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亮眼的洪流涌出,在地面上燎出黑痕,然后直直转向天空。迎面的丧尸瞬间烧成灰。谢知行很想用粒子炮收拾丧尸,但那太奢侈了。
粒子流穿破黑夜,在空气里烧出一条条光路,聚集于同一个点。中心大楼的顶针跟着晃动,那条厚重的能量带忽明忽暗,仿佛在挣扎。白光烧穿厚重的云彩,然而瞬间又有无数粒子涌动起来,填补窟窿。
天空发出低鸣声,谢知行好像听见有人在哭泣。仿佛一把刀割在身上,他在想恩萧会不会疼。
几道白光像希望的火炬,绝望的人群看了看,本能似的从地上站起来。
福音和丧尸似乎被惹怒了,瞬时嘶喊遍野,更加猛烈地攻击起来。地面晃动,谢知行咬牙稳住,拉住操纵杆,手心疼得像要渗血了。有的城防官的粒子炮翻了,被压住身体,可是下一秒立刻爬起来,调整角度,再次对准天幕。
粒子盾又熄灭了几处,外头的丧尸密密麻麻地涌进来。居民抱着头往广场中心挤,林默带领剩余的城防官去拦截:“给我抵住!拿肉抵都要抵住!”
可是哪里抵得住,丧尸一进来,就如同镰刀刮过枯草,人群只见骨血横飞。
橘黄色的火花在空中炸开,城防官全部堵在最前面,用身体筑墙。
有的人倒下,又被来人捡起枪支,填上窟窿。来的人都不穿蓝黑色制服,他们是城邦最普通的居民,甚至是饱受欺凌的乞丐。
“冲啊!”
“保护小孩儿!”
“死也不能躺着等死!咬我啊,你们咬死我啊!”
所有人都在往前冲,只因为他们背后,都有一个自己想保护的人。当热血洒上天空,淋得所有人满身满头,更痛,也更热。
丧尸都被某一股意识牵动着,谢知行那一架粒子炮附近很快就围了丧尸过来。怪物爬进来,猛然扑向谢知行。
他听觉灵敏,快速一躲,一手拉住操纵杆,抬腿一踢,将丧尸踢出粒子炮。然而又有源源不断的丧尸围过来,谢知行不敢放松粒子炮,只要一放松,粒子流打的就不是天幕,而是他附近无数的居民。
于是他只好任由丧尸咬到他身上、手臂上。
獠牙刺入血肉,他感觉一阵头晕。冷汗下来了,他握着操纵杆低骂了一句,嘴角噙着一抹悲凉的笑:“操……长官,还是我先走一步……”
忽然一阵混乱的“砰砰”声,丧尸嚎叫着放开他,黏液喷得到处是。
谢知行睁眼一看,几个城防官帮他打了丧尸,眼神都在颤动。
“嘘……”谢知行笑了一下,说,“没事,稳住。”
他应该没那么快发作。如果快发作了,他就跳到丧尸群里去。
城防官一言不发,忽然立正对他敬了个礼,然后走开去保护别人。谢知行有些心急,与他一样经历的可能还有其他几个炮位。
正想着,外面突然跑过来一群居民。
“干什么?回去躲好!”谢知行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和丧尸说。
那些怪物眼睛发红,疯狂地顶撞着粒子盾,激起一道又一道波流。
“长官,你们保护我们,我们也保护你们!”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也过来了,瞳仁很大,明显是害怕的样子,可是这话说得洪亮。
谢知行:“不需要,回去!林默怎么放人出来呢?!”
然而居民们不管不顾,捡起地上牺牲的城防官落下的枪支或者匕首,把谢知行围起来。
“我们要和长官共进退!”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还有什么长官,我们都只有一个名字,人!”
“人就是这样的,有时候特别不怕死!”
“长官放手打吧,外头我们守着!”
有的丧尸冲过来,咬掉了说那句话的人的脑袋。
“不!”谢知行低吼。
然而立刻又有新的人补上来,赤手空拳挡住丧尸。
“长官不管,专心打你的。“来人努力笑着说。
粒子炮被围得水泄不通,谢知行手抓着沉重的操纵杆,放也不敢放,耳边有痛苦的嚎叫,他不敢听。
所有人都做不到旁观,他们骨血里的热终于打散那些事不关己的冷漠与麻木,有人站出来了,有人跃跃欲试,有人想要自由,有人无所谓牺牲。
谢知行鼻子忽然有点酸。智星可以抹掉智慧,但抹不掉人性。
今天的战场上,有无数觉醒的人群在摇旗呐喊。尽管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尽管他们可能曾是敌人。可是那份想要活下去的心是一样的,自由的火种已经燃烧四方,人类的希望不死不灭。
曾有无数人倒下,像那位总工程师,像那个小女孩,像那只老蜘蛛,像那一个个微不足道却不曾放弃的抵抗者,像城邦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都将散落在历史的尘埃里。
然而今天倒下的,千百年后仍然不朽。几百年前就有无畏的革命者,几百年后有了今日的城邦,再过千百年以后,还有人类的子子孙孙会拾起今日的火把,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叫着一模一样的名字,走过周而复始的历史,推翻一个又一个腐朽的统治,唯一不变的是对生命的永恒敬仰,和对天空的无限向往。
我们都是没有翅膀的鸟儿,飞向遥不可及的太阳。
终于在第三天,当城邦耗尽了最后一个粒子盾时,天幕忽然被击穿一个大洞,而丧尸后颈的芯片微闪,僵硬地扯动躯体,一瞬就停止了动作,然后集体昏迷倒地。
太阳光从浓云后边射出,照亮沉寂的地面。
尘嚣之中,尸横遍野。蓝黑色制服被踏到看不出颜色,平民百姓也伤亡惨重,筋疲力尽。
谢知行从粒子炮里出来时,浑身都是伤,肌肉酸痛,衣服上也沾满了自己的血。他浑身都被抽干净了力气,只差还没变异成丧尸。
“长官……”有人倒在地上,拉住谢知行的裤脚,虚弱道,“这是怎么了?”
“天幕开了。”谢知行蹲下来,说,“我们自由了。”
“自由了?”
“自由了。”
这一句就像蒲公英种子,风一吹就传远了。广场上逐渐传出低低的人语来。
“赢了,我们赢了!”
“有太阳出来了!”
人群在逐渐复苏,有人起身,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放火、打砸,点燃炸弹,福音的雕塑里传来巨大的响声,很快便轰然倒塌,砸得地面震颤。
整座城市跳跃着一种欢欣。人们在哭泣,在尖叫,有人倒下,又有更多人活下来,活下去……
这个时代荒唐透顶,一切都虚假,都浮夸。人造的上帝,标榜的美德,空洞的情绪。但又有什么是真实的?对自由的向往,对生命的敬畏,不知所起的爱意和无比壮阔的晚霞。
黄昏下着一场金黄色的雨,自由的风冲淡血污和三个世纪的沉闷。废墟之上,一个神明死去,又有千千万万个神明诞生。
我们都是自己的神明。
而那一人拖着沉重的身躯悄然退场。
他的爱人还在等他。
谢知行上了顶楼,敲了一下门,说:“恩萧,我来了。”
里面传来倒计时的声音。应该是福音系统报废倒计时。
“长官,不要把我挡在门外。”谢知行说。
那扇冰凉的合金大门等了两秒,然后豁然打开。室内正一圈一圈地闪动着红光,而恩萧的身体就落在正中央。
福音的身体也上下浮动,如雾一般。墙上还有十秒倒计时的投影。
福音系统非正常报废,意味着爆炸。谢知行看着恩萧那张带着泪痕的脸,笑了笑,把泪抹掉,温声说:“久等了。我来陪你了,长官。”
然后他抱住恩萧。
火光奔涌。谢知行倒下,带着餍足的笑,像喝醉了酒。
“长官”二字,嘴巴一开一合,就是他这辈子喝过最烈的酒。
第143章 尾声麦田
挪亚城外十里麦浪
那是一条羊肠小径,新育种的麦子一年熟四次,高过人身。微风一吹,金黄色的麦浪在晚霞的光辉下浮动,有暖而干燥的香气。
谢知行坐在田埂上,手上一个银色口琴,跳跃着灼红夕光。他缓缓吹着那首简单的小调,早就忘了名字,可好像城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哼两句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一别四年。
远古的太阳在天空铺洒了灿烂的淡紫色霞光,这个时间点,还烧得人脸上热热的。
恩萧就躺在他的旁边,那张轮椅上。熟睡的面颊被烧红了,淡色的睫毛沾上黄昏金色的微粒,闪闪发亮。他的头发长了,谢知行很少给他剪,于是就泻过瘦削的肩线,一直流到腿边,这会儿也是染了光,好像薄膜一样均匀洒落着霞色。
这几年他的身体还是保持着原本的样子,那对翅膀不再被人剪掉,于是很快就长出来,羽翼洁白,在肩背处耸立,线条流畅,柔软而温暖。
只是没人见过张开的样子。
他虽然一直在谢知行旁边,已经四年了,他不醒,就好像一直和谢知行分离似的。
谢知行倒是醒得早。他身上带了一枚小型防爆护盾,本来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粒子炮误伤的,没想到正好救了他们一命。他毫发无损,只是恩萧因为神经系统受损,一直没醒过来。
医生说当时林默听见爆炸声,立刻带人上去查看。发现他们的时候,两人正紧紧拥在一起,都没了知觉。
虽然这样,可是想把他们分开很难,两只手费了大力气才被拉开。当时谁都以为他们殉情了,林默第一个绷不住哭出来。
谢知行听笑了,他有些满足,总指挥室的大门最后是由恩萧掌控的,门开了,说明恩萧允许他去陪他。
“好长官,总算明白我。我不怕死,我就怕一个人活着。”谢知行抚抚他的脸。
那口琴声有些干涩,可是又流畅,调子吹完了依旧余音袅袅,在风里随着麦子一起流转,一遍又一遍,模糊飘荡,倒有些呜咽哭诉似的。
谢知行恍惚想起他最开始见到恩萧的时候。那时候恩萧似乎总想留下他,是为了看管,也是因为他是一条好用的狗。
但谢知行总觉得还有别的原因。他问过,可是恩萧讳莫如深。
这四年,他脑子里描摹过无数曾经的场景,因为实在想念,于是把每一个曾经注意不到的细节都挖出来了,一遍一遍地仔细思量,恨不得在脑子里把恩萧演活了。
他想起那时恩萧看他的眼神会像在看一个来自十分遥远的星球的生物,带着探究、好奇,眼底还有星星点点的期待。也许恩萧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
老蜘蛛给恩萧埋下过关于方案B的种子,只是因为逃避,他忘了。可是潜意识里,他永远躲不掉谢知行,就像他永远躲不掉做殉道者的结局。他生来就是关不住的鸟儿。
风吹麦浪。谢知行掀起衣服来为他挡风。
远方的城市传来钟声,缓缓打了六下,浑厚浓重,惊起一群飞鸟。
核辐射早已散尽,世界还有点冷,但炽烈的太阳底下,大地已经在慢慢回温。
他们的城市在重建。有的人离开了城邦的原址,有的人留了下来。他们为新城市取名挪亚。
城邦的人口还是不少的。红阑在医院负责照顾他们,并发现恩萧和谢知行身上都有阿尔法酶的痕迹,按道理其实早就应该发作了,根本等不到最后那天。
她提取两人的血液样本,最后发现关键在于谢知行。他做编号G的时候接受了不少实验,结果阴差阳错地抵御了变异。
于是红阑据此改进了从前贝奇研究的解药,把大部分丧尸都救回来了。
“不过恩萧的血液里没有分解酶,他没事,是你给他……”红阑欲言又止。
谢知行笑了笑:“他应该没少喝我的血……每次都喜欢靠咬的。”
红阑:“……”
恩萧昏迷不醒,谢知行不问世事,于是组织重建的任务就交给了红阑。
那位女士很干练,虽然每天都埋怨谢知行把事情扔给她,但动作雷厉风行,很快就把城市恢复像样。他们回溯从前的政治体制,有议会,有代表,也有共产公社。人类又开始摸索,一切都向着未知的方向发展。
城郊开辟了一大片麦田。平常都靠机器自动栽培,除了谢知行,鲜少有人来。
现在什么都好了,谢知行的目光微微垂下去,像羽毛轻轻掠过恩萧精致的脸。
“只差你了……”谢知行放下口琴,靠过去,鼻尖碰上他的脸,软软的,被戳出一个凹陷。
“四年了,你怎么还不肯醒啊……”
霞光快收回去了,恩萧脸上还有被晒出的余热。谢知行平时不凑近他,除了帮他擦洗身体的时候,看他平缓起伏的胸膛,一无所知、坦然的小腹,还有胯上那个黑色的纹身,心里会像炙烤一样胡乱沸腾。可他忍着。
此刻终于凑近了,再也忍不住了,舌尖偷偷地掠了一下,舔过恩萧苍白紧闭的唇缝。
“长官……”他低喃。
然后舌尖挑逗起来,舔吸他的嘴唇,舔湿了嘴角,又忍不住掐了恩萧的下巴,让他仰起头来,才撬开一点牙关,碰触了一下他柔软的舌头。
如此下去就一发不可收拾,“长官,长官……”谢知行含糊着,吮吸掠夺,也不管恩萧的眉头是不是无意识蹙起来了。只见他的舌头不断掠过对方的嘴唇、牙齿,喉头滚动,吞咽着、气喘着。津液都流出来了,淌过恩萧的嘴角,缓缓流到脖颈上。
“你还不醒,你醒吧,求你了……”谢知行边吻,边抹掉他细颈上的潮湿。
再一望,也许是因为缺氧,恩萧的面颊泛着潮水,红了。
谢知行眼睛也跟着红了,低哑地说:“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想你了……”
就是那一个黄昏,他们在稻田待到晚霞即将收尽,只余一点,马上就要被山坳吞没时,恩萧毫无征兆地醒了。
谢知行刚刚吻完,低头坐在田埂上,脊背弓着,像条失落的小狗。
他想让恩萧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他,然后是麦田。所以他四年如一日地带恩萧来,推着轮椅一路走到稻田深处,天黑了就折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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