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把腰一插,怒道:“哦,你是怪我没把儿子教好咯?”
林纾倔强道:“儿子是他兄长,又、又,又心悦……自该好好教导……娇娇……阿纪他喜欢的那些玩意儿,都是些淫词艳曲,不堪入眼,没个正形儿……”
“你可别这也看不顺眼,那也不喜欢了,真那么看不顺眼,你别喜欢娇娇了,换个看得顺眼的去。”见母亲发怒,林纾本能地缩了下脖子,建昌不依不饶,张牙舞爪道,“你喜欢会读书的,听话老实的,还不好找?你不去找,阿娘替你找个十个八个的,赶紧的别折腾我娇娇了,也少气我些,我也能多活两年。”
“你竟是给他做祖宗,做夫子去的,不是要讨他欢心,反是他要顺着你?我说大郎,你是做主官做多了,进了镇抚司,日日都是享福的,都是人求你,半点不知道求人是什么态度了?”
“我们心头是晓得了,你喜欢娇娇喜欢的不得了,爱得恨不得吞进肚里去,可娇娇知道么?你和他说过没?见了面,不是凶就是骂,要么就动手用强,哪个晓得你喜欢他?娇娇身边又不缺对他好的人,他又不犯贱,非贴着你不可么?别说娇娇不知道你喜欢他、一心疼他了,我看着也不像!”
“你也是这么大个人儿了,仔细想想,这样两个人摆在你面前,一个好言好语,温柔可亲;一个凶神恶煞,口出恶言。哪怕是知道为你好呢,人心也有了偏向。”建昌长公主苦口婆心,说得口干舌燥,端起盏来喝了一大口茶,险些没仪态地当场喷出来,“这是什么劳什子!苦死人了!”
林纾自若道:“……近来天干秋燥,儿子叫人泡了莲心茶。”
建昌瞟了眼碗中绿莹莹的一汪茶水,嘲道:“又苦又涩,和你这人似的,怪不得娇娇喝不下口呢。”
林纾被怼的哑口无言。
建昌又摆出一副挑剔神色,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儿,冷笑道:“看儿子也就罢了,好歹是亲生的,那若我是你丈母娘呢,你也摆这个款儿来?——还不给我换一盏茶来。”
林纾背脊一僵,竟有些手足无措,半晌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这儿,这儿没别的茶了,我给娘,换一盏…水?”
“哎——”建昌的白眼险些翻到了天上去,她夸张地长叹一口气,往前一扑,瘫在了案几上,“装啊,装都不会?你是怎么在朝堂上混这么久都没被打死的?啊?可别说是我儿子了,丢不起这个人!”
“你没学会之前,还是别见娇娇了,没得他好歹记起你的好,又被你吓跑了。”
林纾被亲娘放养将近二十年,一朝言传身教,耳提面命,全都是如何追求老婆搞定亲弟弟的至理名言,长公主一边骂,他便一边运笔如飞,将洋洋洒洒数千言总结成十来张要点,贯彻落实的第一要点就是:偏心!惯着!放下身段!好好说话!
可长公主的这一套,与他从来的行事风格完全相悖,听起来仿佛溺爱宠纵没有半点原则可言,但……他之前的做法不也没有丝毫成效么?
为今之计,自然是听妈的话,把人骗到了再说。
从京城到扬州一路追来,明明知道镜郎就在不远处的船上,偶尔一望,还能瞧见他人在露台上懒洋洋歪着的小模样儿,林纾心里如同滚油烹了似的,挠心挠肝,但这一沓追妻要案还没有读懂吃透,更无法付诸实践,他是极为自制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担心一时急切,又把这小混账给吓跑了。
也就只能先避而不见,再徐徐图之。
只是要他一时半会儿从头到脚改变行事风格,也实在太难为他,两套思维方式剧烈冲突之下,就算是林纾,也不免有些前后不搭,同手同脚,乱了方寸,行动上慢了好几拍,不免有些呆,想来,还要花好一会儿功夫兼容一番。
镜郎遣了青竹来求助,林纾心里暗喜,但一想到还不知如何装出个样儿来坑……坑蒙拐骗,只得收了亲自出面的心思,见了青竹一面,板着一张脸将一切安排妥当,在信封上写几个字,并没想到去见镜郎,除了搭把手看一看城中流民究竟之外,就只盘算着如何讨镜郎欢心。
谁成想还没想出个一二三四子丑寅卯,镜郎就到了眼前。
扭头就跑,三分是装,七分也是真的不知所措。
却也没想到镜郎居然追了上来,为了留住他,还……
——看来是真的吃这一套?
林纾心里无数个念头颠来倒去,就连窝在他怀里的镜郎都发觉了:“——喂,你又想什么呢?”
林纾:“……”
镜郎吃了他一瞪,才嚣张起来的气焰渐渐又弱下去,像只娇生惯养的猫儿,见他面色不善,乖乖地收起了尖爪,嘴里却还要嘀咕着:“干嘛,你又要打我?”
林纾还真有几分手痒。
想一想母亲苦口婆心面目狰狞的告诫,强自忍住在他脸上咬一口的冲动,将人抱进了屋子里,四下一扫,就要把他往木板凳上放,镜郎不满地啧了一声,踢了下腿,他才转了个身,好歹寻了个有软垫的椅子,接着又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端了一盘冰块并一沓细白布巾回来,搬了个矮矮的小板凳,在镜郎面前坐下。
镜郎要蹬腿,又挨了一眼瞪,登时消停了些,蔫头耷脑,坐没坐相地歪在椅背上:“哎,哎……疼。”
林纾看不过眼,强忍下了呵斥的冲动,替他除了靴子,脱了袜子,将他光裸的右脚捧在膝头,仔细检视脚踝。镜郎被他的安静闹得有些不安,才一扭屁股,就被一把捏住了脚踝:“别动。”
镜郎夸张地惨叫道:“——痛!”
“我看看骨头……别乱动。”
“……你弄得我好痛!林纾,你轻点儿!”
一抬眼,就见他眼圈儿红红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
若是放在往常,还能板着脸再呵斥几句,但母亲的嘱托仍在耳边,林纾便咽下了凶他的话,低头在红肿处轻轻吹了吹气。
镜郎也就真安分下来,没再吱哇乱叫,像被捋顺了毛,尽管疼得小声抽气,阵阵发抖,还是任由林纾用白布包了冰块镇定片刻,再敷在伤处。
两人同处一室,难得没有剑拔弩张,静默了须臾,林纾低声道:“你来找我,还是为了两位姨母?”
--------------------
*莲心茶一句,化用自鱼鱼@醋泡花生的评论,原本是吐槽陈之宁的:喝莲心茶是对的,又绿又苦啊
哥哥也挺绿的,轻轻(
一家子从妈到俩兄弟,都是一个脾气,吃软不吃硬
哥哥:不知所措.jpg
哥哥:更新兼容ing
娇娇:林纾吃错药了?!
本文的最大Boss应该是建昌长公主了(确信)
第80章 七夕番外
滇南多雨。
七夕这天,天公不作美,从子时开始便淅淅沥沥的下雨,没有一刻停歇。到了午后,就更似天都被捅漏了一般,倾盆瓢泼,天色阴沉,乌云几乎都要压到檐角的青铜风铃上去。
于是七夕的一切应节之事,都难以成行。
什么拜月,乞巧,都是女儿家的事情,也就罢了。孔明灯也点不了,荷花灯也放不了,陈之宁从六月里就满心欢喜地准备这儿准备那儿,库房里堆了几百只彩绢扎的灯,预备让家里的侍女们换了新衫,放灯供镜郎看着取乐,一时都没了用场。
百戏杂耍什么的更别说,都不方便,烟火更是放都放不起来,最多只能就着雨声潺潺,听几出新排的戏。
要说京里长大的纨绔子弟,也没有不爱戏的,陈之宁尤其能算个行家。但镜郎跟着他出去看了几场热闹,挑着玉和班的当家花旦崔郎君夸了两句“生得真是好,身段也好,难得这天然的一副好腔调”,又见到那崔郎一双桃花眼一闪一闪地,直冲着镜郎笑,接了镜郎赏的一只绣囊,投桃报李,又说着哪一本新出的谱曲子、春宫画儿,又要约着哪一日去私宅里吃酒,顿然生出十分的警惕,回到家里来,和青竹、贺铭、林纾几人叨咕了两句,再提到看戏时候,众口一词的就转了话风,什么太吵扰,太热闹,万一戏子勾得家里的侍女们动了春心不安分,什么若是门户不严谨,闹得丢了什么宝贝东西……总之什么借口都出来了,就是不能让镜郎再见到这个美人儿。
镜郎哪里看不出来这群狗男人的想法,骂了几句醋瓮子,反而被贺铭抓了个正着,好一顿揉搓,气恼之余,也就把这初衷给忘了。
家中从此再不传戏,偶尔叫家里几个侍女弹一曲,听个水音,也就罢了。
不看戏,也没有百戏、烟火,雨又大,无星无月,无法出门逛庙会,也没什么七夕的节日氛围,按照镜郎意思,也就随便摆一桌宴席,吃了酒算了,还是贺琮发了话,令晚上的酒摆在荷池边的敞轩里。
陈之宁督造的院落,不知不觉,也仿了几分万花流落的格局,院中溪水环绕,最终流归于荷池,再与外界的水道相通,里头再放了些锦鲤金龟,吃是没什么吃头,倒喜庆好看。
为着镜郎这怕风怕雨的懒骨头,家里的院子之间,屋宇之间,都以回廊相连,让他无论想去谁的屋子里也好,去赏花也好,钓鱼也罢,总能有屋檐遮着头顶,不必拿伞。
他穿一双高齿木屐,裸着脚踝,一身淡青色的洒金罗衣袍,腰间玉带一系,头上别了支玲珑剔透的玉簪子,贵家少爷长安子弟的慵懒做派,但仔细看去就晓得,又没穿亵衣亵裤,就这么领着王默,踢踢踏踏地来了。
有了两侧长廊,也方便了侍女传酒传菜,如今家中一应事务,都交在青竹手上,他也乐得并不出仕,只作个大管家。他正盯着厅中布置,一人一席,围坐一圈,形似梅花,分别放了日常爱吃的酒菜,也免得客套,见王默来了,也不避镜郎,就喊过他,依依吩咐了几声,让他领着几个女孩儿出去了。
镜郎闲着无聊,就倚在廊下,望着窗外。厅外两排簇新的八角琉璃宫灯,灯火煌煌,映得十分透亮,池中荷花开得败了,叫串串玉珠似的雨水打得摇摇摆摆,颇堪垂怜。
“留得残荷听雨声,我们乖乖难得如此风雅。”
却是陈之宁裹着一身水汽进来,先凑到镜郎身边,往他脸上偷了个香。
“什么雨声不雨声的。”镜郎故意道,“我只想着把你丢下去,折几支新鲜的莲蓬来吃。”
陈之宁大笑,伸手去搂他的腰。镜郎拍了他两巴掌:“身上全是雨,别沾我……哎呀!”却争不过陈之宁手上的力气。陈之宁搂着狠狠亲了两口,这才抽身离去。
先是贺琮与贺铭一块儿来了,随后是林纾,接着是换了衣裳的陈之宁,最后才是青竹与王默。六人倒不分什么身份高低,只是随意入席,倒是很有默契,令才赶回来过节的林纾与贺铭,分别坐了镜郎的左右。
一群人早是惯熟了的,宴席之间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贺铭就与陈之宁聊起西北之事,贺琮却与王默说着才种下去的梅花,倒是镜郎吃了两杯酒,就嫌桂花酒甜,连声催着青竹:“快把它换下去,换了秋露白上来!”
林纾微微一愣,低声问他:“是阿娘叫人送来的?”
“嗯,跟着荣家表弟的船一道来的,写明了你一坛,我一坛,今日就喝你的那一坛成不成?”
林纾微微一笑,哪里会在这种事情上驳他,只是捏捏他的掌心,点了下头。
“喝酒无趣。”陈之宁笑吟吟道,“不如来行个酒令——”
“射覆我可不来。”镜郎嚷嚷了起来,“不如就划拳!”
贺琮笑道:“你这可是难为我了……就玩击鼓传花如何?”他笑着冲镜郎眨了眨眼,“今日是七夕,为了应节,传到谁手中,念一句七夕时令的诗词,若念不上来,便罚酒一杯。”
镜郎哪里不晓得这些人的意思,这不是针对他读书不多么?又故意道:“那我们大狗如何是好,他还那点子墨水,还不如我呢,你们竟是想把他灌醉了,做什么坏事?”
王默正为他倒酒,闻言臊的脸皮通红,羞赧地看了镜郎一眼,陈之宁使了个眼色,青竹就道:“正巧少个令官,不如就让王默击鼓倒酒,好公子,也让我松快松快,陪你玩几局。”
林纾取了案头的一支晚荷在手,王默便背转身去,取了一支银筷,一只盛了水的玻璃碗,“叮”的往碗沿一敲,和着窗外的雨声,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第一转,到了贺琮手上,他从容念道:“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第二转,停到林纾指间,他沉吟片刻,望了镜郎一眼,念的是:“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第三转停时,镜郎正巧把荷花往贺铭膝头一塞,贺铭颇为纵容,想了一想,道:“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镜郎“哎呀”一声,后悔不迭:“这首诗我会的,怎么教你说去了!”
第四转,是青竹,他哪里把这放在心上,信手拈来:“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第五转,又是贺铭,他沉吟片刻,揶揄道:“贱妾茕茕守空房……”话没说完,胳膊上就被镜郎狠狠拧了一把,即刻收声,换了一句,“……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第六转是林纾,第七转是陈之宁,几句七夕诗词,哪里难得倒他们,倒是无一人吃酒,镜郎渐渐放下了心,拈起筷子夹一枚奶酥,才吃到口中,就见对坐的陈之宁捏着荷花梗,嗖的一下,将花丢进了他怀里,他险些被噎住,急急忙忙低头去抓,指头碰到带露的花瓣,下一刻,叮叮的敲击声便停了。
林纾为他递了一杯茶,镜郎好容易咽下口中的点心,想了一想,却也不怕,冷静道:“——双星良夜,耕慵织懒……应、应被群仙相妒!”
贺琮夸张道:“哎呀,娇娇长进了!”又道,“想来,都是纾儿教得好。”
林纾冲贺琮一抱拳,认了下来,气得镜郎狠狠捶了他一下,青竹和陈之宁对了一眼,扭头朝王默使了个眼色。
第九转,第十转,分别是贺铭与青竹,一人念的是“天为欢迟,乞与初凉夜”,一人则笑着说了“月转过梧桐树影”。第十一转,又到了镜郎手中,他便抓耳挠腮了一阵,忽然灵光一闪:“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45/80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