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问凝眉点点头,先发制人,当空横挥一剑——
四下突然一静,而后脚下地面传来一阵隐雷般的震动。四下里黑色开始涌动,汇集。
明知觉得全身开始失力,下一刻便听见容问大喊,“快走!阿知!”
他被整个冲击开。
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旋即从地底下破土而出,阻挡在他与容问之间。
手中赦罪“当啷”落在一丈处。
“容问!”明知全身失去了力气,灵台混沌一片,几乎爬不起身,“你在哪儿……”
四下里一片安静。
他担心容问,强撑起身子看去,顿时呼吸一滞——那怪物是荒神!
周围瘴气翻涌,直击他灵台。
“阿知……能走吗?!”这一刻,容问急切不安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他已经与那荒神缠斗在了一起。
他定定神,尽量保持心神,缓缓爬起身拾起赦罪,“能。”
容问好似松了口气,挥出一剑,靠近他,“阿知,你听我说……你先去找欧丝之野,我随后就来。她设计分开我们,定是有所打算……你千万不要被她蛊惑。”
再次挥开一剑,冲到他面前,吻了一下,“阿知……等我!”
话毕,带着荒神消失在夜色中。
瘴气消失殆尽,明知渐渐恢复正常。
四下里一片安静,白玉台阶在长明灯下范出苍白冰冷的光,远处高台之上铃音阵阵。
明知提起赦罪,眼神如淬寒冰,一步步迈向高台。
……
迈过一千五百级台阶,明知到达了大殿中央。
高台明堂,长明灯将殿中照得恍如白昼,四下里垂着白色纱幔,角坠雕有莲花的赤金铃铛,夜风吹的纱幔四处飞舞,铃音空灵。
殿侧各有一长形水池,硕大的血色莲花净植其间,成了这高台之上唯一的颜色。
他一剑划开四下纱幔,见到了那个欧丝之野,亦或是“阿巳”。
“恶神大人好久不见啊,”她坐在玉座上,漫不经心地朝明知一笑,“我还以为多少要花些时候,倒是我小瞧你了。”
明知踩过堆叠在地上的纱幔,并不看她,“欧丝女君如此大动干戈地将我请来,就为叙旧?”
冷冷一笑,“我与你也只怕没什么旧可叙吧……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今日便了结吧。”
“哈哈哈哈哈……”阿巳突然大笑起来,脸上没了那种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模样,仿佛老了二十岁,“我们是无旧可叙……有的只是恨!”
所以夹杂在铃音中,透着一股寒意。
“你为一个谢郁,做出这么多违逆天道的事情,”明知看着她道:“这满国臣民何罪之有……我劝你尽早悔过为好。”
“悔过?”阿巳冷哼一声,赤脚从高台上走下来,乌发散在她脑后,衬得脸色苍白如纸,白衣罩在她身上,风一吹,像一只欲随风而去的鸢,只有几根骨架在苦苦支撑。
“好啊,你自剖魂魄将老师还给我我就悔过!”她每一步都走的极其沉重。
厄难陀术耗人血肉魂魄,日日夜夜犹如刀剐剜心,她这样,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刻明知觉得她很可怜,但被她用作献祭的一国民众又何尝不可怜,“谢郁成人本就是个意外,况且他寿数已尽……你这样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哈哈哈……咳咳……恶神大人,你好冠冕堂皇啊!”阿巳撑着柱子,眼神怨毒地看着他,“你知道老师是怎么死得吗?”
明知没有回答。
阿巳直起身子,“老师他为国一辈子,从来没有过不臣之心……可是……”她顿了顿,眼神开始变得凶狠,“那个老女人,她竟害怕老师会谋反,她给他赐毒酒,老师他、他如何能不喝!他如何敢不喝……”
明知垂眸,心底一片冰凉。
“老师他本该健康长寿的……他那么喜欢骑马打猎……可是、可是他再也骑不了马了……”阿巳的声音开始哽咽,泪水自她苍白的脸上滑落,“因为那壶毒酒,他每到下雨,下雪便全身疼痛难忍,他为了不叫我发现,整条手臂被咬的鲜血淋漓,些许受寒便高烧不退……他是个将军啊!他怎么能接受自己变成个残废,被人耻笑!”
明知心里涌起一股哀伤,他也曾经是个妄想扬名立万的将军,若是有一天自己成了残废……那定然比杀了他还痛苦。
谢郁那样的人,能熬过来,其间经历并非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第66章 裂帛
夜风冰凉吹过,池水中红莲簌簌摇曳。
阿巳猛地抬头,怒吼道:“我有什么错?!这一国人都欠他的!我如今不过是想把欠他的一条命拿回来,我有什么错?!”
“不仅是这些愚民欠他的,你!明沉瑾,你和慕同尘收了他的魂魄害他没有来生,你们也欠他的!”她步履突然坚定无比,步步逼向明知,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明沉瑾?
明知听见这三个字,脸色一白,“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是如何知道的?哈哈哈哈哈……”阿巳脸上露出报复的快感,“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怕是你那条忠心耿耿以为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的狗也没我知道的多!哈哈哈哈哈……”
明知怒喝着朝她挥出一剑,“闭嘴!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怎么?堂堂恶神大人害怕了?哈哈哈哈……”阿巳避野不避地受了他一剑,抬手抹掉唇角血渍,“啧啧啧……剑气不稳呢,明小将军。”
明知冒着冷汗,全身都因为伤疤被揭开的剧痛而不停颤抖,“谁告诉你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些什么?”阿巳半眯起眼睛,缓缓向他走来,语气冰冷无一丝温度,说出了明知尘封已久的过去,“……我还知道你为了国家在月沙关下一箭射杀生身父亲……哈哈哈,虎毒还不食子呢,明沉瑾……你可真恶心!”
明知脸色苍白如纸,瞳孔剧烈地颤抖,死死捂住耳朵,“你……闭嘴……”
“怎么?敢做不敢当?”阿巳嘲讽地笑着,“我猜你父亲肯定恨死你了,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说不定他死前肯定在想要是没生下你该多好……哈哈哈哈……”
“父亲……父亲,对不起……对不起……”赦罪“哐当”一声掉落,明知瘫坐在地上,死死捂住耳朵,一遍遍低喃。
这一刻,阿巳突然收敛了表情,脸上尽是冰冷。
她缓缓走到不远处水池边上,一拂手,池中红莲开始生长,无尽地向上蔓爬,不一会儿,开出一朵巨型莲花。
莲花层层绽开,里面躺着一个人,容貌与明知竟有七分相似。
“终于……终于……”阿巳眼中含泪,一遍遍抚摸那人的脸。
旋即猛地转身,拿出一把雕刻着密密麻麻符咒的匕首,快速靠近瘫坐在地上的明知,“去死吧——”
一下刺过去!
“噗嗤”一声,血液顺着匕首刃往下滴落在池水中,晕成一缕艳红的烟。
“是你?”阿巳脸上欣喜顿时变成失望,“你竟然还没死吗?”
她猛地从容问肩上拔出匕首,再次刺向明知。
“滚开!”容问声音中的暴怒丝毫不遮掩,侧手挥出一掌。
顿时阿巳被重击向后砸在柱子上,吐出一口血,“咳咳咳……咳咳……”
整个大殿都在为他这一掌轰轰颤动。
“阿知……醒醒。你看着我,没事了……”容问无暇顾及,面如死灰低头看怀中明知,“阿知,是我啊,是你的心肝儿狐狸崽……你怎么了?阿知……”
明知捂着耳朵,哽咽,“父亲……父亲……对不起,对不起……”
“你对他做了什么?!”容问斜看向阿巳,眼底一片猩红。
“我对他做了什么?咳咳咳……哈哈……”阿巳吐出一口血,呼吸沉重而粗粝,脸上极尽嘲讽,“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容问怔了怔,语气令人毛骨悚然,“你最好不要耍花招……”他冲向红莲中的谢郁尸体勾起一抹冷笑,“否则,我现在便将他挫骨扬灰!”
“你敢!”阿巳怒目圆睁,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里。
容问冷哼一声,轻蔑道:“我不敢?”
“哈哈哈……咳咳咳……哈哈……”阿巳脸上苍白一阵,突然放声大笑,“鬼神大人啊,你可真是可笑……”
她睨向容问怀里低声呜咽的明知,“哈哈哈……你可知道明沉瑾,哦,不对……是明知——他可是亲手杀了自己的生父呢。”
笑的浑身颤抖,“……你不嫌恶心吗?哦,我忘了……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哈哈哈——”
容问猛地掐住她喉咙,砸在身后柱子上。阿巳笑声戛然而止。容问面色森然,浑身杀气翻涌,“你跟他提了?!你敢跟他提?!”
“咳咳咳……”阿巳身体剧颤,在容问的威压下几乎无法站起来。
她语气充满不可置信,“你竟不生气?”
容问厌恶地擦了擦手,“你以为我不知道?”
失去了最后一枚攻心砝码的阿巳顿时面如死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
明知做了很长一个梦。
他又回到了月沙关的那一天。
狂风肆虐着,大雨倾盆,鲜血顺着他的衣襟往下淌。
……城墙之下,敌军锋利的刀刃紧紧挨着他父亲的脖子。
他父亲,鬓角染霜,除却厚重的甲胄,整个人显得佝偻羸弱,声音却不改沙场浸染几十载的威严有力,“阿瑾,你是个好孩子。为夫知道这会让你生不如死,永背千古骂名……但是阿瑾,我明氏一族满门忠烈,宁死不降,十四州一线亦不可失!所以阿瑾……为父拜托你了!”
“来吧!阿瑾,为父知道你的箭法一向最准……”
城楼下,三千黑甲静默肃立,雨声回荡出金属的冷寂。雪刃寒刀直指单薄孱弱的城门,一切都在给他无言的压迫。
他颤抖哽咽着,几乎拿不起手中神乐弓
……
“父亲……对不起……”明知低喃着,眼神涣散。
容问紧紧抱着他,用法力帮他保持清明,声音在颤抖,“阿知,没事了,没事了……阿知乖……”
“哈哈哈……咳咳……”阿巳躺在地上,眼泪滑落,却疯狂的大笑。
容问一剑刺向她,“闭嘴!他今日要是好不了,你和谢郁都别想好好的!”
阿巳喷出一口血,将雪白的地面染成鲜红,彻底动不了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容问伤口处血液滴落的声音。
“阿知,阿知……”容问用了更多的法力,一遍遍亲吻着明知眉睫,眼角,将泪水尽数啜去。
良久,明知才缓缓回神,“……容问?”
“是我!阿知,是我!”压抑许久的情绪此刻决堤,容问抱着他,低声啜泣,不停的发抖,“你为什么信她的话?!为什么不想着我?!”
发泄过后,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阿知……你是想要我的命么?你要我的命我给你便是,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
他不敢想象,若是他晚来了一刻,下场该会如何。
怔了许久,明知晃觉脸上一片冰凉湿润。
……他刚才中了阿巳的攻心之术,如此轻易的便被唤起了魔障。
怀中人不停的发着抖。容问在害怕。
他心被揪的生疼……
“阿知?你回答我,你回答我。”这是容问第一次在他面前毫无遮掩地落泪。
这刻,明知突然想道,或许当初就不该给他念想,不该与他成了这般关系……
“对不起……”他低头,轻轻回抱住容问,“你受伤了?!”
手底下一片黏腻的濡湿。
容问默然,缓缓松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半晌,直到他开始慌乱。
再次开口,声音是沉静的,“……阿知,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对不起,你明白吗?”
“阿知……你后悔了,是吗?”眼神轰然倒塌,碎成一片。
明知所有情绪溃不成军,感受到了从来未有过的强烈恐惧,慌乱道:“不是的!不是的!”
“没关系的,阿知,没关系的……”容问艰难地扯出一个苍白笑容,却好像不是说给他听的, 而后他站起身,朝着阿巳走去,步伐显得沉重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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