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两千公里外的临江,睿言销售部门平地起了一声惊雷。
“这不是咱们老板吗,鹤鸣的秦总监怎么会发他的照片?”
圈子拢共这么大,许多人都互加过好友。有人一手捏着筷子,一手举着手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刷到的社交“新闻”。
“我看看我看看。”
一群人围上来抻长脖子,看清上面的照片后也都大吃一惊。不光发的人奇怪,配的文更是奇怪:美食,美景,美不胜收。
“……”
短暂静默后,一名同事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他还少说了一个词啊……”
美食,美景,还有一个美什么?
没来由地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到两小时消息就传遍了公司,最后在下午四点时分传进程逸安的耳朵。
翌日傍晚两人通电话,程逸安拐弯抹角地嘱咐宋珂:“不用急着回来啊,公司没什么大事,玩够了、晒黑了再来上班就好。”
弄得宋珂一头雾水:“你要谋权篡位?”
程逸安哈哈大笑:“看来你身体好多了,都知道开玩笑了。”
其实他在熟人面前一向就不严肃,不过这个熟人的范围比较小就是了。他在酒店倚杆欣赏夜景,远处有人在沙滩上求婚,阵势摆得很大,烟花鲜花吉他齐齐上阵。
看了一会儿,他把身体背过去,不想再看。
“合同定好了没有?”
“快了,昨天已经把初稿发给鹤鸣,对方答应这一两天就给回复。”
他轻轻应了声:“不回复我就到机场堵那个姓方的去。”
程逸安意外于他恢复神速,不过半个多月,语气已经与从前无异。
所以有件事就没告诉他。
这段时间陈觉在公司附近出现过两次,没进园区也没通知任何人,只是静静地守在大门对面的马路边,守在车里。
头一回见到的时候,程逸安还以为自己眼花。走到近处发现真是陈觉,头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那天程逸安没有叫醒他,因为心底早已认定,陈觉不配再做自己的朋友。没想到不出两天,夜里十点多又见到那辆车。
以前的陈副总座驾是何其高调,整个创业园没人能开得起,远远的,锃亮得惊人。如今他却换了一辆极不起眼的,也许仍然价格不菲,可是已不再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坐在车里望着园区大门,嘴里咬着一截烟,起先还没看见程逸安,直到人都已经走到跟前才回神。
嘴里的烟拿下来揉进掌中,他即刻下车,原来根本没点燃。
“师兄。”
“你来做什么。”
“宋珂还在公司?”他问。
“这与你无关。”
一个在前面走,一个跟在后头,两个高大的身影隔着半米。陈觉说:“放心,我不找他,只想知道他在不在。”
程逸安冷着脸:“那就更奇怪了,你不找他还问什么?”
陈觉脚步微顿,过了很久才说:“我没有等到他。”
有时候一等就是一夜,远远地看着卧室的灯亮了又熄,熄了又亮,就是见不到人。
“陈总那么神通广大,死人的坟都能叫你刨得一清二楚,区区一个宋珂难道会找不到?”程逸安一路往前走,一路挖空心思,用自己所知晓的最狠的话来应对他。
陈觉却不发火也不反驳,只是脚步发沉。一直走到路口去,程逸安停下来打车,身后的脚步声才跟着停下。
“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家里有别人,我不方便上去。”
程逸安侧过头来,厚厚的镜片遮不住敌意。
“家?那是你的家吗陈觉,你有什么资格上去?”
一刹那陈觉的表情真令他觉得大快人心。
“你们这种人就是一身臭毛病,越是不待见你的你越待见。是不是现在宋珂不理你了,不出现了,你又对他有点兴趣了?告诉你,要是再敢接近宋珂我第一个饶不了你。还有,以后也别再叫我师兄,我当不起,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跟宋珂我们就是最最普通的普通人,一辈子就是老实工作,踏踏实实地活着,跟你早就在两个世界了。”
这么一大车的话,他说得气也不喘。从认识到今天他还从没对陈觉发过这么大的火,哪怕是以前陈觉养死了他的花还不认错,偷着把他抽屉里的零食全吃光的时候也没有。在他眼里陈觉是有点小毛病,可陈觉同时也是上进的,是招人喜欢的弟弟。他没想到有一天会对陈觉说这么重的话,重到推翻他们之间的友谊,推翻那些曾经奋斗过的日日夜夜。
车来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车身在路口打了一个转,掉转头往另一条街驶去,那一瞬间后视镜里仍有陈觉留在原地的身影。
他在车上取下眼镜揉眼睛,许久许久还觉得鼻酸。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因为想明白了一件事。哪怕刚才许许多多的话都是气话,唯独那一句“早就在两个世界了”是真的。
第50章 慈悲即是残忍
其实宋珂也有一件事没告诉程逸安。
他的病起色不大,这几天仍然会看到陈觉。不过陈觉再没跟他说过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而已。
所以他养成了睡前反锁门窗的习惯。
窗一关,房间里就静多了,可是热,热得晚上总做梦。
昨晚还梦到陈宗义刚走的那段时间,陈觉特别忙,常常要熬夜处理跟铭途之间的事情。陈觉把笔记本电脑搬去客厅,替他把房门关起来,只开着一盏台灯做事。陈觉在家是不抽烟的,因为知道宋珂受不了烟味。冬天的临江总是下雪,窗户上常年冻着一层结实的冰晶,宋珂被电热毯热得满头冒汗,醒过来的时候身边还是没有人。
他隔着门喊:“陈觉?”
很快就会有旧椅子吱呀的响动,有拖鞋的声音。陈觉推开门走过来,满眼都是血丝,可是作弄般端起他的脸亲,胡茬微微地扎人,扎得他不舒服。
“你先睡,我就快忙完了。”
后来宋珂醒了,睁眼望着天花板。眼中有浮光晃动,手指也觉得麻,半夜又起来喝药。这药的副作用很厉害,吃完就犯恶心,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浑身出虚汗。
可不管怎么样,他对谁都没讲。
回去那天他采购了一大堆当地特产,主要是茶跟糕点,份量很扎实。送他到机场后秦彬凯下车替他拎行李,结果一提起来差点摔一跤。
“你这里面装着哑铃啊,这么沉。”
“我自己来吧。”宋珂接过,换来一句感慨加调侃:“年轻几岁到底不一样,这么瘦还能这么有劲儿。要我说,这样的好身体用来跑业务太浪费了,应该留在机房加班。”
宋珂只是笑。
办完行李托运的手续,秦彬凯将他送到关口,叫他等一下。
“这是?”
“说好送你一份礼物的,忘了?”
是枚小巧的打火机,其貌不扬,看着倒并不贵重。只是宋珂觉得有些莫名:“我不抽烟。”
“我知道。”他说,“所以一定没人送过你打火机,我是第一个。”
这样郑重的语气,礼物也跟着变得沉重,让人不好推辞。幸好宋珂在怔了一怔后,又想起一件事来:“你还是拿回去吧。”
“怎么,不肯给我面子?”
“我肯给海关也不肯给。”他将礼物盒放回袋中,“打火机过不了安检。”
秦彬凯当场扼腕。光顾着新意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环,这下倒好,只能灰头土脸地收回去。
上飞机后宋珂睡了个囫囵觉,下机已将这件事忘得差不多。
回到公司,一切步入正轨,除了每周都要去看医生。就是程逸安颇为遗憾,吃午饭时暗暗地探查情况:“听说那位秦总监是方邵扬跟前的大红人,之后没准儿要跟着他跳去荣信的,前途不可限量啊,我要是有妹妹非得撮合撮合不可。”
宋珂不觉好笑:“幸好你没有妹妹。”
“这话怎么讲?”
见他一副你自己体会的表情,程逸安会错了意,心里断定真的有问题。瞧瞧,都不肯介绍给别人了。
不过玩笑归玩笑,很快两人就又投入紧张的工作当中。就在记忆快要褪色的时候,宋珂收到一份快递。拆开来,竟然是那枚打火机。
真够执着的,他暗觉吃不消。
盒子里还有一张卡片,秦彬凯字迹端正严谨,颇有誊抄作文的感觉:“不日抵达临江,别忘了欠我的人情。”
是份用心的礼物,但他的确不抽烟,只是喜欢看人抽烟而已。明知那是一种很傻的行为,可他就是喜欢。点燃打火机时幽蓝的火苗跳出来,簇簇的,有人低头拢着它,咬在嘴里的烟凑过去。就那一个画面他可以看很久。
想将那枚打火机收起来,抽屉拉开看到里面许多散烟,一支支地散落在抽屉角落。这是他花了许多时间才集到的。每一次那个人给他烟他都会留下,不抽,就是收集在一起,偶尔打开来看一看。
结果那天晚上接到一个电话。
是个陌生号码,有人说在某某地方见过他的猫,已经捉进笼子,问他什么时候方便过去辨认。他千恩万谢,结束工作后立即就动了身。
约定地点离原来的家不远。
想来也合理,也许小九并没有跑远,只是觉得附近新奇所以到处转了转。
气喘吁吁地跑过去,结果还早到了一刻钟,只能在路口干站着。
路边停着几辆车,街道两侧还有几间咖啡厅和便利店开着门。他将空的航空箱提在手里,心里想的全是带小九回家的事,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有人在注视着这边。
后来远远地有人拎着猫包过来,大学生打扮,左顾右盼地像是在找人。宋珂马上主动跟对方打招呼:“你好!这里。”
“我是宋珂,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吗?”
“对,对是我。”
来人架着副眼镜样子蛮普通的,不过说话时眼神总是乱飘,包里的奶牛小猫轻轻叫唤着,黑白相间的毛发和爪子上都沾了许多泥。
“我就在家门口捡到的,看样子挺干净不像是流浪猫。”
宋珂正蹲在那里,闻言也顾不上细看就仰起头:“是我养的,它小时候流过浪,不过五个月大的时候就被我收养了,我有它好多照片。”
可那人好像也并不感兴趣,不愿费事去确认他是不是真正的主人,顺势就把包往他怀里一塞:“既然是你的那你就拿走吧,给。”
“真的太感谢你了。”宋珂只差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跟他握手,赶紧放下包想要将小九转移到箱子里,结果刚一抱出来就愣在那。
不对……
这不是小九。
抬起头,他微微睁大眼:“这不是我的猫。”
对方夸张地啊了一声,眼睛仍然左顾右盼的,两只手紧张地搓在一起:“是吧,哪不是啊?明明跟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
霎那间宋珂心里失望极了。
仿佛是坐了趟过山车,一整晚的期待和焦急,真的看到一只极为相像的猫,可又不是他的小九。他定了定神,掩饰住满心的失落:“谢谢你,不过这的确不是我的猫,我的猫是左眼有一圈黑毛,不是右眼。”
或许对方只是看照片弄错了左右,愿意打电话叫他过来辨认已经十分感谢。
听完他的话,眼前的大学生满脸尴尬:“喔,那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啊,那……那这猫你要不然带走吧,反正我也不收养它。”可是马上又像拿不定主意,说,“你等等,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看,我也搞不清楚要拿它怎么办。”
接着就到一旁打电话去了。
马路对面的车仍没有开走,沉寂地停在路灯下。宋珂心里空落落的,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去,只好蹲下来看那只小猫。
他背对马路,背上落了一道目光自己却不知道。
真搞错了。
或许是之前灯光太暗,第一眼看时觉得跟小九像足十成十,可此刻认真端详起来却并不很相似。眼前的小猫体型比小九要苗条些,脖子后面没有斑秃,性格也要活泼得多。他拿手指去逗它,它立时龇牙咧嘴地还以颜色。
大概这真正是流浪猫的性格,像小九那样温温吞吞,平常对什么都爱搭不理的样子才叫少见。
那人打完电话回来说要把它带走,宋珂就将它还回去,心里淡淡的依依不舍,因为总归算有一面之缘。没想到一打开航空箱的盖子就被挠了一爪子,唰的一下!
他疼得缩手,那个大学生也慌了神,慌慌张张地凑过来看他伤得怎么样。
“没关系,没有见血。”
“那就好那就好……”
一无所获只好回家。
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远处暖黄色路灯像夜的眼睛,碎银一样的寒星点缀在天上。他沿着人行道一路向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得忘了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捡到小九的那天。
陈觉醒了,谁也不认识,连他也忘记了。躺在床上望着宋珂,他第一句话是:“你是我什么人?”
宋珂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地看着他。他又问妹妹:“你哭什么?”
陈念说:“你醒了我高兴。”
是该高兴。
本来觉得他醒了就好,真等到他醒了,又祈求更多的东西。后来陈念特意出去了一会儿,留给他们一些私人空间。
宋珂坐在病床边,只能那么看着他。他还动不得,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
“你怎么称呼?”
宋珂替他调输液管,手都在抖,管子也跟着抖:“我叫宋珂。”
他精神很不济,可也嘶哑地说了声谢谢。
“你坐,叫护士来弄。”
宋珂点点头,再一次坐下来。
他问:“宋朝的宋?”
“嗯。”
“那珂呢?”
48/74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