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心跳停止的那一刻,畸变病毒将会占领全身,蚕食掉大脑,让她变成只会攻击和噬咬的可怖怪物。
这个由活人渐渐畸变的过程太过残忍,几乎到了即使是看一眼都会令人难受到呼吸困难的地步。
季玺心脏骤缩,他用力地闭了闭眼。
“……你之前,并没有被感染?”季玺艰难地开口。
“没有……”沈悦冰跪坐在地上,她回答时却恍然意识到了季玺的意思,“你们……都发现了?我以为……”
季玺深吸了一口气:“我听到了楼上的声音,还发现了你放在冰箱里的人肉。”
“我以为……你早就是畸变人了。”
沈悦冰笑了,她笑得极其难看,语气苦涩:“如果是这样……”她抖着嗓子哀叹,“那倒好了啊……”
她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的肌肉关节已经开始僵硬尸变,走路的姿势仿佛一个即将寿终正寝的老人。
她颤颤巍巍地走上楼,一直爬到三楼,这个过程她已经非常费劲了,她灰白的皮肤满是汗水,血管的颜色更加深了。
她打开卧室的门,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沈悦冰的卧室。
她的卧室摆设很朴素,一张双人床,窗前是一个枫木粉漆的梳妆台,床头摆着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
沈悦冰摸摸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卧室里面的一扇小门。
季玺意识到,那间正被打开的小房间正对着他们楼下的卧室。
在门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间房间被布置成儿童房,嫩黄色的漆,彩色的泡沫隔音地板,还有各式各样的玩偶,全部被挠的破烂不堪。
但那张装饰得童真可爱的儿童床上,却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孩童——
一个大约只有五六岁的畸变人。
“它”原本正睡着,听到开门声,瞬间挣扎起来,“它”小小的爪子挥舞着,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嚎叫,但“它”的嘴被用棉花塞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沈悦冰惨笑了一下:“这是我儿子。”
众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季玺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眼前的情景:“所以……晚上走来走去的,是他?”
沈悦冰青白着脸点点头:“他最近太狂躁了,如果晚上不把他放出来,白天会被你们发现。”
沈老一开始就强调家里只有他和沈悦冰两个人,他们便被先入为主地带进了一个思维误区。季玺明白过来自己之前完全想岔了,他对那种还能保持神智的畸变人执念太深了,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其他可能性。
可惜,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我丈夫在他刚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直接被咬断了脖子。”沈悦冰断断续续地说,她好像在交代遗言,又好像只是在把这话说给自己听,“我真的……活得太难了,我一个人带着他,好不容易他长大到快要上学了,我只是……带他出来玩……就被畸变人咬了。”
“他就在我面前,在我这个亲妈面前,生生被那个畸变人抓了一下……我……我能怎么办……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啊……我哪能舍得下他啊……!”
“我们全家只剩下早就退休的我爸和我,我当时刚被学校辞退,正好带着他出来过,我一直不相信,这病没法治……”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总有一天……”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与绑在床上她已经彻底畸变的孩子如出一辙,“总有一天……他会治好的……我儿子还会回来……”
季玺闭上眼,他已经明白了整个故事的全貌。
沈悦冰舍不得被病毒感染的孩子,执意要带着他住在野外,用喂食人肉的方式饲养已经完全变成畸变人的儿子,但也许是在接触孩子的时候不当心,昨天晚上她被自己的孩子抓伤了脸,也发生了感染。
她还没等到畸变病毒能够被治愈的那一天,自己却要率先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但还是要谢谢你。”沈悦冰很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她青紫色的脸十分狰狞,那完全是一具尸体才有的脸,留给她时间已经不多了,“即使早就知道了,你却选择不说,还和往常一样对待我们父女俩。真的……谢谢……”
季玺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我,是炎一。是他说……”
“……是他说……无论如何不会伤害你们。”
沈语冰的目光转向始终沉默地站在季玺身后的炎一,眼神弥漫上哀伤,还有季玺看不分明的复杂情绪。
她注视着炎一良久,她好像还在努力地保持神志,又好像只是在胡言乱语,说出的句子颠三倒四,“如果我不是……如果我……我们……我们有没有可能……”
“我真的很抱歉。”炎一只说了这么几个字,他的表情凝重而肃穆,“对您和您家庭的遭遇,深感抱歉。”
沈悦冰张了张嘴:“我其实……”
“抱歉。”炎一又说了一遍,依旧是这两个字。
沈悦冰惨然地笑了笑,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语气带着一点心酸,一点释然:“炎一……你这个人……怎么到了最后也不肯说几句好话……”
“我爸……”她又说,用几乎恳求的语气,“他腿脚不好,我不在了,你们能不能……”
老人正扶着她,却伸出干瘪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别说了,闺女。”沈老低垂着眼,“爸不会走的,爸陪你到最后,死也跟你,跟娃,跟这个家葬在一块儿。”
迟淼瞪大眼,来不及阻止:“沈爷爷你——”
“你们都是好人。”沈老笑了笑,笑容里有一种安详的味道,他的手在沾上含有畸变病毒的腐蚀性唾液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灰、坏死。
“趁现在,快走吧。祝你们往后,都能平安顺遂。”他慈眉善目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反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呈现出一种超脱世俗的平静和淡然。
炎一看见那只皱巴巴的手上,戴着一个雕刻着雄鹰图案的扳指。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思绪——
那是基地军方的标志。
“你认识吴千枢么?”他飞快地问了一句,几乎不抱什么希望。
老人愣了一下,回答:“认识。我跟他以前曾经是同僚。”
季玺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冲到了头顶。
“你知道怎么能联系他么?”炎一争分夺秒地问,“我们找他有急事。”
沈老身上的青紫色和沈悦冰一样,几乎已经马上蔓延到全身。
“当年我离开之前,他还是基地统战部队装备部的副长,如果你们要找他……”老人费劲地咳了两声,几乎要把整个心肺都咳出来,他困难地挤出几个字,几乎耗尽了全部力气,“可以通过武工厂……”
“谢谢。”
炎一真心诚意地道谢,然后拉起季玺,下楼,快马加鞭离开沈家的房子。
他们在山间狂奔,直到那栋红白相间的小屋彻底淡出视线之外。
在飞速倒退的视野之中,季玺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在裂开,流出酸涩的液体。
他们不忍心杀即将变异的沈老和沈悦冰,但为了自身安全,必须赶紧离开。
就让他们一家,作为畸变人,好好地生活在这所寄托了他们渺小希望和温情的房子里吧。
第15章 你们怎么不登基称帝呢
雪彻底化了之后气温缓慢地开始回升,几人从山腰再次来到山顶,终于发现基地外围的畸变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然而,沈家这场巨大的悲剧发生在眼前给他们的冲击太大,没有人还能对眼前的景象怀有激动兴奋的心情。
他们沉默着下山,猎杀了几只畸变人后,陆陆续续走入城门。
前段日子,炎一带季玺去基地的公证处新办了一张身份证,因此季玺也获得了一只全新的智能助手,和一份完全空白的新入驻居民信息表。
他和炎一一前一后走过安全门,检测机器十年如一日地发出毫无波澜的冰冷女声。
“……欢迎回家,季玺先生,编号K#899023,本次外出共获得点数56点……”
“……欢迎回家,炎一先生,编号E#7632185,本次外出共获得点数3144点,请您确认并签字,感谢您的付出,请您再接再厉。”
季玺看着炎一将三千多个点数全部换成零散的纸币,拿在手里厚厚的一沓,然后抽了一张十元的纸币,递到门口递到了核验员的手里。
他平时每次都是给十块,这完全是习惯性动作,不管这一趟是赚了一百个点,还是两百个。
但这回那个检验员见他手里拿着这么多钱,却只给了十元,显然不太满意,他面容陌生,大约是个新来的,这个岗位人员变动很大,许多新入伍的军官都会被轮调到城门来。
他接过炎一的十元纸币,却依旧横着手臂,成心拦着人不让走,他眉毛倒竖,语气蛮横:“穷鬼,就这么点?”
炎一动作顿了一下,大约是明白了这人的意思,点开手里的钱,正打算再给一张。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啊?”季玺十分不解,甚至有点恼怒,他睁着眼睛眨了两下,好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孩童,非常肆无忌惮地,大声地问了一句。
“这个人是乞丐吗?穷得吃不起饭,还要靠我们接济?”
周围还在等着进城的人全部看了过来。
那个拦在门口的检验员被所有人直直盯着,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季玺一眼。
给“小费”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并不是什么明文规定,甚至因为检验员这个岗位功能的特殊性,政府明令禁止他们收受贿赂,为了防止感染的人偷偷混进城内。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空子实际是钻不了的,但如果被有心人举报告到上面,还是少不了麻烦。至少他这份好差事肯定是保不住了。
季玺这么嚷了一嗓子,当庭广众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吃了个哑巴亏,到手的油水也飞了,这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死小鬼!”那检验员收回手,心不甘情不愿地让炎一通过了,却从牙缝里恶声恶气地挤出几个字,“你最好别落在老子手里,否则……”
炎一知道得罪这些军方人的下场,正想把钱塞到这人的手上,说几句好话,季玺却用力把他手里已经掏出的纸币抽走,抓在自己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要是钱真这么多……”季玺冷着声音扔下一句话给跟在自己背后的炎一,“那都送我好了,犯不着给那种蠢驴。”
“人家吃了你的钱,还要对着你翻白眼放屁呢。”
他用少年特有的,十分清亮悦耳的嗓音,字正腔圆地说。
他就是故意的,非要清清楚楚地让那个站在城门口的检验员听到这句话。
门后排队进城的人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隐隐传来几声讥笑,那个穿着军装的检验员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进了城,茅黑彻底憋不住了,肆无忌惮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哈哈大笑,引得周围的行人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盯着他看。
“小子,你可以啊!”茅黑大力地鼓了两下掌,对季玺刚才的行为表示了极大的赞赏,“以前小看你了哈!够硬气!看看刚才那军鬼的嘴脸,哈哈哈,被大象踩了两脚都没有他这么丢脸,实在太搞笑了……”
炎一叹了一口气,用教育的口吻对季玺说:“你实在没必要跟他撕破脸。”
“哦。”季玺一脸油盐不进,木着一张脸,“那你被他指着鼻子骂穷鬼,就很有必要了?”
他凉凉地说,“这每一个点数都是你辛辛苦苦杀畸变人赚的,凭什么给他?因为他脸大么?”
炎一揉了揉眉心,他其实有无数从残酷生活中摸爬滚打后才学会的教训可以对季玺讲,那些唱衰他的,有点过于世故和圆滑的,不体面也不点都不酷的,种种道理。
但他并不想说出口。
没必要让他懂这些。炎一想,他就一直这样保持尖锐也很好。
于是炎一摸了摸季玺的头,嗓音低沉,声音温柔:“嗯,你说得对,咱不给他。”
回到病木区的家,季玺蓦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在打开门的瞬间,屋子里有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临走前炎一放在窗台前的白色小雏菊已经枯萎了,在花瓶里淹头搭脑的,客厅的窗户照进来一束光,空气中细小的颗粒在阳光里漫天飞舞。
映入眼帘的是虽然陈旧但很干净的米色麂皮沙发、体积厚重的电视机、擦得没有油渍的灶台、偶尔会嘎吱作响的老地板。
明明不算长的旅行,却好像经历了很多事。
在走进熟悉的家门的那一刻,他那颗始终吊着的心才终于脚踏实地地,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得大扫除一下。”炎一一边脱鞋一边说,“都是灰。”
“嗯。”季玺乖乖地点点头,“我帮你一起弄吧。”
漫长的冬季开始了。
今年北城的气候很不正常,这并不是季玺的错觉——初雪比往年至少提前了一个月,虽然在末世人民似乎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天气每天都在不正常,于是连“不正常”的也变成“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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