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阑笑了一声:“电击加上服毒,我直接给你换了颗心脏,挖了芯片,又换了血液和皮肤,这才救回来。要不是恩萧那小子,谁都不会救你。”
“所以我们没看错人啊。”
红阑静下来,微微眯着眼,眼角的细纹让她显得更加严肃。她听了外面的混乱,眼前的光线也忽明忽暗,是直升机扔下来的一沓小册子挡了光。
“我男人曾经也是将军的部下,只可惜他死得早,当初他还和云翼一起刺杀过山茶花。”红阑说,“那是边防队的飞机吧?边防队远离内城,没想到这些年过后,彻底成了将军的人。将军今天这招,是拿全城的人命在赌。”
“赌不赌,不都可能死光吗?”柯林说,“如今局势,只盼全城的人能醒一个是一个。民众都是一帮乌合之众,闹事的人里混着我的人,只要这几个人打头阵煽风点火,民众根本不需要仔细想清楚发生了什么,自然就会跟上闹事,不愁没有阵仗。
“但其实我赌的不是全城,我赌的是恩萧。要破局,我就看那小子,够不够清醒,够不够血性。”
红阑盯着老将军。那佝偻的后背似乎驮住了无比沉重的落日。他必定忍耐多年,在背后默默地下了一盘大棋,从边防队到内城,每一个角落都有他无声的密谋。一步一步撒网,终于到了要浮出水面的时候。
而这一切,只有柯林自己知道,是为了当初那个去了城外就再也不复返的热血少年。
为了偿还当初的懦弱,总工程师没有达成的夙愿,他用一生替他达成。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密谋什么,但有两点我十分清醒,并且全力支持。”红阑说,“第一,推翻福音,颠覆城邦;第二,恩萧必定要做那个出头鸟,这点连老天爷都授意了。”
***
林默的通讯仪接通恩萧,气喘吁吁点:“长官!情况不对,有大量民众暴动,扬言要推翻福音!”
恩萧盯着天幕,语气里并不包含惊讶。昨天夜里,之前一直掌管研究所的海蛇家族的族长死了,死于刺杀。墙上用他的鲜血写着:禁止不人道的生物实验,为你的贪腐和无能付出代价!
丧尸的源头是研究所的禁忌实验。科学发展的速度很快,只有伦理时时牵制它的手脚,才能制住这只怪物。
新年伊始,空气里就有爆竹似的躁动气氛。
林默:“长官,这背后有人搅局!”
“是wings.”恩萧说。
“现在民众正是激愤,我们要镇压吗?”
“当然。”恩萧说,“但是不得采取暴力。这里头的人没几个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围住他们,饿两天必定服软。”
“是!”林默转过去吩咐了几句,又继续说,“长官,福音控制丧尸,拒绝开启天幕……是真的吗?”
恩萧蹙眉:“你哪儿来的这些想法?”
“有人散发小册子,宣传《创世记》。现在已经满城都是了。”林默顿了顿,“长官,这是胡说八道吧?我现在就去收缴!不知道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敢说这种话!”
恩萧愣着,脸色有些难看。断开信号,他低头揉了揉眉心。
谢知行:“长官怎么了?”
“那么多纸质书是从哪儿来的呢?城邦哪个地方可以印书?”恩萧咬咬牙,“只有全城邦唯一的一座藏书馆。谢知行,我们该去一趟了。”
第134章
藏书馆古旧的大门上爬着青苔。下过雪,门口的土地湿滑漆黑。
这是山茶花院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整栋楼依墙而建,被爬山虎的枯藤挡住,屹立过几个世纪的风雨,却没什么存在感。
恩萧来时,大门撕开一条缝,像是等待已久。
这些天他已经可以下地了,只是走起来有些慢。进了大门,里头几乎漆黑一片,藏书馆一楼到顶楼全部拉通,中部是大厅,建有环形梯子,周围四面都是书架。
一关门,书架上一盏盏蜡烛状的灯应声而起,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势单力薄。
恩萧睃巡一圈,不见人,于是喊了一声:“老师。”
依旧没有反应。
谢知行纳闷:“你的老师不是智星吗?”
“不是,智星只是输入信息,当不起一声老师。”恩萧说,“有些事我没和你说过,其实我从小就接触过《创世记》,就是藏书馆的这位老师偷偷给我的。”
谢知行挑眉:“你看过?”
“嗯。”恩萧说,“最开始我路过藏书馆,看见地上有纸质书,出于好奇就捡走了。我看过又放回来,老师再给我换新的放在地上。我和老师就是这样交流的,但其实直到今天我们也没见过。”
恩萧一路走,一路抚摸着纸质书的书脊:“那些书的内容范围很广,有《奥德赛》《失乐园》《哈姆雷特》《庄子》……还有你那天吟的十四行诗,我都读过。这些都是禁书。有时候我会隔着门和老师说话,后来老师给了我那本《创世记》。
“但我没有读完。因为我读到一半被父亲发现了,他嘴上说那些都是胡说八道,但他看我的眼神,简直像个变态杀人狂,准备要把我勒起脖子来吊死……再然后,我犯错被关起来,阿沉也为我死了……
“我想这是他在惩罚我偷看禁书,所以我把书扔回来了,从此再没踏足藏书馆。要不是因为你,这些事我可能就忘了吧,一辈子也不会提。”
“明明不是你的错。”谢知行忍不住把手放到他后脑,贴着头皮摸了摸,眼前这个漂亮的笨蛋他太心疼了,心疼得想把他揉进怀里。
他想要恩萧像一团雪一样,在他怀里化掉。
“等等,你看的那些书,我也看过,都是李叔拿给我的。你老师不会是李叔吧?”
恩萧摇头:“不像。李煊我见过的,感觉和老师的形象对不起来。我的老师说话声音很独特的,很低,很闷,好像在胸腔里无限回弹过才传出来,吐字也不太清晰,我从来没听过别人发出这样的声音。”
“你觉得是你的老师发放了那些小册子?”
“小册子不一定是他本人发的,不过他当初都能诱惑我看《创世记》了,今天这事儿肯定和他有关系。”恩萧笑了笑,说,“好大一盘棋啊。我当初落荒而逃,隔了那么多年,他这是逼我回来。”
他俩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藏书馆太空旷,他俩一出声,像一把沙子撒在白瓷上。
楼上烛火摇动,似有黑影一晃。恩萧抬头,就着烛光看到顶楼有一间暗室:“老师?”
谢知行:“上去看看。”
恩萧走得慢,谢知行就过来扶着他走,托着手,圈着腰,一步一步迈得非常迟缓。恩萧看这阵仗,笑了:“走快点,你像扶老奶奶。”
谢知行于是在恩萧腰上捞了一把,把人搂过来贴近自己:“可不吗,老夫老妻的。你嫌什么呢?”
恩萧嗤了一声:“谁跟你老夫老妻?”
“那是什么?”
“我们明明都没有认识太久。”
“那就是新婚燕尔。”
恩萧身子一轻,被谢知行掐着腰,单手拎起来,直接抱着上楼。
“长官是这个意思?”
“谢知行放开!我不是这个意思。”恩萧急着敲他脊背,“老师在这儿呢。”
谢知行不听,在他微红的耳尖旁边说话:“情人关系,合理合法。小点声儿,打扰你老师了。”
“那只许抱到楼上。”恩萧挣扎无效,搂着他脖子,掐了一下他后颈的皮肉。
谢知行笑了,他喜欢恩萧这样完全靠着他,像一只乖猫。于是他把他往上颠了颠,顺手拍了拍屁股,说:“乖。”
恩萧的身体僵了一下。
谢知行以为他害羞,但其实面对着暗处,恩萧的眼睛忽然变了模样,淡蓝色的湖泊里漾出一层不太明显的白色数据网来。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围。
不久以前他们面对着贝奇那天,他的后颈被敲了一下,弄出一片青色,到今天都还有隐隐瘀血。
其实还有一个很细小的针眼,只是看不出来。
在他眼里,整座藏书馆变成透明的,目光所见之处均被洞穿,呈现了一幅剖面图。
谢知行抱着他转身,他得以看到这一面的景象。藏书馆中间虽然空旷,但一旦上了楼,里头就不一样了。密集的书架排列着,构成了一层又一层的迷宫。
谢知行用脚尖抵开暗室的门,看了看:“里面没人。”
“那往这边走试试。”恩萧指了指。
谢知行就抱着他往书架堆子里面去。里面光很暗,各个书架并非整齐排列,而是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面朝各个方向放着。
“这边。”恩萧说。
谢知行抱着他,一路绕了好几个弯儿,直到再次停在一间暗室门口。
“这里呢?”
“看看吧。”恩萧说。
他似乎很愉悦,虽然没有吭声,手指头却在谢知行肩头上点着,敲打“Jingle bell”的旋律。
“长官今天,怎么那么闹呢?”谢知行笑了一下。
他放他下来,他没抬头看,直接站到旁边去了。谢知行推门就进去。
恩萧没跟上,他手握着门扉:“长官怎么不进来?”
“你先进去,我也不知道老师会在哪儿,先到别处看看。”说着他作势要走。
“长官。”
“嗯?”恩萧微微偏过头。
“我愿与你一同奔跑。”
恩萧眉心动了动:“什么?”
谢知行跨一步出来,说:“我愿与你一同奔跑,在无边广阔的麦浪里。”
说着他已贴至身后,声音低沉阴冷,大手钳上恩萧的后脖颈:“你不是长官。”
“恩萧”嘴角冷笑:“聪明。”下一秒便已抬手攻击。
谢知行避开那一道掌风:“长官知道,除了得到他以外,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再次奔跑在无边广阔的麦浪里。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敢假冒他?”
“那又怎么样?你敢杀我吗?”
“恩萧”眼神湿冷,伸手摸枪,眼睛一眯,火光烫开黑暗,却被谢知行枪枪躲开。那双狼眸映出橘红色,谢知行往他脚下一抄,绊倒他的一瞬间,拉着他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用手锁死他。
“恩萧”在挣扎,脖颈上青筋暴起。“放开!”
两人跌坐在地上,谢知行在后面抱着他,凑着他颈子说:“你开枪的手法不如他,是不习惯吗?他打枪从来不眯眼睛。而且他要是冲我开枪,我在劫难逃。”
谢知行的脸贴了他后颈:“还挺烫的。控制一次要多少能源?”
“恩萧”脚下忽然用力,整个人往前翻起来,拉着谢知行的手腕,借力将他甩翻出去。
谢知行砸在地上,骂了一声:“啧。”长官的身体训练有素,还是很好用的。
“恩萧”的枪口立刻压下来,抵住谢知行的脑袋。
谢知行握住他的手,用力把枪口掰朝一边。那两双手角逐,青筋隆起,微微颤动。
谢知行咬牙,看着“恩萧”那双眼睛,说:“长官……”
他不能伤害恩萧的身体。
“长官,醒醒……”
“恩萧”嘴角咧开笑意,眼神狰狞,一点没有平时的样子。额发遮了眼睛,他舔得下唇鲜红,竟有惊心动魄的美。
“别挣扎了……杀了你,我再杀了他,又完成两个指标。”他算了算,“九分之七……”
枪口猛然逼近了,谢知行偏过头去:“……长官!”
“说说遗言吧。”
“长官,你看看我!”谢知行额角冷汗直冒,咬牙说,“我说过,我要奔跑在无边广阔的麦浪里,不是我一个人,是和你一起……”
“恩萧”说:“什么东西?”
谢知行:“我愿与你再次奔跑在无边广阔的麦浪里,你不记得了吗?”
“恩萧”蹙眉,准备开枪。
谢知行眼睛通红:“恩萧!”
这一声吼得几乎要冲破心肺,恩萧猛然怔住,瞳孔里那层淡淡的数据网晃动起来。
谢知行趁机夺枪,翻身起来。
另一头,恩萧忽然跌坐下去,低头大口喘气。
他的十指和手背都通红,是刚才谢知行捏的,骨头痛得像要碎了。
“谢知行……”他声音轻飘飘的,“我怎么了?”他抬起眼睛来,冰蓝色晃了晃,“我伤你了,是不是?”
谢知行立刻扔了枪,过来抹掉他下巴上的冷汗,说:“没事了。”
恩萧头晕,后颈又烫得过分。刚才他一瞬间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仿佛被关在一个真空密闭的空间里,如何敲打、如何挣扎,都没有用。他心脏跳得厉害,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动,然而却是被别的意识驱使。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无依无靠的恐惧。连身体都没有,他像一团雾气,很快就要消失。就如同他小时候的噩梦,无尽轮回的走廊,他只能跑,没有人会来救他。
就在最后那一刻,他陡然听到谢知行叫他。那一声,把他一把拽回了地面。一落地,便有什么东西在他意识里挤散了。
恩萧睁眼就看见自己拿枪指着谢知行,食指已经蓄满了力气,那个角度,稍微再往右偏一点点,就能一枪爆头。
“……我知道的,我差点杀了你。”他抵着眉骨说。
谢知行:“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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