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病情加重了,必须复诊。”他迅速的在对话框内输入文字,按出发送键;聒噪的老头让他烦躁的很,要不是段祁恩还在那人手上,他怕是早就翻脸走人了。
服务员把放着账单的托盘摆到陆奕然面前,年轻男人看都没看最下面的数字,随手签下名字便把托盘推了回去;叫了代驾把老头送走后,他便马不停蹄的赶往沈玥的诊所。
“陆先生,你还有失眠的情况吗?”沈玥黑着脸眼镜都挂到了鼻头上,毫无耐心的看着对面的男人问道。
“他不想见我竟逃到了监狱去…”对面的男人抱着脑袋,眼神傻愣地盯着一处自言自语起来。
“陆先生,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沈玥进行着无用的公式化问话,她将笔盖盖上,狠狠的在男人的病历上划了四个字“无药可救”,白纸上虽没有黑色笔迹,但字的痕迹却欲然纸上,清晰可见。
“沈医生,他为什么要逃婚…”沈玥没回话,从旁边拿了张白纸在上面胡乱画着,心不在焉;“沈医生,你知道吗…”对面的男人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雀跃的光。
她不想知道,她把眼镜扶了扶坐直了身体自己跟自己玩起了井字棋,三年来她都听腻了,雇主与她从未谋面的段先生的故事,她甚至都能倒背如流。
沈玥是一位心理医生,陆奕然患有轻微躁郁症陆家高价聘请她当了陆奕然的私人医生;这是她与雇主认识的第五年,头两年病人从不接受治疗,半年一次的谈话都推三阻四,对自己的病情是从不放在心上。
但自从三年前的车祸后,她的雇主便把她当成了精神寄托,三天两头就往她诊所跑,渐渐的治疗的过程也变味了,她的问话那人不再搭理,只顾着自己倾诉情绪,而神秘的段先生是他三年内全部话语的主角。
沈医生无比坚信这人越来越不正常的表现全是因为这位段先生,她曾一度迷惑不已,她的雇主为什么连个朋友都没有,不然也犯不着天天找上门来,后来她一再确认,她的雇主除了段先生以外,他一无所有。
她在方格内画上最后一个圈,将所有的格子都填满。
不过还好,还有六个月他的段先生就要出狱了。
*
周明宇在扶梯上站了许久才走到男人身边,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墙上的相片,深情凝望的眼神里写满爱恋,周明宇读不懂却心头隐隐发酸。
他带着男人来到沙发前落座,对面的男人坐下后盯着自己的手指陷入了沉默,兴味索然地转动着中指上松动的女式戒指,戒指在人的手上显得格外突兀,他怪异的看着男人,心中的疑惑更甚。
“我要一个海浪的图案。”过了好一会,男人才肯开口。
“要在同一个位置。”
男人突然激烈的站起身走回了墙前,伸手指了指墙上段祁恩留下的相片;周明宇瞳孔一震,看向身旁的男人,他好像听不懂这人说的话。
“你们认识?”周明宇幽幽的开口问道,眼神溢满了道不明的敌意。
“他是我的未婚夫。”陆奕然也不闪躲直勾勾的回望他,眼神悍戾,毫不退让;更因身高的优势他站到周明宇面前就已经压人一头。
他们上了楼,周明宇也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完成客户的要求,平日里的专家今日却颇失水准;手上的动作竟没有一丝怜悯,将剔骨般的痛刻在男人肩上,印在男人心口。
趴着的男人越是一声不吭,他便越是浮躁,图案并不复杂,他却频频停下;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他嫉妒的发狂。
海浪吗?他记得那人纹的是山脉。
山盟海誓,厮守到老。
漫漫长路,要能携他同游,也不枉此生。
*
陆奕然刚下飞机就被一群记者团团围住,一支支话筒就怼在了他面前,有几支还不经意的戳到他的颌骨。
“陆先生,你是今年‘年度最佳设计师’的最有力竞争者,你为什么放弃这次机会?”
“陆先生,你这次的决定会不会对‘Matthew’有不利的影响?”
“陆先生…”
“请让一下。”干练的助理在他前面将一盏盏闪光灯挥开,拨开人群给陆奕然让出一条道。
什么事情都没有段先生重要,跟在老板身边多年他早就有了这个觉悟。
“别挡路,否则后果自负。”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阴沉着张脸对一众记者厉呵道。
他是刚知道段祁恩竟提前一个月出狱了,他连忙扔下自己在C国的团队与助理马不停蹄的赶回D国,他很容易感情用事,所以并非是个好老板,他本人也从不否认。
特别是段祁恩的事情,他更不会拖延半分。
那人的衣摆被灌进来的夜风吹得鼓动,男人的脚步不为任何事情停留,笔直的、大步流星地步入外头的黑暗中。
*
段祁恩一步一步走出了监狱的门,一次又一次回过头往事浮现心底,像小时候写满心事的随笔,曾经小心翼翼,如今却烂在了心底。
终是离开了铁窗看到了外面世界。
每个人都会由时光的飞逝而经历着人生中最重要的过渡,从幼稚到成熟,从冲动到沉着,从纯真到心思慎密;而时间却仿佛在段祁恩身上停滞了那般,白驹过隙,日光荏苒,他仍傲骨嶙嶙,棱角依旧。
疼痛到极致从来不是眼泪,而是麻木。那么轻盈的一滴,流过脸庞,常常只在瞬间,为了流下一滴眼泪,他等了很久,很久;陆奕然仰起头吸了吸鼻子,有眼泪在眼眶打转。
他已经张开双臂迎接他,想和他拥抱,也想把手戴上手铐,那人一挣扎,也许会痛到呼吸不了,可怎么都不想放掉。
段祁恩看了眼离自己几步远的古怪男人不禁皱了皱眉,哪里来的神经病,他绕过那双手臂,避而远之。
段祁恩似烟火划过,轻描淡写的逃离了他身边,他想抓住他时,那人已经上了另一辆黑色轿车扬长而去。
“祁哥,还好吗?”段祁恩刚坐进车内便听到许恭的问话;“嗯,钱还剩多少?”他点了点头,将包扔到了一边。
“钱?原封不动!”许恭脱口而出,紧张得手都抓上了椅子,椅背上的皮革被人抓得深深的凹陷了下去。段祁恩不会怀疑他私自动用他的钱吧?他不会那么做的。
段祁恩诧异,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我以为是你给他们塞钱了。”
“什么意思?”许恭全神贯注的专心开车,听到他的话后往后靠了靠侧过小半张脸问道。
“管他呢。”
他从窗内打量这陌生的城市,天空尽管阴霾,但终究还是会蔚蓝。
有些事,还是别看得太清。
聘书
段祁恩抱着包回到那间自己搬完东西后便一日没住过的“新家”,保安见来人十分面生所以并未跟他打招呼,他从楼下的信封翻出堆积成山的缴费单后,便乘上了电梯。
来到门前,只见大门上贴了不少小广告,他顺手将它们全部揭下揉成一团;进门后发现家中一尘不染,似是一直有人住的房子那般;他试着拉了下电闸,“滴”的一声家里通电了,所有的灯都有序的亮起。
看来许恭说的前不久刚帮他缴清了费,每星期都会请人来打扫都是实话。
段祁恩把当时搬家后随意放置在房间的箱子都移了出来,纸箱积了厚厚的灰尘,他一剪开封条便尘头大起,有些吸进了鼻子里呛的他轻咳出声。
捡起箱子里的衣服全部倒进洗衣机里,做完这一切后他又突然想到,三年前的衣服,也太过时了洗来做甚还不如直接扔掉,想罢段祁恩又将衣服塞回箱子里,推着箱子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却不料门口站着一个人,正要按他家的门铃,来人穿着老土的工作服,皮肤晒得黝黑,脸却显得稚气和纯朴,他见段祁恩从门里出来稍是一惊然后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您好,您的快递。”
“谢谢。”段祁恩接过邮件朝那人颔首,憨实的小伙也给他鞠了个躬便快步离开;他看了看邮件寄件人处写着‘Matthew’人事部,收件人是自己,是份同城的邮件。
段祁恩把邮件往身后一抛随意的扔在地上,邮件顺着地板滑出了老远。他往卡着门框的纸箱上踢了一脚,纸箱仍是纹丝不动,段祁恩无奈的将过大的纸箱抱起合上了房门。
在监狱三年多,但他的伙食却是极好的,打开外卖吃了一口他竟有些难以下咽,油丝浮在汤汁上面,素菜被炒的过熟,稀烂的缠在一起,段祁恩用筷子搅了搅都没将它们分开;他托起腮叹了口气,把餐盒推到了一边,挖了一勺白米饭塞进嘴里。
晚饭后,他站起身来把餐盒叠到一起装进垃圾桶,这才发现被踢到了角落的邮件,他弯下腰将邮件从地上拾起用美工刀把纸皮割开。
里面是一份聘用合同,‘Matthew’运营总监,接近千万的年薪还没算提成、配套高级公寓、假期稳定且可供自由分配,这种条件可谓相当诱人;换作是三年前的段祁恩可能就会签下了,毕竟以他的学历完全配的上,甚至还能找到更好的。
可是三年后他是一名罪犯,他一个有犯罪记录的人,正经公司难道不会调取他的档案吗?还会聘他以高位。段祁恩翻了几个箱子找出了笨重的电脑,点开了搜索。
词条是这么写的:Matthew,陆氏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创始人Enoch(陆奕然),‘Matthew’是一个两年前风靡一时的奢侈品品牌,该品牌的时装因设计高雅、简洁、做工精美而深受好评。
陆奕然?三年后这个名字还是阴魂不散,他点进了显蓝的几个文字,‘Matthew’首席执行官兼首席设计师,这些都不重要,他看到的是陆国言的名字,陆奕然是首富的儿子?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认识一架移动的印钞机。
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眼里有闪闪的亮光。瞬间,他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段祁恩是第一次想要正视那人的感情。
他向来把自己的感情看得太名贵,从不肯随便施与。
可现在,他愿意把唯利是图伪装成崇高的孤独。
*
陆奕然伫立在门前,站也不是蹲也不是,感觉自己甚是多余,他有很多话想对段祁恩说,可一想到只与那人相隔一扇门,他又开始畏畏缩缩起来。
段祁恩就像创伤后遗症,会给他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被特别在乎的人忽略会难过,但更难过的是他必须要装出若无其事。
人命危浅,时不我待。
“叮咚。”随着门铃响起,他的心才真正苏醒。
待到铃声的回音都消失了许久,冷硬的大门仍然关的紧实,正当他要再次按响门铃时,门竟被打开了。
他一抬头便迎上了一双凛冽桀骜的眼眸,与他对视时,会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想要一探深浅;不知是不是穿着米色宽松衣物的缘故,段祁恩看上去柔和而无害。
“脸怎么这么红?”他的话语没有丝毫隔阂的意味,仿佛面对的是昨日刚见面的朋友;他把门敞开示意人进来,眼下反倒是陆奕然不敢进去了,他上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真是非常烫手。
客厅算得上是空旷,除了沙发和茶几什么也没有,陆奕然一进门便看到放在茶几上的聘用合同,他连忙走到茶几前将合同翻到最后一页,脑袋滚烫像是被抽了巴掌一样;可是,他又重新翻了一遍都没看见期待的名字在眼前出现。
“是有哪里不满意吗?合同可以再改。”陆奕然不安地看着端着水杯从厨房悠悠然踱出来的人;“是不是有别人公司先找你了?”他见那人不理会他的话便又问道。
僵持到最后,陆奕然长叹了口气,败下阵来,“到底要我怎样做…”他对他无条件臣服。
话还卡在喉咙他就见段祁恩走过来坐到了沙发上,一只手还握着茶杯,另一只手从茶几的抽屉里抽出笔来,牙齿咬开了笔盖,翻了几下合同便在上面落下了签字。
“怎么了?”
段祁恩抿了口茶却见人呆愣在原地,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接着那人咽了两三口唾沫,手撑在桌子上向他的脸靠了过来。
“这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过度的紧张,使他脖颈发硬,两眼发直;脸孔由于心脏的痉挛而变得苍白,他用冰冷的指尖描绘那人的轮廓,有些硌手却绵软带有温度,他就在自己面前,是鲜活的存在着。
他再也不想在梦中死复又回生。
段祁恩想要附和,却又难以启齿。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陆奕然,只是用森亮的黑眸凝视着他,那里贮藏着的心思深不可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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