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开不完的会,办公室总是人来人往,但除了一个人例外,他的老板。陆奕然会出现在任何地方,就好比会议室门口,站在门口几小时就为了问他一句累着没。又好比到饭点,那人会提前出现在食堂,点好丰盛的佳肴等他出现。
老板甚至比电子时钟还准点,一到五点他会被强制下班,成了整家公司唯一一位最早踏出大门的高管。门口还有豪车接送,他怀疑自己不是在上班,而是在上小学,还是迟到不被罚,早退还佳奖的那种。
他住的地方是城市的最高点,无数的繁灯,像天上的群星陨落人间。
在指尖转动的钢笔掉到了地毯上,沉闷地没入寸长的绒毛里,段祁恩望向窗外好一会,才弯下腰将笔捡起。
带回来的文件已阅过半,他对工作上心,却也不那么的上心,段祁恩没有业绩要求,他的到来只是锦上添花。
他的老板不但不需要他报告工作,还反过头搬进了他的办公室,当起了自己的助理。这老板当的也够闲的,每当他这么提起时,陆奕然还会一本正经的夸赞,是自己的员工太优秀,譬如他。
段祁恩对他自有一套的说法嗤之以鼻,自然不会放到心上。
眼下,这人又溜了进来,还自以为动作很轻,谁知书房的门有些过重,弹簧拉力又好,关门的时候总会带点厚实的声响。那人尴尬的笑了笑,猫着腰来到他旁边席地而坐。
这次带来的不是糖水或零嘴,而是手捧一幅凌乱的拼图,陆奕然伸手拉了拉段祁恩的裤脚开口道:“你别烦恼,我烦恼的事情除了你就是拼图了,你看我碰壁的样子,能不能开心一点?”
段祁恩听完他的话有瞬间愕然,他不止一次质疑这人的脑回路,他是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在为工作烦恼甚至还会不开心?
但有人想方设法的逗他开心,他也不会拒绝。
几个小时过去,手边未阅的文件已经见底,他拿过桌面上的糖水,发现糖水已经凉了,最上面还结了一层浅浅的膜。段祁恩推开按摩椅正想起身,却发现椅背被什么顶住了,他转过椅子来才发现是那存在感极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缩到了他的椅背后面。
那幅拼图已经完成四分之三,未完成的作品被放置在腿上,而那人却撑着脑袋昏昏欲睡起来,被那么一撞陆奕然条件反射的扶着椅背站了起来,全然不记得膝盖上那幅毫无重量的拼图。
拼板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整幅翻倒在地,“哗”的一声,零片散落一地。当陆奕然意识到后再迅速将其捡起时,已经太迟了。
那人还懵懂的站在原地,目光呆滞,蹲下身捡起一片揣进手中,又赌气般的仍回地上,捂住脑袋懊恼起来。
段祁恩不禁哑然失笑,这节目效果好像还不错。
冬枣
据气象台报道今日的最低气温已低于四摄氏度,难怪这几日不时的有几阵刺骨的寒风吹来,吹透了寒衣。陆奕然蜷在沙发上,手中的遥控器一直切换着频道,注意力却不在电视上,眼神一直往电梯的方向瞄。
段祁恩被陆奕然烦的紧,便答应了他留下的请求,也明令禁止他步入二楼,那人虽有收敛,但在一些事情上向来当仁不让。
陆奕然不会再动不动就缠着他,但当他口渴的时,手边一定会出现水杯,当他洗漱时,浴缸也早已放好水。又像刚才他步入衣帽间,几套衣服也已摆开任他挑选,再到现在他整理好下楼,车子已经停在楼下。
他被明目张胆的偏袒,被人安稳的爱着。
三年,足够让一个人改变气质和思想,成为另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老骗子也“金盆洗手”,成了一位白发婆娑的平凡老人。
相隔多年赵正再遇段祁恩,竟惊讶于这人的依然如故,那人嘴角噙笑,眼神清亮,赵正坚信,即使世界老去,他仍至死不变。
“不是来叙旧的。”段祁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赵正还没开口问些啥,就被他制止了。他清楚赵正想搞明白三年前的事,但他没有义务告诉他。
“说吧,是不是遇到了瓶颈?”赵正叹了口气似是埋怨的语气却有说不清的怡悦。段祁恩拿出一个盒子交到他手中,便与老人抵掌而谈。
赵正活过大半辈子,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人到暮年仍能挥霍谈笑,这让段祁恩对这位老者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他从长椅站起的时候,半个身子已栽入天边,天色从深红变成暗红,黑暗仍在加浓。与赵正告别,段祁恩独自一人走在铺着鹅卵石的窄道上,任思绪一如蜿蜒无尽的小路,曲折地伸向远方。
也不知是什么人竟冒昧的去碰一位陌生人的肩膀,段祁恩蹙了蹙眉回首望向那人,却见陆奕然怀中抱着件运动外套,外套正裹着什么硬物,鼓起凹凸不平的形状,那人将他拉到一旁,蹲下身将怀中的衣服摊在地上。
里面原本堆积到一处的果子咕噜咕噜的从顶端滚落下来,像是要侵占领地般迅速散开,有些还滚到了段祁恩脚边。小果实圆溜圆溜,晶莹剔透,陆奕然捡起一颗擦了擦便痛快地送到段祁恩嘴边,像是得到这世上最好的珍宝,急于与他分享。
段祁恩用牙尖咬了一小口,清脆爽口,味道甘美,他嚼了嚼开口道:“冬枣。”;说罢,便拾起脚边的一颗掰开来,竟能拉出金黄色的蜜丝。
“走!后院有颗很大的枣树,就在空置矮楼的旁边。”陆奕然兴奋的砸吧着嘴,段祁恩还未来得及问些什么就被那人拉着手臂朝一个方向走去。
余晖从树枝的缝隙间穿过,斑驳的光影透过稠密的叶子,映在他们脸上。陆奕然将手伸到段祁恩头顶替他挡开稍矮的树枝。经过一排小树,一座红瓷砖的瓦房屹立在中央,被小树丛环绕,而一颗结着丰满果实的枣树被高墙和瓦房夹在中间,枣树枝繁叶茂,有几支过长的枝丫还伸进了一楼的窗户内。
陆奕然钻进树底,低着腰绕着树干兜了一圈,摘了几颗大个头就要往回跑,下垂的枝丫勾住了他的头发,他扬开树枝小跑到段祁恩身边。
段祁恩没去接他递过来的枣子,背着手思疑的望着面前的人。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长途跋涉跑到敬老院摘冬枣。
陆奕然自然是跟着段祁恩来的,但他并没有窥探段祁恩私事的意思,他只是想陪人一起回家。本来只是想在敬老院瞎逛一圈就回到车内等段祁恩,谁知溜到了后院竟发现了颗被人遗忘仍倔强生长的枣树。
“我…我从来没摘过果子,见…见挺新奇的便来了…”他支支吾吾,捻起一颗枣子想咬一口,可枣子却调皮的滑了开去,那人上齿磕到了下齿上,吃了嘴空气。
听完他的话,段祁恩走到树边在伸手能够着的地方也摘下了一颗放入嘴里,一口就咬到了里头的核仁,“树顶都是红的。”段祁恩一边嘎吱嘎吱的将果实咬碎一边唬道。
小时候,村头有颗梨树,小小的他看着那颗老树结出雪白的梨花,绽放好一阵后树上便长了小梨子,外皮先是青绿色,然后一半黄,一半绿,最后才长得跟熟蛋黄似的。他们几个小孩,能够到的都不去摘,偏要爬到树上摘最高的,觉得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你想吃吗?我去找根棍子来。”陆奕然对段祁恩的话深信不疑,说罢人已经在一楼窗户前张望,不一会便拨开枝叶翻进了屋内。黑黢黢的瓦房传来连续的哐当声,谁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在捣鼓些什么。
好一会,陆奕然将一根一人高的细水管从窗内仍了出来,随后才探出脑袋偷鸡摸狗似的左右观望,狼狈的抓着窗框跨了出来。
那人捡起地上的水管立在自己身边,咧着嘴,一幅邀功的蠢样。
段祁恩好笑的伸出手指朝树顶指了指,陆奕然猛地点了个头,便提起水管走到树下朝树顶捅了捅。起初没有一点动静,他歪了歪脑袋伸长脖子一探究竟,再使劲补了一管子,果实才像下冰雹似的“劈劈啪啪”落了下来,咚咚的砸到人脑壳上。
“呵…”段祁恩一时没忍住,不禁掩口匿笑,他的笑声很轻,陆奕然完全没听到。此时的他小半个人都被青色的冬枣淹没,他从底翻到面都没见着段祁恩说的红枣子。他摸着脑勺朝段祁恩望去,却见那人正眼底含笑的望着自己,陆奕然一拍脑门,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
扔下那水管他弓起背荡着双臂,便朝段祁恩疾走过去,那人还想往侧边躲开,见状,陆奕然立马张开双臂一把箍住段祁恩劲瘦的腰,整个人便黏了上去。薄唇似有若无的贴着那人的下巴,手也不安分的游离在段祁恩的背骨上,他抬起头深切的望着那人的眼。
“你耍我?”陆奕然暧昧的语气,似是在调情,眼里丝毫没有丁点怒意,眼尾弯弯,正喜笑颜开,眼底至始至终都只有段祁恩一人。
“是又怎样?”段祁恩撇开头,拎着他的后衣领,将八爪鱼似缠在自己身上的人扯开。
这个季节哪来红色的冬枣呐。
回去的路上段祁恩才想起一事。
“你跟踪我?”话音刚落便一脚踹在旁边坐着的人的小腿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陆奕然。
“我没…我是…但我连你去见谁都不知道…”陆奕然被问得一时摸不着头脑,舌头都没捋直。
“我只是刚好在那碰到你…哥,我错了,我今晚罚自己不进你屋,就…就一晚…”再多就不行了,他眼下百口莫辩,只能举起手诚恳的发誓。
戒断
车内,陆奕然时不时的看一眼手表,身体前倾,整条胳膊都枕到了驾驶座的椅背上,眼睛谨慎的盯着导航,一直在司机耳边嘟嘟囔囔。段祁恩降下了车窗,寒气灌入车内,将那股闷躁一扫而空,冷风与细微的尘土搅和到一块,侵袭着他的脸,才过了一会竟没了知觉。
陆奕然回过头来,被冷风吹的缩了缩脖子,耳朵都有些微红,他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捂在了段祁恩的耳朵上。他想吹便吹吧,但要注意保暖,陆奕然坐回位置上,搓着手往掌心哈气。
广场上早已人头涌动,灯光日昼。最亮丽的地方莫过于那片人工喷泉,表演尚未开始可外围早已人满为患,段祁恩看着这攘来熙往的场景连下车的欲望都没有,他向来不爱凑这热闹。
“你会不会走路?”段祁恩朝身后的人怒呵道。
此时,陆奕然都快贴在段祁恩的背上,他伸直双臂,两手交叠挡在段祁恩眼前,说是让他先别看想给他惊喜。可实际上,那人又不敢真遮住他的眼睛,手就在他眼前悬着,他仍能清晰的看到地面。那人身高没自己高,又怕走在后面踩到他的鞋跟,便叉开腿走,像极了一只巨型螃蟹。
段祁恩永远渴望平庸的生活,没有突如其来的刺激与惊喜,他讨厌承担落差感。可陆奕然不同,那人给的偏爱与例外,让他有恃无恐。
音乐声响起,喷泉的水柱随着音乐的节拍忽高忽低的变换形态。段祁恩被带到喷泉周边的旅馆,露天飘台,视野广阔,整片喷泉都尽收眼底。音乐声音进入前调,喷泉溅起的水柱很低,如果音乐在这时停下,水柱便会猛烈的往下降,溅起水花。
广场上放着永不落俗的情歌,多少人唱着唱着便哭了。“段祁恩,我爱你,爱了四年,还会一直爱下去。”有人在他耳边说着永远,说着执迷不悟。
音乐在这时达到高潮,喷泉溅起的水柱似要顶到天上,空中全是弥漫的水雾。他蓦然回首,那人也正看着他,眼底柔软得似有只可爱的动物在奔跑。
“还记得它吗?”陆奕然将手上的戒指滑了出来放入掌心,递到段祁恩眼前,就虚晃了一下便收了回去,像个吝啬鬼。
“我看看。”段祁恩朝他摊开了手,他们肩碰着肩枕着栏杆,他的手就停在他们之间。听了他的话陆奕然不假思索的便将宝贝的什么似的戒指放入段祁恩手心。可谁知,戒指还未落入手中,那人便合上了手掌,将手收了回去。
戒指凄迷的坠落,在月夜中黯淡无光。
陆奕然脸上写满了茫然的恐惧,他一只手撑着栏杆,双脚都快脱离地面,另一只手悬在半空,想去抓却什么都抓不住。嘴里像是含着颗硬糖,呜呜啦啦半天没说出话来。
而另一边,段祁恩却没有半点触动。他只觉那是种要挟,会让他无所适从。他的眼眸寂静,宛若万物重生的清晨,等候一切归零再逐渐充盈。
那人走后,陆奕然隔着衣服攥紧了胸前的戒坠,刚掉下去的只不过是替代品,因为那枚的尺寸并不合适才特意定制的,而原本那枚一直被他藏在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他敛去情绪,朝半生胜景狂奔而去。
C城分公司举行成立大会,段祁恩收到邀请后便一早起来收拾。
段祁恩摸了摸还有些扎手的寸黑胡茬,把剃须刀放到了一边,在抬手就能够到的架子上翻找,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邹着眉,朝站在身后的人问道:“刀片在哪?”
陆奕然在他找东西的时候已经看到那刀片,他从段祁恩忽略掉的角落翻出那盒全新的刀片,将包装拆开给剃须刀装上。
“黑色领带在哪?”
陆奕然走过去拉开第二层抽屉仔细的找出段祁恩口中的黑色领带。
段祁恩经常会找不到东西,不是因为他丢三落四,而是他找东西很糙,视线能及的地方他都能找到,但需要将外面的东西翻开再寻的,他往往是找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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