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这不是。
他嘴上打了个哈哈,只管躲进房里。
脑中却乱成一团,自他意识到自己对容问产生的异样感觉,便有意无意地避着去想起他。
他这人少年时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整日枕刀卧铁,于是在某些与感情挂钩的方面便有些不足。
以至于他一直没弄清他对容问的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只觉得自己一见他,心口就紧揪起,浑身滚烫。
这人可能天生带着某种毒药。
他觉得。
眼下情况却容不得他苦思冥想。
转眼之间,就到了上日。
大清晨的,窗外爆竹声就炸开了。
道上一片喜庆的红。
此刻他才如大梦方醒,生出点别扭来。
但先前答应好了容问,不去定然不行。
磨磨蹭蹭了一天,直到了暮色四起,街道上掌了喜庆的花灯,他才慢慢悠悠往大忘山晃荡。
今日勿州罕见的下起了一场薄雪,冷风吹的道上一排红色花灯不停的打着旋儿,周围院落里传出的笑闹声在寒风夜色里衬出点温暖的年节气。
他裹挟这薄雪往前走,到大忘山下时,天已经黑透了。
话又说回来,他来大忘山这还是头一遭。
周围很安静,只闻几声夜枭啼叫。他刚站定脚,便不知从哪儿飘出了几团幽蓝狐火绕在他周围。
面前蒙蒙茸茸的树丛沙沙一阵响,分出一条黑色石头搭就的台阶道来。道两边架着朱红色栏杆。
狐火次第而起,蜿蜒至山顶。
明知便沿着道往上走,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地方。
按照常理说,向容问这号人物住的地方理应是金玉高台,极尽奢华才对。
眼前这地方,高是够高,可是它是木头的, 就着狐火的光,他看见这栋造型奇特,繁复的木楼前站着一个红衣男子。
那人也看见了他,当即迎了上来,朝他作了个揖,“恶神大人安康,主人在里面等着,您进去便是。”
这男子生了双狐狸眼,笑起来的时候邪气横生。
左右打量红衣人一番,他点头,“有劳,如何称呼?”
红衣人当即笑了,又行了个礼,“不敢。花娘前日还念着大人。”
听他说完,明知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人原来就是容问提起过的胡爻,也笑了,“花娘可还好?”
“昨日才骂过我一回,劳大人挂心。”胡爻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就好。代我向花娘道声新岁快乐。”他闻言强忍着笑意说。
胡爻应下,引他上了一级级台阶。替他开了门。
他刚踏进去,便被眼前的场景惊的一怔。
这座木楼,外面毫不起眼,顶多有些造型古朴奇特,里面却别有洞天。
四周垂了重重纱幔,木质的梁柱都是精心雕刻过的,爬满了古朴诡异的花纹。
他撩开飞舞的白纱往前走,一个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一下扑了过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卷耳。
后面还跟着多日不见的容问。
见着容问的那一刻,他脑中有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那种情绪像汹涌而来的洪水将他淹没,让他慌乱不已。
“阿知。”容问像他缓缓走过来,今日换了一身繁复的黑袍,整个人贵气逼人。
这人每走一步都和着自己的心跳,像是踩在他心上走来的一样。
他几乎不敢与他对视,长吸了一口气,好半天才缓缓抬眼,笑了一下,“外头下雪了。”
“冷吗?”他发上落了一层薄雪,容问替他掸干净,问道。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他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摇摇头,“等久了吗?”
“没,该去接你的。”容问将他冻得冰冷的手拢入掌心,搓了搓。
“跟我来,阿知。”他道。
跟着他走过一重重张牙舞爪的纱幔,卷耳脖颈上的铃铛声再周围的空旷中显得悠长遥远。
直到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廊道,容问才带他进了一个房间。
“到了。”他松开他,笑说,“阿知随意坐。”
房间中央置着一张矮几,左右各搁了两个软蒲团。桌上放着几盘鲜果点心,旁边有个炭炉,一个黑色小壶坐在上面,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屋角插着一丛姜花,炭火一熏,满室暖香。
明知环顾一周才发现,这地方原来不是个房间,而是个露台。
四周垂着白色纱幔,夜风一吹就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底下蒙蒙茸茸的深谷。
再远,整座大忘山可尽收眼底,甚至远处的勿州灯火都可窥得一二。
“这地方很好。”他坐在了矮几一侧的软蒲团上,由衷地赞道。
容问垫着块方绢,将火炉上的小壶取下来,到了一杯热茶给他,“等会儿大忘山的小妖斗灯会从下面经过,”朝下方深谷杨扬下巴,“阿知看着。”
这环境很舒适,卷耳躺在露台一角懒洋洋地打着瞌睡,炉火噼里啪啦地燃烧。
这时候他心中的慌乱才一扫而空,反倒被姜花的香气渲染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心绪。
盯着冒氤氲热气的茶杯,他奇问:“斗灯?”
容问点点头,在那杯茶水上面轻轻拂过,再递给他,“旧俗了。山中岁月无聊,小妖们便在上日夜照着凡间习俗庆祝,各自做出一盏花灯,再在下面的谷中决出魁首。”
杯中茶水即刻不烫了,他喝了一口,身上寒气退了大半。
“原是这样。”将茶杯搁下,他道。
第29章 夜灯
夜色浓浓的压下来,下面深谷只瞧得见黑黢黢的树影随风摇摆。
二人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一会话。
好些年没有与人如此的亲近过,明知此时极度放松,整个人被炉火熏的懒懒的,眼皮都快合了起来。
“阿知,来了。”这时候容问虚指了指下面山谷,说。
闻声他撑着脑袋往下瞧。
只是一眼,困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几乎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山脚亮起了一点微弱的萤火,变成星辰,缓缓绽开,自它身后,一点,两点,无数点暖黄的火光腾起,像是大片大片绽开的花,汇成一条游龙,蜿蜒而上。
整座山,整个山谷都亮了,天空飘着细雪,借着火光他看清了下落的雪,以及满山谷薄翠似的叶片中堆起的雪白花朵。
那是山栀子。
“我有一片花,也想让大人看看。”脑中蓦然闪过这句话。他即刻明白了,这满山谷的山栀子便是容问口中他的花。
四垂的白色纱幔被风吹起,露台下的火光在他们两人脸上欢快的跳动。
他专注的看着眼前这幅瑰丽的场景。
火光跳进容问浅金色的眼眸里,他在看他。
“等会儿他们便会到底下。”手指在半空中画出一条弯曲的线,容问眼神一刻不离他,似乎屏着一口气,指着。
谷中大片的山栀子在寒风火光中摇摆,冷冽的香味似乎窜了过来。
炉火太过灼热,脸颊都烧了,心口也灼烫,他转头,笑了,“花很漂亮。”
长久的未回应,似乎松了一口气,容问只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有些热,眼睛瞟开,问道。
一声低沉的轻笑擦过耳际,“阿知记得?”
他自然记得啊。
未待他回答,露台下头乍的腾起一大片火光,照的周围恍如白昼。
被吸引了目光,他们都朝下看去。
一盏花灯飘了上来,妖怪的灯自然更凡间的不一样,这盏灯不知什么材质所制,呈一个骷髅的形状,浑然一体,光是幽暗的红色。
明知这才发现,原来那暖黄的灯光并非是花灯发出来的,而是颜色特殊的狐火。
接着第二盏,第三盏……次第飘了上来,停滞在半空。
身着“华服”的妖怪们,在树丛分出的狭窄山道上面次第放飞手中的花灯。
那些花灯颜色妖异,形状也妖异,将露台前的天空映的光怪陆离。
风吹着它们旋转,光也跟着斑驳,他恍觉自己身处它间。
“真漂亮,”他赞道:“不过我倒好奇,他们是如何决出魁首的?”
身子上一暖,一件滚毛边的斗篷被拢在了他身上,“阿知看着就知道了,”容问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后,一张漂亮的脸近在咫尺,“这里冷得很,当心受寒。”
“有劳,”拢拢身上的斗篷,他笑了一下,承了这好意。
心里却暗说,哪里有那么不经磕碰,这人未免也太紧张了些。
但也只是心里说说而已。
露台下面一众妖怪均已经把灯放了上来,他们眼前这一片空处立马被各色灯笼挤的满满当当。
说起来惭愧,明知参加这种年节庆祝活动还是头一遭,此时便像个打娘胎里出来就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懵智孩童,巴着露台栏杆,好奇的将眼前古里古怪的灯挨个瞅过去。
有一盏近在咫尺,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通体蓝色,样子倒是称不上奇特,只是散发出得光美极了,像是透过一张刻了无数小孔的纸张照出来的, “阿知,喜欢便拿过来瞧瞧。”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正在细细研究,容问立马看出来了,对他说。
“嗯?可以吗?”他回头,望了他一眼。
手已经探出去了。
容问暗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还没带力,手指尖刚触及表面,那灯笼便像有人操控一样乖觉的飘过来,落入了他的掌中。
只当是风的缘故,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灯笼,左看右看一圈。
近了便可以看出,这灯原来是有树叶做成的,只不过叶子上的肉都被小心去掉,只留了清晰的脉络,再染成蓝色。
当真有趣,他默默惊叹。
末了便打算松开那盏灯。
此时底下妖怪却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一垂眼,他险些要掉了下去。
底下妖怪整整齐齐跪倒了一片,都仰头注视着他,眼神带着畏惧与欢喜。
被一群“人”用这种诡异的眼神瞧着还是头一回,手脚顿时都不听使唤了,他只得拧过头去求助于容问,“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容问脸上此刻却带着一脸不怀好意,不,奸计得逞的笑望着他,“阿知选的魁首很好看。”
顿时他明白了。
愣在了原地,手中的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想下去吗?阿知。”抬了抬下巴,瞟了一眼露台下面齐齐跪了一地的妖怪,容问从身后抓住他的双手。
手中“叶脉灯”借力晃了晃,看的人心惊胆颤。
“下去?”紧握住手中灯,他的瞳孔霎时瞪大了,“从这儿?”
纱幔被夜风吹到他们中间。
隔着这一层朦朦胧胧的纱,他隐约看见容问似乎勾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顿觉大事不妙。
“要么。”容问还真在笑,说的是陈述句而并非问句。
不要!他心中无语答道。
刚启唇,他就顿觉自己在快速的下坠,大股大股的寒风从袖口灌进来,细雪像刀刃一样扑打在脸上,耳际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阿知,”隔着风的狂叫,容问强忍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抓紧我。”
这人是个疯子。
这刻他才由衷的觉得。
只能双臂紧紧环过他的腰,贴着他的腹。
一点暖意才传了上来。
从下面看,两条人影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妖怪们此刻又爆发出一阵更甚于前的欢呼声。
这他大爷的又在高兴些什么,明知脸紧缩在人胸口,心骂道。
此刻他们才落了地。
“阿知,到了。”一只手揽了他一下,容问扶他站稳,说。
尴尬的咳了两声,他应了。
周围妖怪跪了一圈,看着他们二人。
狐火自觉的飘到他们周围,灯笼在他们头顶,极目全是硕大密密匝匝的山栀子花。
“阿知,与我一起把灯笼放了吧。”在他愣神的时候,容问已经伸了一只手过来,与他一起将那个“叶脉灯笼”捧在了手里。
周围妖怪们的眼神这刻齐刷刷的全落在了他们四掌相拢的这个灯笼上面。
他此时才有些悟了,估摸着这都是大忘山上日的习俗。
转过身子,他看向旁边的大忘山之主,笑着应了下来,“好。”
灯笼自他们手中缓缓腾空,经过一片各色的光,腾至最高,蓝色的光将周围下落的细雪都染上了诡谲的颜色。
妖怪们见灯笼顺利升上了最高点,齐齐从地上站了起来,又开始欢呼。
“此回就算完了吧?”见妖怪们一脸的欢喜之色,他转过头悄声问旁边的人。
仰头看那盏他们一起放上去的灯,容问一双浅金色的眼睛光华流转,听见他问才侧过耳贴近,仔细听着。
“还要赐福魁首。”笑了一笑他道。
“啊?”他满面的疑惑。
“我多少也是个神,又当着这个大忘山之主的称号,小妖怪们都信的很。”妖怪们的欢呼声太高,容问只得又弯腰贴近了他的耳朵,拂掉一些他肩头的落雪,“冷吗?”
这时,周围嘈嘈闹闹的妖怪们突然安静了一点,都盯着他看,竟然还有一些带着幼妖的妖怪赶紧伸抓捂住了自家小孩的眼睛。
引的小妖怪们不悦的吵闹。
正仔细的听着容问说话,不经意一瞟,他就看见了妖怪们这幅诡异的表现。
险些以为自己干了什么幼童不宜的事。
“他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他狐疑的皱眉,眼神指向妖怪们。
似乎真的在思索,止了话头,沉默的看着妖怪们好一会,容问抵唇干咳了一声,才沉吟道:“他们可能是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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