顺势地躺下,眼睛闭上了,又不淡定地睁开,还没笑出来,主要是一切来得很突然,我还是懵的。
幸福的感觉没有缓缓浸润,而是在几分钟后、我终于不那么懵的时候,忽然像强心剂一样注入我的身体,不只是大脑,还有神经和血液,还有心脏。
我抱住了枕头,把脸埋在被子里,压抑住想要发出怪叫的冲动,整个人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
天花板是浅青色,灯带的光是浅黄色,窗帘是灰蓝色,被短暂遗忘的手机硌在我的腰椎上,我坐了起来,用手理顺刚才弄乱的头发。
把新消息敲入和Frank的聊天框。
我写了一个字——
嗯。
也不知道这时候为什么还要正经地敲门,我握着手机坐在床上,偷偷地发抖,我说:“进来。”
但是门没什么动静,于是,我大声地说:“别他妈敲了,没锁,进来。”
只是话音还没落,我就忽然想哭了,不知道是在庆幸还是在伤感,亦或是喜极而泣,我忍着眼泪但是红着眼眶,Frank已经推开门进来了,他几步走到床边,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跪在床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连手机都没拿住,我发抖出汗的手放在Frank的背上,他很用力地抱我,让我原本凌乱的呼吸变得更困难。
我这人,从小坚韧抗造,腿摔断了都没哭过,结果一个恋爱谈成泪失禁体质,变得经不住冷落也经不住哄,一被哄就想哭。
Frank在我耳朵旁边问:“难过了吗?”
我咬着下嘴唇,矫情地回答了一个“嗯”,然后,眼泪就止不住,我把眼泪全擦在了Frank的衬衫上。
他又问:“勉勉强强才答应的吗?”
“没有……”我说,“没有勉强。”
“那你刚刚在想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跑进来?”
“原来以为你不喜欢我了,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这一句,一半是实话,一半是废话,语气有点儿矫揉造作,说完自己都觉得恶心。
Frank说:“这么多天了,一直怕你不能接受,所以我一直在等,想一想挺后悔的,两年的时间被浪费,补不回来了。”
Frank的语气充满遗憾,吻落在我的脖子上,吻了两下,他的手指陷进我的头发里,说:“我爱你,Ethan。”
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肩膀,喉咙里发出好几个带着哭腔的“嗯”。
我庆幸这是在雪天的北京,我和Frank正一起度过最冷的季节,他去上海常住了,但这没能成为我和他重归于好的阻碍。
后来又接吻了,抱了半天,还抱着,Frank叹了一口气,说:“手机是不是摔坏了,等一下,我捡起来。”
这回,轮到我抱着他不放了,嘴上说着“不要”,把略微潮湿的脸颊往他肩膀上埋。
我把在故宫拍的照片发了朋友圈,把小猪的照片也发了朋友圈。
小猪的名字是我姥爷起的,叫北冰洋,因为老爷子喜欢喝北冰洋,把小家伙带回去给他看,他说:“这小花猪,怪丑的。”
姥爷家的院子里春夏有花,到冬天的时候就没什么绿色,葡萄藤埋进地底下,要等来年暖和的时候再挖出来,再剩不到十天过年,家里阿姨正在里里外外地打扫,我姥爷养的猫在人脚旁边蹭来蹭去,还伸了爪子,抓Frank的鞋。
“自己去玩儿吧丑猫。”我把猫拎到一边去,顺便过一过嘴瘾,把北冰洋挨的数落还回去。
我姥姥喜欢清静,老不让别人常来,也不喜欢我妈我舅舅带着一家子,所以,平时只有节日相聚,但我一个人去的时候,她还是挺高兴。
被我妈规训了十几年后,我回这里还是能够放飞自我、玩得开心,我姥姥说我看人下菜,还唠叨我不会买好看衣服,她坐在屋子前边儿晒太阳,穿着立领的夹袄子,外边一件很厚的开襟毛衣,看我过去了,就拽了拽我的外套。
问:“你冷不冷啊?”
“还成。”我说。
“里边儿去,去下五子棋,我记得你以前下得挺好。”
在老人家眼里,我像是永远长不大,小时候的消遣物件至今还留着。
我蹲了下来,皱了皱眉毛,说:“那是我上小学时候玩儿的,现在已经长大了,不玩儿那个。”
“听我的话,买几件好衣裳穿,别穿这么破的,不鲜亮,”姥姥含着新补的牙,说话变得有点不清楚,“我问你,你妈是不是不给你钱花?”
“有钱……不是,这哪儿破啊,新买的,五万多,虽然说不是天价高定,但不至于破吧。”
“五万就买这个?”她还是很嫌弃,捏着我外套的领子,说,“你看我,都是老字号的料子,老师傅亲手量亲手做出来的,多合身,多好看。”
我站起来,翻开姥姥毛衣的后领看标签,上面显眼地印着“PRADA”。
“哪儿的老字号啊?”我没忍住笑出了声,说,“意大利老字号?”
“不是,里头的是做的,外头的是左琳怀孕时候穿过的,买的大号衣裳,现在给我穿了。”
我撇了撇嘴,搬了个小凳子在旁边坐好,我说:“她怎么这么有孝心呢?给您穿剩的。”
“从小就有孝心呗,不爱吃的都给奶奶留着,猴儿精的孙女。”
我在这里晒着太阳挑拨离间,也不忘记给左琳发消息刺激她,我姥姥问:“你那个德国朋友人哪儿去了?”
“厨房里和阿姨一起收拾东西,”我把手机放进衣兜里,揣着手坐起来,说,“人家有名字,叫Frank。”
“你去把他叫过来,你先带着他去溜溜,下午饭的时候和你姥爷一起回来,咱们家什么时候让客人干活儿啊,没规矩。”
我弯着嘴角笑了笑,说:“没关系,他乐意干让他干呗,外国人在老北京四合院儿的厨房里干活,那都算是社会实践了。”
“他和左琳好歹也相过亲,你说是不是还惦记着咱左琳?不然这么殷勤干嘛?”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用很严肃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们以前次次回来都聊他,现在直接上门来我家了,你说……”
“和我关系好不行吗?”我问。
“行,我知道是你朋友,我就是觉得想不通。”
我下了凳子,攥着姥姥的手,原本打算蹲下的,可后来又跪着了,我说:“老太太,我说他和我关系好,没说他是我朋友,您想没想过……我俩是一对儿啊?”
“哪种一对儿?没明白。”
“跟您直说吧,Frank是我男朋友,谈得挺久了,大概率以后还会结婚,您老也没重孙子抱,因为男的和男的生不了。”
我姥姥脸上还那么平静,抬起一只手摸口袋,掏出洗得很香的手帕,沾我眼角两粒恰到好处的泪花,说:“哟,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了?”
“您不生气吗?不罚我吗?”
此刻的我,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挤着眼泪下着跪,两只手抓着我姥姥的手不放,她说:“你别给我来这套,怎么跟你舅舅小时候一模一样,多大的事儿啊……”
“那您觉得男的可以喜欢男的吗?”
“要我说,其实很正常,”老太太还是那么冷静,看起来深谋远虑,她说,“其实特别正常,女人爱女人,男人爱男人,都很正常,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就会互相爱了,别人怎么想的咱也不知道,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能理解。”
“想得这么透彻啊,老太太?”
“你起来坐好,地下凉,”她把小凳子拽过来,劝我坐下,说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你妈为难你了?让我跟她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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