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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春归(古代架空)——尽余杯

时间:2021-12-15 10:14:28  作者:尽余杯
  “我知道的就就这么多了,若是不信你自己过去瞧瞧便是!”说完就忙不迭地背起柴火跑远了。
  裴敏知悔恨交加,憋着一口气寻到山脚下。果然如砍柴少年所说,一个矮胖黑衣人就倒在山路不远处的血泊中,肢体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早已断气了。裴敏知沿着蜿蜒血迹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半大的石洞前,云哥儿正一动不动靠着石壁蜷缩里头。
  他浑身上下全部污浊不堪,分不清是泥泞还是血迹,衣服被枝条,石头剐蹭得千条万缕。唯有一张苍白如画的脸不染凡尘,澄净如初,明显是用水仔细擦拭过。
  裴敏知见到这一幕心酸不已,因为自己突然读懂了他的心思。
  这是他为了体面地迎接死亡能做的最后的努力。
  *
  云哥儿的身体瞧不出一丝活气儿,裴敏知遍体生寒,慌乱中,一时竟不敢上前。蹒跚赶来的谢伯见到如此模样的云哥儿更是六神无主,乱了方寸。
  “公子,云,云哥儿他……”
  “谢伯,是我错怪了他,是我只顾着计较埋怨,只顾着懊恼失望,早早就放弃了寻他。是我害他……”
  一向从容淡定的裴敏知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只不过话音未落,一直毫无反应的云哥儿竟似有所察觉,缓缓睁开了双眼。湿润的睫毛轻轻抖着,凤目尽睁,目光却似没有焦距,相当涣散。
  裴敏知豁然上前,急切地想要握一握那只垂在身侧,纤细的伤痕累累的手,以示安抚。抬起的手指, 却硬生生在半空撤了回去,放弃在即将与那苍白肌肤碰触的前一刻。只因那日云哥儿对他人碰触表现出的极致恐惧,似乎也成了他的梦魇,每每回忆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云哥儿!”
  云哥儿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亦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是努力将模糊的视线凝聚在眼前人的脸上。又在混乱的思绪中沉浮了片刻,才总算记起了这张温润如玉的面庞。
  没想到死到临头出现在眼前的竟是这个人,这个本来与他毫无瓜葛,却是这辈子待他最好的人。奈何短短几天的相处,自己留给他的却尽是丑陋与不堪。
  可悲,可笑。
  他勉强扯出半个微笑,用唇语说了句对不起,
  便再次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裴敏知当即在谢伯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将人驮在自己背上,背至马车当中。因云哥儿伤势紧急,承受不住车马颠簸,必须尽快找地方安顿下来并进行医治。
  裴敏知和谢伯二人只得再次放弃了原本的行路计划,架着马车偏离了原本的主干路,转而在岔路口拐入了通往荒野的一条小路。一路急行,终于在太阳落山之际发现了一小片屋舍,似是一个小小的村落。
  裴敏知托谢伯在车里照顾云哥儿,自己跳下马车,往村子里求助去了。尽管心中焦灼,他仍没有盲目行事,快速观察一番之后,裴敏知选择了屋舍较为齐整,院落归置井然有序的一户人家。不是为了住得舒服,而是为了劲量节省时间,毕竟较为宽裕的人家方能更有希望,也更有能力接纳他们一老一少,外加一个重伤之人。
  果然不出所料,开门的正是该村的村长,郑叔。
  郑叔也颇有村长的风范,简单询问了几句缘由便满口答应下来。不但为他们腾出了一间屋子歇息,招呼饭食,听说有人受了伤还特意将家里治外伤的止血药草拿出来供他们使用。
  然而当他亲眼见到血肉模糊的云哥儿时,仍禁不住面露担忧。
  裴敏知顾不上其他,满心都是云哥儿的伤势,连连声询问村长此地可有郎中居住。
  郑叔摇头叹气道:“哎,不瞒公子,我们这地方苦就苦在没有郎中。因为地处偏僻就连行脚郎中也鲜少至此。老老少少病了就只能胡乱用些药草,听天由命啊。
  不是老身不留你们,说句不中听的,老身看这位公子伤势凶险,若是不想耽误了病情,老身劝公子还是尽早另做打算的好啊。”
  “多谢您老提点,在此叨扰也实非我们本意,还请您容我先查看他的伤势再做安排。”
  “公子你懂得看病?”
  “略懂些皮毛而已。”
  “好,好,你们住下便是。”
  裴敏知忙着着手查看云哥儿的伤势,未曾察觉一旁瞧着的郑叔眼中慢慢透出了喜色。
 
 
第8章 
  残灯无焰影幢幢,暗风吹雨入寒窗。
  裴敏知将云哥儿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结果却令他大为惊异。一直在一旁紧张打下手的谢伯自然发现了他的反常,连忙问道:
  “公子,云哥儿他……可是有什么不妥?”
  裴敏知微微摇了摇头,盯着昏迷的少年略微沉吟片刻方才答道:“这些外伤看起来凶险,所幸并未伤及骨骼及肺腑。”
  谢伯还没来得及大松一口气,就被村长郑叔打断了。
  “诶呦不得了,这位小公子当真是从村外悬崖上摔落下来的?竟然连根骨头都没伤着,定是洪福齐天之人吶!”
  听到这话,裴敏知不禁轻轻蹙起了眉头。云哥儿身旁那黑衣人的惨状重又浮现眼前。同样是从山崖坠落,黑衣人当即丢了性命,云哥儿却只受了皮外伤。对于被绑了手脚,根本无法维持身体平衡及自救的人来说,这样的结果不可不称之为一个奇迹。许是云哥儿身体瘦小,那黑衣人又恰巧给他当了人肉垫子,才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
  思虑良久,裴敏知觉得他能想到的这唯一的可能细思起来也有些牵强。个中缘由或许并不简单,只得等云哥儿清醒过来再一探究竟了。
  “既然没有大碍,为何人还不见转醒?”郑叔的关切打断了裴敏知的沉思。
  “多半是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所致。”裴敏知不欲对外人透露过多,避重就轻地转开了话题。
  “郑叔,这位朋友需要卧床修养,怕是还需在贵宝地叨扰几日,还请您尽量设法通融。”
  “好说,好说,你们尽管放心住下便是。只不过老身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郑叔笑意盈盈的脸上显出几分为难之色。
  “有什么需要之处在下自当尽力,您但说无妨。”
  “裴公子,老身看你年纪轻轻却医术了得,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才啊。此地借住这几日,可否请公子抽空为病痛缠身的老老少少瞧瞧病啊。”
  裴敏知一听便觉得不妥,虽然他此时的确急需寻一种谋生之法。在谢府备受冷落那几年,他的确曾醉心于研读各种古籍。府中所藏的医书更是被他设法翻得滚瓜烂熟,对各种药材也颇有研究。但治病救人非同儿戏,没有亲自实践过,岂能盲目行事?
  思及此处,只得如实回答道:
  “郑叔所托乃是积德行善之事,在下本不应推脱。只不过在下所学仅限于年少时读过几本医书而已,虽是兴趣使然却并未从师系统研习过。治病救人非同儿戏,在下不才疏学浅实在敢贸然行事,还望您老见谅。不过,在下对草药有几分研究,若是不嫌,用药方面倒是愿意帮大家指点一二……”
  “如此足矣,如此足矣! 那明日我便将他们带至此处让你瞧瞧。”
  耽误了许久功夫,裴敏知不欲多言,草草应下之后便着手处理伤口。他自觉照顾云哥儿已是轻车熟路,擦洗,上药,包扎,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又迅速又利落。看得一旁的郑叔不住点头称赞。
  *
  万籁俱寂,疲倦如潮水一般侵袭四肢百骸, 裴敏知却固执地不肯睡下。谢伯苦劝无果,只好由他去了。
  郑叔家里也不算宽裕,只有两间屋子能住人。一张床又容不下三个人, 谢伯便去鳏居多年的郑叔屋里歇下了。
  长夜漫漫,伤势凶险。云哥儿的情况依旧未见起色,裴敏知丝毫不敢懈怠。为了便于夜间照应,他兀自枯坐在病床前,一边偶尔拨弄膝下药炉,一边默默想着心事。他们一行三人虽然暂时有了落脚之地,但之前为云哥儿抓的汤药所剩不多了,当务之急是要设法寻些草药回来。此地群山环抱,上山采药或许值得一试。虽然此时正值初春,万物刚刚萌发,在山间仔细搜寻说不定能有所收获。不如天亮就上山瞧瞧。
  裴敏知刚想出一些眉目,忽然觉得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抬头望去,竟是云哥儿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眼波在烛光中摇曳。不过分别了短短一个昼夜,两人之间却几乎横亘了茫茫生死。裴敏知似乎也同云哥儿一般失了言语。再看云哥儿,精神明显比山洞再遇时清明了许多。见到裴敏知也并未见得如何惊讶,明艳的脸庞上倒像是生出了一种几经生死的淡然。竟是他先朝裴敏知扯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裴敏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起早已备好的纸笔,飞速写道:“云哥儿你瞧,这次竟又让我遇见了你,看来我们当真是有些缘分的。”
  云哥儿轻轻点了点头。
  “身体感觉如何?我来帮你服药,这次莫再怕了。”
  云哥儿没有力气坐起来,裴敏知犹豫再三,说了句冒犯了,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这才小心翼翼拖起他的后脑,慢慢把温热的汤药灌了进去。接着替他擦拭嘴角,盖好被子,见云哥儿一直定定地盯着自己,便想提笔嘱咐他尽早睡下休息。
  还未提笔,竟觉耳畔的呼吸粗重起来。刚刚还乖巧平静云哥儿忽然神色大变,面露焦急。口中不断重复着什么,却苦于发不出丝毫声息。
  “笔?你想要笔?”裴敏知忙讲纸笔递了过去。
  泛黄的纸面上很快落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墨迹。
  “黑衣人死了?”
  裴敏知点头回应。
  “尸身可还在山脚下?”
  裴敏知面色凝重起来,接过纸笔接着写道:“仍在原处。可是有什么不妥?”
  “那黑衣人还有同伙。”
  “你是担心那人发现尸体之后,会寻至此处报仇雪恨?”
  云哥儿在他的问号后面又添了四个字:杀人灭口
  “你是说,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杀人灭口,不想半途出了意外,自家兄弟死了,你又失踪了。如此一来,怕是不能轻易善了,当真后患无穷啊。”裴敏知自顾自的喃喃道。
  “你可知当初他们究竟为何绑你?”
  云哥儿握笔的手指僵住了。稳了下心神,才在宣纸上落下两个字。
  “不知。”
 
 
第9章 
  凉风吹夜雨,萧瑟动寒林。
  裴敏知何等聪颖,当即领悟了此事的紧要之处。思及夜深人静之时正是处理尸体的最佳时机,事不宜迟,当即起身便准备出发。
  此事纵然十万火急,云哥儿却比谁都清楚,裴敏知绝对是最不适合插手的那个人。黑衣人原本的目标便是他,如果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当下见他打定了主意只身前往,如何放心得下?只恨自己被这羸弱的皮囊所累,百无一用,别无他法。
  甚至,连一句叮嘱他小心的话都说不出口。
  裴敏知见他的愁容堪比窗外夜雨缠绵的惨淡天色,心中不忍,微微一笑,不自觉开口宽慰道:“放心,我去去就回。”
  云哥儿耳中阵阵轰鸣,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好焦急地拽了拽他的衣袖,飞快地拿笔在纸上写到:“公子此行千万小心! 若是遇上什么可疑之人,务必要装作对此事一无所知! 请公子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绝对不可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姓名身份! ”
  裴敏知以为黑衣人凶狠残暴,害云哥儿吃了颇大的苦头,至今仍令他心有余悸,才会如此谨小慎微。又见他面色颇为凝重,不似寻常,便一一点头应下了。
  在屋里寻了个斗笠,一盏提灯, 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人苍白着的一张脸,裴敏知迎着漫天细雨,出得门来。
  虽说是当春乃发的时令好雨,雨势却缠绵不绝,似有声势渐大的苗头。用斗笠护住怀里的灯火,又从郑叔院子里寻了一把铁锹,终于赶着老马深一脚深一脚地在湿滑泥泞的小路上奔驰而去。所幸赶来得还算及时,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仍在原处,尚且没有被其他人发现的迹象。
  裴敏知决定就近挖个深坑,将其掩埋起来,好歹也算是让这个客死他乡之人入土为安。好在天公作美,经过雨水的浸润涤荡,不仅附近蜿蜒的血迹变得浅淡了许多,土壤更是变得松软潮湿,挖掘起来比平日省了不少力气。
  一阵埋头苦干,不多时一个一人来高的大坑就挖好了。黑衣人虎背熊腰颇为壮硕,裴敏知连推带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其推入坑中。不成想,尸体滚落之际,忽然有什么东西从那人胸口衣衫里滚落出来。沉甸甸的,砸在地上哗哗作响,似是一个装钱的荷包袋子。裴敏知觉得晦气,刚想将其一并丢入坑中,给黑衣人陪葬,却忽然愣住了。
  荷包上的血迹被不断滴落的雨水冲刷,晕染开来,露出了些许原本的颜色质地。伸手将它从地上捡起,手中的物件虽然几乎被血污浸透了,裴敏知却笃定自己认得此物。因为此时此刻他自己身上,就带着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荷包。精致云纹牡丹,背面还绣着一个谢字,正式谢府的绣娘在年关之际给府上所有人赶制的吉祥物件。
  *
  谢府人才有的东西,如何会出现在杀人越货的黑衣人身上?排除偶然因素,多半是这家伙和谢府里的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而黑衣人为何没有对自己下手,转而绑走了跟谢府毫无瓜葛的云哥儿?
  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浸透了,黏在身上冰凉一片。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如同即将燃烧殆尽的引线,点点火光在一寸一寸蔓延,不可抗拒地带来震慑性的后果。裴敏知在内心的震颤中惊讶地大睁了双眼。
  只因黑衣人赶到时,云哥儿恰巧被自己在带到客栈中救治。因为伤病的关系,他和谢伯二人几乎时刻都在云哥儿身前照顾,而那天他身上穿的正是自己的衣服!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黑衣人被谢府收买,要杀自己灭口。却阴差阳错认错了人,将云哥儿绑走了,最终却不知怎的竟在半路上丢了身家性命。
  震颤的余韵经久未熄,裴敏知这才惊觉自己从头到脚被淋了个透彻,遍体生寒,连指尖都在止不住地打着颤。
  没想到谢夫人心狠手辣到了如此程度。回想自己在谢府寄人篱下多年,早就知道谢夫人容不下自己,处处隐忍,步步退让。更是一朝将身份,家产,前途统统舍弃,配合着干干脆脆被扫地出门。如此卑贱,不堪,谢夫人竟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人心之狠毒,着实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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