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顿时就跟章鱼似的整个身体都软了下去,只剩下双腿可以扑腾。他那样子真的是可笑至极,和先前在甲板上的模样截然不同,可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去顾及。
——弥漫着血腥味的海水深处,水流波动的速度陡然加剧,黢黑的海底仿佛一口能将人吞噬殆尽的深渊,正张着血盆大口朝他们逼近。
晏暄没有再回头看赵宇一眼,径自拔出自己胸口的刀刃,朝岑远游去。
两人指尖相触的一刹那,岑远就借力紧紧抓住了晏暄的手,直到距离缩短,直到终于能够彻底够到晏暄的时候,他双目充红,一手紧紧地按在晏暄心口,张口就要问对方的伤——
但他忘了自己还在水里,这一举动让他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空气,感觉七窍中都灌满了水,窒息感席卷而来,意识逐渐模糊。
——而就在这时,一张熟悉的唇贴了上来。
那张唇严丝合缝地亲吻住他,为他渡了口气,同时,晏暄在水中回握住他的手,指腹熟悉的触感抚过手背,如一道无声的安抚。
岑远这才感觉短暂地活了过来,可两人已经在水下待了太久,彼此都快到了极限,海水的波动也变得愈发猛烈。待唇分开,他们没再停留,一同朝水面游去。
——哗!
刚一出水面,岑远就大喊:“娄元白!”
“殿下!”娄元白也刚入水,正在他们的不远处,闻言就朝两人游去。
“咳!”岑远猛然咳出几口海水,不等调整好气息就问:“船……船上有大夫吗?!晏暄他——他……”
岑远喊着喊着就喊不出声了,他气息紊乱,声音嘶哑,一字一句中还带着明显的颤抖——就好像某些可怕的事情一旦说出了口就会成真,就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但此时晏暄在他身边道:“我——”
“你闭嘴!”岑远立刻打断他。
娄元白见状愕然,同时注意到了岑远手心除了被水泡成的苍白外,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冒出鲜血。
“殿下您的手——”
岑远:“我的手算个屁。”
可晏暄显然不同意他的说法,很快从衣服上撕了块布,暂且堵在他的伤口上。
这时船上有自己人放下绳索,岑远将其套在自己和晏暄身上,一边朝娄元白快速地说:“赵宇还在海里,尽量把他捞上来,别让他死。另外小心海里的怪物,见势不对直接上船,保好自己。”
说罢,他朝船上的人示意,绳索旋即被拖拽着往上走,把两人带回船上。
岑远脚刚踩上甲板就喊道:“大夫呢!来人!”
“殿下。”一个将士回他,“没有大夫,船上只有些简单的止血药物和绷带。”
还是商船原先就常备的。
岑远没有犹豫:“只要有就全都拿来!”
“是!”
敌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其实都是散沙,再加上为首的赵宇落海,剩下的人就像一群不知道该往哪里游的虾米,被一团团收入网中。
岑远他们所在的甲板已被自己人控制,晏暄靠坐在船舱边,抓着岑远受伤的手,说:“你的——”
“闭嘴!”
“可——”
“都说了别说话了!”
岑远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开口的余地,一手一直按在晏暄受伤的地方,说着就要去扒对方衣襟,但因为过度的担忧和不安,他的手一直在抖,而晏暄身上黑色的衣料不知是因为沾了水还是别的什么,此时紧紧贴在身体上,让他一时半会儿竟连层布料都无法抓住。
万一……万一晏暄真有什么事……
“殿下!”这时将士从船舱冲出,“您要的药!”
岑远一把从将士手中抢过药箱,胡乱翻找起来。
“止血……得先止血……”
他一边喃喃着,但自己手上的伤只被随意包了一圈,血一直都没止住,此时渗透了缠在手上的黑色布料,“啪嗒”一下滴到药箱上。
“岑远!”
霎时晏暄喊了一声——他难得这般厉声喊岑远姓名,这会儿还用力扣住对方双手,但岑远这会儿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也不知道身体里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开了晏暄的桎梏。
他胡乱从药箱翻出一个瓶身上贴有“止血”字样的瓷瓶,抓住晏暄前襟一把扯开。
“我先帮你——”
话音未完,他猝然顿住,双目用力盯着晏暄胸口。
晏暄这会儿才终于有机会说出被打断好几回的话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事。”
“……”
只见晏暄胸口除了以前留下的疤痕,方才被刺的位置几乎完好无损,皮肤上只留下了一个几不可察的血点。
岑远似乎还没回神,紧紧抓着药瓶的手依旧在颤抖:“你……”
他一口气还在心口吊着,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先放松下去,还是破口骂街,还是该去紧紧拥抱对方。
晏暄把他手里的药瓶拿出来,为他解开手上的布条,就见这位殿下自己手心的伤口几乎横跨手掌,血肉外翻,手指掌心都已经没了血色,触感冰凉。
晏暄皱眉,不敢再耽误,他找人拿来清水,往伤口倒去。
“嘶——”
疼痛让岑远倏然收回意识,条件反射想撤回手,但晏暄牢牢抓着他不让他退,接着就在确认过药瓶里的药粉后为他上药。
岑远目光落在对方胸口,半晌后喃喃:“还好……”
还好你没有事……
晏暄正低着头,给他手上重新包扎上干净的绷带,这时闻言便抬眸望了他一眼,说:“因为有你。”
岑远茫然地看着他。
“因为有你送的玉佩。”
方才晏暄将被扯开的衣襟简单拢了拢,但依旧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而就在两层布料之间的缝隙里,能瞧见一抹不同于黑白布料的翠绿色。
岑远一愣,伸手将那物件拿了出来。
——正是他以前送给晏暄的“平安”玉佩。
只是此时,“平安”二字被从中斩断,刀痕几乎将玉佩分裂成了两半。
——方才赵宇的那一刀竟是恰好扎到了玉佩上!
岑远还有些怔忡,视线落在玉佩上没有吭声,另一边晏暄为他包扎结束,将药瓶放回药箱,用干净的巾帕擦去了他脸上的水珠。
晏暄道:“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会有事。”
过了好一会儿,岑远才像是突然回了神,他紧闭起双唇,无言抓住对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直到确认晏暄的确是没有受伤之后,心口吊着的那口气才终于是松了下来。
“幸好……幸好……”
这时,船尾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娄元白在其他将士的帮助下终于是把赵宇拖上了甲板,把人按住。
赵宇那两条手是暂时没法用了,也没人替他接回去,就这么垂在身体两侧,右手畸形的手腕软趴趴地躺在甲板上。
他双膝跪地,头发杂乱,面容扭曲,似乎是意识到了大势已去,双目近乎失神,只剩口中不停嘟囔:
“为什么……为什么……”
“只要杀了你,父亲大人就一定会认同我了……”
“为什么你要阻拦我……”
“……”岑远前一刻还沉浸在如释重负中的表情顿时散了。
他脸色阴沉,起身朝赵宇走去,拽起对方一拳揍到脸上。
嘭!
动手的一瞬间,岑远还记得自己右手刚被晏暄包扎好,不能太用力,还特地换成了左手,可即便如此,这一拳的威力依旧没减——
赵宇整个人几乎是被揍飞出去,在甲板上滚了好几圈,一直到碰到边栏才终于停下。
岑远又追上去,朝他那张遍布血痕、几乎快看不出原来五官的脸上再次出拳。
嘭!嘭!!
鲜血从赵宇鼻子里喷出,脏了甲板,也让岑远左手骨节都沾上了血迹。
他像是觉得脏了手,在对方衣物上擦去手上的血迹,随即余光瞥见旁边的将士腰间的剑。
那将士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见岑远反手“噌!”的一声抽出了剑,剑尖直指赵宇的脑袋,径直刺下!
瞬息之间,岑远依稀听见晏暄喊着他名字的声音从距离很近的地方传来,但他目不斜视,轻蔑的目光垂落着扎在赵宇身上,手中没有停顿,刹那后——
利剑垂直插入木板,剑刃削去赵宇耳边的碎发,距离他的面容只余毫厘!
赵宇躺在甲板上,不知是破罐破摔还是彻底疯了,竟还笑了一下。
“哈……”他自嘲着道,“到底还是……没有那个命……”
少顷,他瞥了眼旁边的剑光,又略微垂眼看向岑远:“二皇子……殿下,您有本事……就杀……”
闻声,岑远双眸眯起,握着剑柄的手即刻收紧。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牢牢按住了他。
晏暄道:“他不值得。”
“……”
晏暄抹去他手背上没能擦干净的血污,说:“别脏了自己的手。”
岑远此时气息异常平稳,乍一看就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直到晏暄一根根地分开他的手指和剑柄,一双恢复温度的熟悉的手将他牵住,他才像是双腿一软,整个人猛然一晃。
蓦地,他反抓住晏暄的手,紧紧抱住了对方。
两人身上都还是湿答答的,衣物粘在身上让人十分不舒服,更别说是相互触碰了,但岑远抱得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对方身上,脸深埋颈侧。
片刻后,他用力吸了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和血腥,他抱怨道:“难闻死了。”
晏暄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说:“我们回家。”
第82章 岛屿
微微晃动的船舱里,虽说已经是比甲板要好上不少,但依旧漂浮着淡淡的海水腥味。
两人此时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头发也被擦干重新梳理好,看起来不再狼狈。
——那衣服还是蒋元明事先放在船舱里当备份用的,就怕出行的半途有浪袭来,只是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岑远手上的绷带因为刚才的动作松了些,晏暄替他重新解开包扎,而他整个人都老老实实的,低着脑袋,就像做错了事的孩童。
“晏暄。”他唤了声。
晏暄:“怎么了。”
岑远右手在对方手中,条件反射似的蜷了一下。
“我没后悔。”
单单四个字,也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指在水面下握住刀刃导致的这个伤,还是在说方才面对赵宇时的冲动。
先前一片混乱,他所有的行动几乎都成了本能,根本就没想过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可如今再回过头来想,如果晏暄真出了事……
无非就是再走一次老路罢了。
闻言,晏暄手里的动作明显停顿了片刻,但很快,他替岑远重新包扎好绷带,将那只手圈在两手之间重重地握了下。
“答应我。”他面色严峻,只有语气和目光依旧温柔,“不会再有下次。”
岑远没有立刻回应,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晏暄的视线,而就在这时,船舱门被敲响。
“殿下。”娄元白在得到应允后进门报告,“先前收到岸上的消息,何家二老已经被保护起来,在何家附近的人也全部被收押,现在都收入了青江县衙。”
岑远听后依旧垂着视线,简单地“嗯”了一声。
“至于蒋家家主……”娄元白说着,看到自家殿下终于是抬眼看他,便加快语速,“前段时间一直跟着他的人说,蒋家主最近都在各个店铺里忙活,偶有联系何氏兄弟,除了生意相关,其余也只讲了今日带殿下出行的事,期间也没有刻意回避。”
岑远眼神微动,神情终于出现些许如释重负的模样。
只是先前,他并未安排让人跟着蒋家的人——即便到了这时候,面对这位难得一见、却总喜欢在他小时候抱着他去摘树叶的舅舅,他还是会不免心软。
但幸好的是,他不是一个人孤军作战。
晏暄在他旁边道:“抱歉,擅自派了人。”
岑远摇摇头,问娄元白:“庆哥那边呢,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已经在他所说的海域。”娄元白说,“大半船只正在附近搜寻,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岑远应道:“嗯。”
此时掌舵的人已经换成了庆哥,而他们前进的方向也并非青江码头,反而更加远离。
先前晏暄虽然说了回家,但此时若不趁胜追击,等休整过后,对方说不定就会作出对策,到时候再想深入可就不一定有机会了。
于是最终,他们还是决定按照原定计划,根据庆哥所言,往大海中央行去。
——当时在被突然推下海后,庆哥也不是没有想过原因。
人在危机的时候思绪总是能得到短暂的爆发,在海水中挣扎的时候,他反而记起了最近的种种,很快就意识到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似乎在进入初夏之后,每月他都能听说那么一两回官船遇见事故的消息,只是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最多就是频率高了些许,因此除了在出行时更加小心以外,他没有太过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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