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郁可以成为拘缨国的守护神,但这个守护神手上绝不能拥有利剑,百年之后,谁能保证这把利剑不会朝向稚嫩的新王,上代欧丝之野不敢保证,并非她不信谢郁,只是身为一个帝王,所拥有的信任实在是太少了,她不敢赌。
她不敢赌,所以她做了,她用一壶毒酒,将谢郁塑成了神龛里的泥塑金身的拘缨国守护神。
……错的是人心。
远处驼铃声声,熏风和煦。明知眯眼望着沙丘之上一碧如洗的天穹,只觉得萧索。
容问唤他,“阿知?怎么了?”
他收回目光,笑道:“没事,我在想,这谢郁倒不如反了还好些。管他天王老子,爷不伺候了!”
容问看着他神色飞扬,眯眼缓缓道:“……可惜这谢郁是个君子,怕是死也做不来这等谋君窃国之事。”
他一怔。默然良久,缓缓道:“……是啊……他是个君子。”
……谢郁做不来谋君窃国之事,而他又何尝不是。
……
两人说话间,便已经赶上了前方驼队。
这骆驼本只能乘一个人,一路上他只能坐在容问腿上,眼下前方人多,被看见了总归不好。
二人便下来走路。
容问应先前那仆从多看了他两眼,醋着一直要牵着他手宣誓主权。
跟个护食的小狗似的, 看见林二迎上来时也不曾松开。
“容夫人可无碍了?”林二想是听了仆从的话,一见他们便关切问道。
容问看了他一眼,笑道:“无碍了,想是前几天没休息好,等到了休息休息便是。有劳挂心。”
林二点点头,“约莫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到鹘骨,不如先请尊夫人回辇中休息。”
明知害怕林夫人再问些要他难以回答的话来,此刻是断不肯的,便托头晕想吹吹风与容问同行。
看着二人紧牵着的手,林二便也不坚持,叫仆从选了匹两人可乘的骆驼给他们。
一行人又向鹘骨行去。
第62章 啜饮
第63章 玉面鬼
拘缨国地处最西,疆域不大,仅有十五座城。
二人此刻已经顺利到了拘缨国都外。
夜色氲浓,城外阒无一人,安静的诡异,只剩下城门口前亮白的灯笼摇摇晃晃。
“慕同尘可说他们在哪儿?”拘缨国夜风湿润,明知裹了身上斗篷,问旁侧容问。
他们下午到达拘缨国边境,夜晚才悄悄到了此地,如今只需等与慕同尘和云甘棠汇合,明日便可入国都。
容问点点头,“雪神大人送来了一张引路符,想是凭此可以找到。”
他摸出一张符纸当空一抛,飞向四周漆黑的夜色中。
“走吧,阿知。”容问将他身上斗篷裹了裹,道。
俩人跟着符纸融入深深夜色。
像是到了一片树林,四下里树叶沙沙作响,容问拉着他的手。
突然看见前方有火光跳动。符纸在一处破庙前碎成了粉末。
他们走进去,里面燃着火堆,慕同尘与云甘棠正坐在火堆旁。
俩人也都做西州打扮。
听见声响,云甘棠首先迎了上来,“恶神大人好久不见。”
而后目光又自然落在了旁侧容问身上,“这位是……鬼神大人么?”
明知朝她点了点头。容问曾经师从同悲道人,与云甘棠也算是一半师姐弟关系,便也互相见了礼。
慕同尘朝容问点了点头。
三人才回到火堆边坐下。
“此处是哪位道友的庙宇,我竟没见过?”明知四下里看了一圈,目光落在身后正中央案上供着一尊巨大神像上。
神像身型修长,身穿武官衣袍,配着一柄长剑,脸上却雕了一个恶鬼面具,看不见模样。
神仙出行,多半都是宿在自家庙宇中,而这个神像,他却是从未见过。
慕同尘往火堆中添了一把柴,冷哼道:“还说呢,整个拘缨国翻遍了,竟然没有一处我的庙宇,供的尽是这个不知姓名的野路子。连西府君的都没有。”
明知微微诧异。慕同尘身为最受凡人追随的雪神,一向都是天庭里拥有庙宇最多,范围最广的神。
怎的拘缨国竟没有一处?
西府君主管拘缨国,竟也没有。
“三十年前倒是还有几处雪神大人庙宇的……至于我,大概是觉得征兆不好,故没人供奉。”云甘棠不好意思的干笑道。
明知一怔,喃喃自语,“三十年……怎么又是三十年前……”
“怎么了?阿知。”庙外风声很烈,容问没听见他说什么,低头靠过来。
他也侧头笑着与他对望,“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三十年好巧啊。”
“咳咳……咳咳……”云甘棠正在喝水,看见这幅场景,一口全呛在了喉咙里,咳得脸色绯红。
俩人都被吸引了目光。
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明知忙问,“府君无碍吧?”
云甘棠脸色更红了,摆摆手,“咳咳咳……无碍,无碍,咳咳咳……”
抬了眼朝慕同尘看。
慕同尘习以为常地摊了摊手。云甘棠震惊之余,只好干笑,“你们继续说,不必管我……”
明知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这两人挤眉弄眼地做什么。
“阿知,”容问看着他们身后巨大的神像,眉尖一蹙,“这神像……好像是谢郁!”
三人都看向他。
“谢郁?”明知疑惑。
容问眼神在三人面上逡巡一番,点了点头,“相传谢郁生了一张玉面,战场上杀人如麻,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可怕,便得了个称号叫‘玉面鬼’。后来谢郁觉得这称号有趣,便命人打了一张银色恶鬼面具,专战场上戴。”
他眼神投向巨大神像,“这神像身着武官服饰戴恶鬼面具,披坚执锐,可不就是谢郁。”
多年无人打理,神像身上金漆已经斑驳,只是如若细看,便能发现那恶鬼面具原本色泽确实是银色。
“拘缨国人视谢郁为守护神,盖庙供奉起来倒是不足为奇。”明知想了想道。
“可这一国竟没有其他神灵的庙宇,这不奇怪吗?”慕同尘蹙了蹙眉,哼了一声,“我看八成是那欧丝女君下了令,好叫拘缨国内只能供谢郁。她倒是敢想,真能靠香火造出个神不成?”
他随手往火堆里丢了一把柴禾,随口道:“先前伊迪哈不是还说,都传谢郁死后欧丝之野就疯了。说不准我们先前遇到的事都是她干的,说不定那阿巳就是她……”
慕同尘嘴巴不停,几人却一阵安静,只听见柴禾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哎,你们怎么……”感觉到不对,慕同尘抬起头,突然连他自己都一怔。
瞬间,一股凉意从明知脊背窜起。
欧丝之野!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在三十年前莫名其妙关闭国门,拥有许多神秘传言的大漠掌权者!
可是……
良久,明知出声打破了沉默,“可是她为何这么做?没有理由,也说不通啊。”
“怎么说不通?”慕同尘眸光微敛,用一根木枝在地上乱划拉,“上代欧丝之野死后,天道选出新任女君,便是当今这位。这位无父无母,是个孤女,被一个街边好心的老乞婆养到五岁,老乞婆死后她一直在街边乞讨流浪,直到天道选出她,才被谢郁接了回去。”
“女君年幼,谢郁便以国主师的身份将她养在身边,授她诗书礼仪,治国之道,十六岁女君亲政,边境恰时不安定,谢郁远镇边关……两年后,月牙山之役爆发,谢郁身死。”他抬眼凝视谢郁神像,叹了口气,缓缓道:“谢郁养她十几载……怎么可能没有情谊?”
几人一时都未说话。
庙外风声凛冽,吹的整座庙咯吱作响。
若是为“情”,那这一切都非常合理。
明知沉吟一瞬,“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几天找人查了查,也没料到真能查到,但欧丝之野是阿巳,我却也是刚悟的。”慕同尘裹着身上斗篷到屋角一堆干草上坐下,“这事不敢保证,且明日进了都城再查。”
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云甘棠眼观鼻鼻观心地看了两人一会儿,打了个哈哈,“二位早点休息。”
到了慕同尘旁侧闭眼休憩。
容问把剩下的柴禾都添到火堆里,顿时火苗哗哗往上窜。
明知烤的起了一身薄薄的热汗。
“阿知……那谢郁是你的神魂……”容问看着他,眉间轻轻蹙起。
“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他笑了一下,朝容问靠了靠,“谢郁是谢郁,你的阿知是你的阿知。纵使他是我的神魂之一,也不是我。同样,我也不是他,没有任何关于拘缨国的记忆。”
他捏了一下容问的耳垂,“放心吧。”
“我也是可笑……”看着他良久,容问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抓住他的手亲吻。
“我知道你想什么。”明知面颊被火光映出一层绯红,“也知道你的心。”
容问点了点头,嘴角勾起,“睡吧,阿知。”
他们来到神像另一侧,容问将他的斗篷铺在地上,两人躺下。
屋内暖融融的,有柴木燃烧散发的清香味儿。
“阿知……”容问头枕在手臂上,语气有些踌躇,“我最近心神不宁的,总是没有安全感……对不起。”
他翻身侧过去,容问侧脸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感。
怔了怔,他将身上斗篷朝上一扯将两人盖住,随手使了个禁制,“傻了吧你。”
他吻了一下容问,“现在开心了吗?”
容问垂眸看着他,终于还是露出个笑。
他又靠近,缩进容问怀里,双手圈住他腰,“听见我的心跳了没?开心了没?”
四下安静,只有他心跳剧烈起伏,容问想不听见也难。
这心跳是为他。
“阿知啊,我的阿知……”容问摩挲他发际,点了点头,“我不能没你。”
明知心尖一颤,眼眶发酸,直往他坏里缩,“我在,……睡吧。”
……容问的感觉一向敏锐。
……
这趟国都进的极其简单。
四人都做拘缨国装束,一路上来,并无人注意。
西州人向来崇尚声色,国都繁华,则有过之无不及,高楼重阙,描银绘金,飞檐之上纯银护花铃叮叮作响。道上男女注重打扮,敷粉描唇,衣衫繁复华丽,上坠珠玉宝石,头簪时令鲜花。
擦肩接踵,脂粉熏香充盈鼻腔。
慕同尘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这些人怕是在香料缸里腌的足有十天!”
四人生的都俊俏,西州人素爱美人,他们站在此处颇为扎眼,来来往往少男少女目光逡巡之际,都红了脸。
瞧见一个头顶长颈瓶,走起路来曼妙绰约的碧眼少女眼睛不住地看他,慕同尘立马挺直腰,装模作样地抖开手中折扇朝那少女挥手。
云甘棠向来害怕这种场合,拘谨道:“我们站在这儿也未免太过于显眼了,不如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探查。”
“府君大人提议倒是稳妥。”明知笑了笑说。
这一笑又引来无数少男少女脸红驻足。旁侧容问眉毛紧蹙,恨不能把他裹进斗篷了藏起来,好不叫别人看见。
明知忍俊不禁,又道:“那便先找个地方落脚,再做打算。”
虽他面上并不表现出来,但有人偷看容问,他也不怎么舒服。
慕同尘也也应和。几人便找了个客栈。
作者有话说:
西府君:他们两个是……内种关系?!(震惊脸)
第64章 厄难陀境
客栈内没几个人。他们坐在二楼窗边,楼下是拘缨国都城主干道,往前可以看见高山之上的重重宫阙,千级白玉石阶直通金殿,雾霭掩映,可见其间白色纱幔四处飘摇。
明知眯了眯眼,“那是欧丝之野的住处?”
旁侧没有几个客人,他这一声在寂静之中显得尤其明显,一时间便吸引了四周的目光。
很不善意。
慕同尘忙给他圆回来,高声道:“昨日吃酒吃多了吧,这会儿还没醒,国主大人的住处都认不出来了?”
说话时学的是西州口音。周围人见他这么说又看明知装出些醉意,才收回目光,恢复低声交谈。
“好险,好险。”明知松了口气。
他们此番进入都城伪装成拘缨国人,刚才险些暴露。
“看来最近说话得注意些。”他心里暗自叹道。
这时候,旁侧容问朝着一个方向微微敛眉,“……阿知,你看那人……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明知疑惑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墙边不起眼处坐着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黑脸汉子,眉毛上横着一道刀疤,直到太阳穴。身上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衣。
汉子吃酒吃得双颊通红,眼神迷蒙,将碗里酒水灌入嘴里,袖子一抹。
“嘭”地一声搁下粗瓷碗,大着舌头招呼店伙计,“再……再上一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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