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多谢你为我筹谋……”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惶然的笑意一闪而逝,只剩下决然,接着一掀帘子走了出去,与两位郎中坐了个当门对面。
她的语调依然是轻缓温柔的,将衣袖一掀,解开了手腕上的重重纱布:“……讳疾忌医了这么多年,我也算是想开了,大夫面前,没有男女身份。也不必放什么屏风纱帘了,望闻问切,不看个明白,如何能治得好我!”
她的手臂支离瘦弱,几近皮肉贴骨,一朵一朵糜烂之后又枯萎的血肉之花,顺着青紫色的血脉绽放,虽然涂满了镇定止痛的药膏,却依稀可以闻到枯败腐朽的气味。
两个郎中同时抽了口冷气,谦让一番后,轮流为她诊脉,两根指头按上脉门,眉头就是一皱,几乎是立刻就下了判断:“是毒不错。”
“但殿下,恕小民无能,广平长公主中毒日久,这毒虽然不急不烈,但到底已经损伤了元气根本,小人竭尽所能,最多只能缓解症状,若是不能找到毒药方子,只怕是难以治愈。”
新安紧紧握着广平的手腕,指节因用力都有些发白,一时无话,镜郎冷眼瞧着,打破沉默:“日久,究竟是多久了?”
蓄着山羊须的郎中看了一眼同侪,见年长的那一位点了点头,这才小心道:“下毒之人,分量把握的精准……小人也说不好,十数年,是有的。”
“小人冒昧一句,公主娘娘身上的溃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广平闻言,唇边不过轻轻一搐,身后的黄玉险些没端稳茶盘,颤声道:“……是……少爷过完八岁生辰后,您点了头,改回了姜氏,没过几日……都以为是疑难杂病,从那起,您便不让驸马爷近身……”
新安瞿然色变,广平却只是淡淡一笑,想必是心里早有猜测。
如今只不过是敲砖钉脚,死心罢了。
“这毒,未必就那样简单粗暴,下在食水里灌进去的,下毒之人心思防不胜防……还请殿下仔细审查,早日寻来毒方,好生保养。”
令两个大夫斟酌着写下了解毒、保养的药方,由桃儿妥帖收好,琉璃则捧着属于镜郎的那一份方子大张旗鼓地出去索要药材,黄玉送了两位先生出去,一应善后,则由杏儿出面。
留下房中新安转来转去,盘算着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姐姐的饮食汤药都是专人看管的,怎么还会出意外?”
“必定是从前不小心,或者就是掺在食材饮水里送进来的。不,如今也有尝膳的小丫头了……会是什么呢?熏香?插花?饮食器皿?……这些都一一去查。”
镜郎接话道:“还有衣裳,首饰,香囊,布料……八姨每年什么时候难受的厉害?是不是在冰里也混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就算找到了,又该找什么人去研究方子?总不能把姜氏抓起来拷打一番!”
新安转了好几圈,广平看得眼晕,好笑地拉住妹妹的裙角,新安绊了个踉跄,这才缓出一口气,坐了下来,喝茶时犹自喃喃不止:“都说医毒不分家,可毒药究竟是害人的东西,寻常医生哪儿能专精此道?哪儿能找来什么用毒的高手,又不是什么说书话本子,难不成,还要去找跑江湖的下九流?”
镜郎神色微微一动。
用毒,用刑……
听起来很像是某个人专精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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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纾
说一下目前的番外设置
一个主线后续的日常生活;一个哥哥番外,if线的现代1V1,女装(微博抽奖两个点梗融在一起了);一个王默番外(评论小可爱点的失禁play);一个父子兄弟(林纾&贺铭&贺琮VS娇娇的4P);一个本世界观的怀孕生子if线;还有一个中途就说要写的建昌长公主番外
剩下的陈之宁,青竹,表哥,舅舅看情况有没有单独篇章吧
艾玛番外好多,感觉能写个十万字……
第78章 七十七
两个郎中过了府,镜郎倒了两天的药,便宣布自己痊愈了,要求停了每日的汤药,偏姜夫人殷勤的很,仍旧派人按照补身的方子预备,一日三顿地给镜郎送来。这天晨起,镜郎才吃了早饭,青竹儿又端了一碗药进来,镜郎瞥见那只一贯用来给他装药的玉莲花碗,就觉得口里的桂花蜜浆都不甜了,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放在窗边上吧,凉了再喝。”
青竹道:“这不是府里大夫开的药方,是新安殿下带来的先生为您准备的补药。”
“管他什么药呢,先放着就是了。”镜郎见青竹还要劝,忙先开了口,“之前让你去寻镇抚司的那个什么人,他住在哪儿,你知道么?”
青竹把碗放在窗边的小几上,略顿了顿,自若道:“那是大公子的副手……我也只是碰了一面,只是公子也知道,他们这一行,十分小心,还不知道他是否还留在那处。”
镜郎冷冷道:“别装了。”
“林纾到扬州了,是吧?若不是他亲自来了,他的副手就算愿意相助,也不至于如此殷勤仔细,没几天就能把姜氏查个底朝天。”
青竹登时不再说话,老实垂手而立,即使一声不吭,沮丧之意已经溢于言表,镜郎没好气地虚虚踹了他一脚:“还不去准备?”
青竹委屈地望了镜郎一望,得来个瞪视,便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只是沮丧可怜之意,都能从落寞背影里满溢出来。只是他人一走,镜郎就施施然起身,捏着玉碗的边缘端起来,十分潇洒地往桌边的痰盂里一倾,倒了个干干净净,一滴不剩,接着把碗一撂,重新歪回了榻上。
王默拎着壶过来给他斟茶,低着脑袋嘀咕道:“……公子,其实你只是为了不喝药吧?”
镜郎气势汹汹地白了王默一眼,却又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不重,反而像是亲热的调情似的,王默一转头,就吻在他的手心,湿热的呼吸挠得镜郎痒痒,就要缩手,王默却大着胆子攥住了他的手腕,从掌心辗转吻到指腹,最后往指尖落下一个温柔的轻吻。
“好了,等会儿我要出门,你乖乖的,就给我看个门吧……上回的那荷花头的簪子可打好了没?我还等着戴呢……”
过不片刻,青竹回来了,敲了门进来,见镜郎正搂着王默喁喁私语,脸上便不大自在,却也没说什么,服侍着他换了出门的衣裳,领着他一路出了园子,到了二门外,那里已有马车相候。
镜郎上了马车,青竹就与车夫吩咐:“我们公子想去见识见识扬州景致……据说瘦西湖边风景秀丽。”
话里话外,就差把“扬州瘦马”几个字当着面说出来。
可想而知,青竹心里也是多酸溜溜的。
这话当然不能对着几位长辈说,尤其姜令望在外的名声就是个古板老道学,家宅和睦,别说正经的妾侍了,就是连个通房暖床的都没有,一心只守着长公主过日子……自然了,他是一心守着一个人不错,也不是自己的正经妻子。也是姜令闻有手段,年岁大了,照样能把正当盛年、钱权皆有的亲弟弟笼络的什么都看不见,一心里只有她……
若是姜氏兄妹两人老实些,或是胆子小些,便是兄妹乱伦,又轮到哪个来干涉了?大不了与广平长公主两人各玩各的,大家不计较。偏偏心术不正,拦路者死,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自然,同样的说辞委婉地同府里的车夫这般一说,这个中年汉子便露出了一脸心照不宣的笑,“码头花船,从来是晚上热闹,没想到公子有这样花头,青天白日地也去”,就轻车熟路地就驾着马车,花了小半个时辰,到了瘦西湖边一个不大起眼的码头。
午后枫树林的阴凉下,停泊了七八艘乌篷船。青竹下了车,同船主人交涉几句,就有两个少女迎候在一边,都是十六七岁年纪,虽然说不上千娇百媚,但容色也颇为清丽可人,身上不是绸缎,也是精细的松江布,头上、手上,都装点了亮闪闪的银饰。
说定了车夫到了戌时来接人,镜郎领着青竹上了船,船夫撑着竹篙在岸边一点,小舟朝泛着涟漪的湖心滑去。
镜郎喝了口两个女孩斟的茶,到底嫌粗糙,也不肯尝她们备下的点心,只是拿青竹做个人肉枕头靠着,闭目养神。
小舟轻缓地驶过沿岸的绿荫,从一个环绕矮树的小口划了出去,在狭窄水道中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船头轻轻一碰,靠了岸。
镜郎有些困倦,下得船来,揉了揉眼睛,被嘈杂吵闹的声响闹得眉头紧皱,方才抬起头来打量四周,看清街景时,不由一愣。
一侧街道是扬州城中最寻常的民居,粉墙黛瓦,另一侧则是一片高高低低破落不堪,像是人随便踹两脚踹出来的,半边敞露天光的茅屋。
黄泥满地,挨挨挤挤,或站或坐或躺,全是人,人群的最前端,黑色天棚底下,支着一张翻飞的旗帜,上面大大写了个“粥”字。
他看了看自己,脚下粉底皂靴陷在泥地里,靴面溅满了尘土;又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青竹儿今天选来选去,竟然为他选了件最素净最不起眼的葛布袍子。
可就连这最素净的葛布衫,仍然是银线暗绣,价值不菲。
只是他皮肤雪白,头发齐整的样子,仍然与周遭格格不入。
破衣烂衫的男人们来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甘之色,但看到街角持刀纳凉的皂吏,也就装若无事地又低下头去。
“这都是什么人?”
“这里哪儿来这么多……灾民?”
“公子。”青竹扶着他的手,轻轻道,“湖州叛民起兵,河水倒灌县城,时值秋收还没有闹完,他们得求一口吃的,自然只能涌来此地。不过姜大人铁血手腕,只放了几千入城,每日施粥放药,令青壮年修筑城墙水渠,也能混个温饱。”
“公子,这边来。镇抚司的大人们,就住在这街尾的院子里。”
还没走到街尾,镜郎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半跪在地上,捏着一个年迈老妇人的手腕,与她低声交代什么,虽然脸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甚至说得上有点凶煞,但他的语气似乎很柔和,老妇人含糊不清地说着感谢的话,男人从胸口掏出一个药包,正待说话,蓦然一顿,仿佛感觉到了镜郎的目光,抬起了头。
两人在翻飞的黄土里对上了视线。
林纾一脸不似作伪的惊讶神色,忽然把手里的药包一丢,忙不迭地站起身,跑了。
镜郎:???
他吃错药了啊?!
“林纾!你给我站住!”
林纾脚下顿了一顿,扭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瞬,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镜郎满脸的凶狠吓着了,不仅没有站住,反而跑得更快,在歪七扭八的巷道里一溜小跑,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寻不见他的身影了。
镜郎插着腰,站在前后空空荡荡的巷子里,简直被气笑了。
“你有本事,一辈子都别见我啊!”
“喂,林纾!”
“……你这个杀千刀的负心汉!”
他气吼吼地喊了几嗓子,无人应答,走了几步,却又被这弯弯绕绕的道路闹得有些头晕,不认路,也就不敢乱走,心里有几分发虚,忽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装模作样地小跑了几步,接着装着被什么绊了一下,啊地惨叫一声,扑到了地上。
坐在一堆烂泥滩里等了半晌,还没等来林纾回头,镜郎气急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呜呜咽咽地假哭了几声,又是无人应答,他正要起来,脚上却真的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往外一撇,扭了。
不用怎么酝酿情绪,一股委屈之情已经顶到了胸口,镜郎这回是真的气急败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也不过哭了两声,就有轻轻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身前,来人有点犹豫,不敢靠的太近,只将一张豆绿色的棉帕递到他眼前。
镜郎一把抓过了帕子,擦掉了眼泪,又狠狠擤了擤鼻涕,把帕子揉成一团,报复似的狠狠丢开。
几息沉默后,还是镜郎先开了口:“你有本事啊你,我不避着你走,你还敢跑,有本事你别回来啊!”
“……你,你别生气。”林纾不敢看他,冷沉如冰的语气里,竟然有几分低声下气,“……我以为你不想见我。我也怕……”
“我是,是不想见你,但只能我让你走!谁准你见到我就跑的?我就这么吓人?”他的声音还带着鼻音,瓮声瓮气,眼圈儿通红,仰着头看人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却又颐指气使,霸道极了,“……脚扭了,抱我起来!”
林纾又踌躇了片刻,眼见着镜郎气得又要哭,一时沉默,终于半蹲下来,也不管他满身的泥灰尘土,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抱进怀里的那一刻,又忍不住紧了紧手臂,凑在他颈项间深深地嗅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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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纾:学习追老婆ing……还没学会,老婆来了,怎么办!他看上去好生气!好想把他吃掉……妈,妈说……先,先跑再说!
第79章 七十八
林纾出发追来前,建昌长公主曾面授机宜。
到底是亲娘,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了解的通透,指点起来不留情面,戳林纾的痛处,也是一戳一个准。
“娇娇啊,就是吃软不吃硬,他以前多贴你啊,多黏你啊,还不是你不做人,冷冰冰那样儿,凶巴巴,张口就是训斥,吓唬谁呢?”
“和气些,和气些,哎呀,没教你对着谁都是一张笑脸,但那可是内人,是你的老婆啊,你不想要老婆了?”
“你真是个木头脑袋,说软话不会,做事总会了吧?娇娇喜欢什么,你就顺着他,拍着他,哄着他,要什么就给,事事儿想到他前面去,照顾他……你又对着娘拉着个脸做什么!”
说到这里,林纾却是满肚子的不赞同:“饮食有节,起居有度,才是生活之道,他不读书不习武,不学无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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