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则没注意到他那蠢弟弟和怀章之间眼神的剑拔弩张,而是把视线投到了容炫身旁的那名貌美妇人身上,收拾好复杂的情绪,向那妇人颔首浅笑。
岳凤儿看清了白衣的姿容相貌,又下意识的看了看身旁鼻青脸肿面露不善的丈夫,忍不住心中吐槽,老娘怎么当年眼瞎,看上了这么个倒霉催的玩意儿,但面上却丝毫不显,扶身一礼,亲切温和的叫了一声:“大哥好。”
“是凤儿吧?早先我就听怀章说过容炫下山入世觅得良人,能得此贤妻,是容炫的福气。”因为容夫人对他的影响,所以白衣对于女子都格外的宽厚温和。初见这位能为容炫豁出性命的小容夫人,态度自然亲切不少。
还没等岳凤儿跟白衣继续攀谈两句,就被语气不善的容炫截住了话头。
“喂,姓秦的,放开我哥!不然我跟你不客气!”那恶狠狠的语气,仿佛以前那一声声热络亲切的“秦大哥”都喂了狗。
惦记他哥,这还能忍?
“你还想跟谁不客气?!”容长青原本隐在白衣两人身后,冷眼旁观着他那孽子当街卖蠢,本想当做不认识这完蛋玩意儿,免得让自己丢人,但听这家伙三言两语就没个正形,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一手负于身后,从白衣和秦怀章两人中间挤了出来,趁机扒拉开两人相握的手,把那臭小子挤到一边,揽白衣的肩膀对着容炫横眉冷对。
容炫一看到他亲爹面露不善,刚才被打的那一身伤就像反应过来似的,浑身都疼,条件反射的向后退了两步,才讪讪摆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讨饶道:“爹,我错了。”
容长青见他那样就来气,自然少不了好一通说教,白衣真的很无奈啊,他爹骂容炫就骂容炫,干嘛把怀章挤开?他又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当街被老父亲跟护崽子一样揽在怀里,真的很没面子的。
眼见着老父亲当街训子的戏码越闹越大,围拢过来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除容家父子之外的其他人也越来越尴尬。
岳凤儿见自家丈夫被公爹训的都要找个缝把自己埋起来了,也有些于心不忍,刚想开口求个情儿,给容炫找个台阶下,就见白衣已经先她一步扯了扯容长青的袖子,把劈头盖脸骂儿子的老父亲注意吸引了过去。
“爹爹,我累了,你骂了这么久也该口渴了吧,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喝口茶吧。”白衣熟练地挂起一副乖巧的表情,歪过头看着面色不渝的容长青甜甜一笑。
劝架,他可是很有经验的。
果然,容长青立马换了副表情,也顾不得再骂容炫,揽着白衣就带他回家休息,风中传来那温声细语的疼哄,跟刚才面对容炫的不假辞色简直判若两爹。
秦怀章下意识的跟了上去,街上只留容炫夫妻在风中凌乱。
“爹爹以前对大哥都是这样吗?”岳凤儿表示,她是真没见过她公爹这么好脾气过,翻脸跟翻书似的,真是开了眼界了。
“一向如此……”说实话,白衣把容长青带走,确实让容炫松了口气,这大街上被老父亲毫不留情的数落,他也挂不住脸啊。
他爹娘偏宠他哥这事儿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小时候还特别不服气,老跟白衣闹别扭,惹他生气,后来长大了也就渐渐明白了,这么个几十年都长不大的玉人儿,得谁谁都心疼。
想想白衣的姿容相貌,岳凤儿好像也能理解了,叹息一声扶着容炫也就跟了上去。
虽然有容炫打岔,分散了白衣的注意,但夜深人静时那份难过和纠结依旧如影随形。
他跟着容长青回了他的兵器铺子,很无奈,又没有什么办法的看着他老父亲将秦怀章挤兑走,虽然心有不舍,但他也不好驳了他爹的面子,只能目送着秦怀章黯然离开。
岳凤儿手艺很好,容炫也在卖力说笑,活跃着气氛,但餐桌间白衣还是心不在焉的,想着人间的人,想着阴间的情,那种难以抉择的纠结,就像一张大网一样,将他困得密不透风,而容长青有哪里看不出他轻浅笑容下的愁苦烦闷。
所以当夜色浓黑,那身轻盈背影悄然离去时,他也未曾出面阻止,有些事情从来都是旁观者清,而真正抉择的权利始终都在白衣手里。
秦氏酒庄后堂。
温如玉皱着眉头,看着喝得迷迷糊糊,还在一杯杯买醉的秦怀章,从生到死,就算是秦九霄的不幸早夭都没有让他这般愁苦难受过。
这也就出去了不到三个时辰,这人咋就成这样了呢?问他他也不说,就一个劲儿的喝,借酒浇愁,但愁更愁啊。
想到之前他们是跟着鬼差走的,却只有秦怀章孤身一人回来,难不成是白兄那边出了点什么事情?
谷妙妙收拾了一下狼藉的桌面,看着抱着个酒壶不撒手的秦怀章也叹了一声,想给温如玉使个眼色,让他劝劝这人别喝了,赶紧把人扶屋里去吧,而这时由远及近行来的轻浅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回头看去就见白衣披着浓夜走进院中。
温如玉顺着谷妙妙的视线也看到了白衣,刚才以为他出了意外的猜测瞬间打消。
“他怎么喝成这样了?”白衣刚一进来就闻到了这散了一屋子的酒香,皱着眉头看着醉眼迷蒙的秦怀章。
“我们也不知道秦大哥他怎么了,一回来就拉着如玉嚷着喝酒,结果先把自己给喝醉了。”谷妙妙端着一叠空碟空碗,很是无奈的说。
而秦怀章就算喝懵了,听到白衣的声音也清醒一瞬,撂下酒壶踉跄着就朝他扑了过来,一身酒气还嚷嚷着:“小白……小白……”
白衣本能的有些嫌弃,想把他推开,但看他喝得迷迷糊糊,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也就不忍心,任他抱了个满怀,冲鼻的酒气熏得白衣下意识的皱眉。
温如玉和谷妙妙见这情况也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还是白衣边安抚着醉鬼,边抽空跟他俩人说:“劳烦温先生温夫人了,这里交给我吧。”
温如玉与谷妙妙对视一眼,也只得点点头,收拾好桌上的残局之后便悄然离开,这屋中也只剩下秦怀章抱着白衣嘟囔这些醉话。
白衣叹了一声把他架着扶到床边坐好,刚想起身去投个凉帕子让他醒醒神,但一转身,却又被秦怀章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小白……别…别走,不要走。”秦怀章急切的抱住那一截劲瘦的腰身,昏昏沉沉,口齿不清嘟囔着,那患得患失的样子,看得白衣都心中酸涩,他就没见过秦怀章醉成这样。
“我不走,我去给你投个帕子,你先放开我。”白衣拍抚着那拱在他腰间的大脑袋,嗓音似水般的温柔。
“我不要……不能放,放开就不见了……”秦怀章醉眼迷蒙,恍惚间就好像看到这怀中人踏着云霞毫无留恋的离开这世间,去往他该去的地方,而他则在尘埃中遥望着,期盼着他能回头看他一眼。只要想到他这一放手可能永生永世都再也见不到白衣了,那手就像铁钳一般紧紧困住他不放。
“嘶~”秦怀章抱的太用力了,白衣本能的痛呼一声,只着一声气音,就让他浑浑噩噩的脑子清醒一瞬,如触电般松开了紧握不放的腰身,猛的抬头,眼前还有点模糊,却条件反射的问道:“弄疼你了吗?”
白衣见他终于肯放开自己了,却这般委屈巴巴的问自己是否弄疼了他,又叹了一声,搓了搓他醉倒酡红的脸,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傻样。”见他醉到双目都已经有点失焦,无奈摇头,站直身伸了个懒腰,转身就去给他投了个凉帕子。
秦怀章就这么眼巴巴盯着他的背影,生怕一错眼白衣就消失了,直到一片透心凉的帕子糊到他的脸上,他才开始慢慢醒神。
黑暗中,隔着一张湿帕子的轻柔力道就格外的明显,秦怀章渐渐清醒感受着脸上的湿凉和柔软,一时间竟有些五味杂陈,直到眼前重见光亮,看到白衣温柔又无奈的表情,他心中竟有些委屈。
“你会回人间吗?”秦怀章伸手又把人抱在了怀里,不过这次要轻柔许多。
白衣随手扔了帕子,放软身子靠在他怀里,看着他泛着血丝的眼眶,抿着下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秦怀章被他那双清润的眼睛看着,突然就有点无地自容,眷恋的把头埋入怀中人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有些沙哑。
“人间有花草禽鸟,人间有山川日月,人间还有四季山庄,有你在乎的人……”
“可是没有你呀……”白衣的嗓音也不负清亮,软软的有些喑哑。
“可我只是个凡人,我的一辈子不是你的一辈子呀……”秦怀章心脏抽疼,连呼吸都是痛的,仙凡之别,尤如云泥!他虽然不甘心,却还是强迫自己嘶哑着吐出噬心之语。
“我可以等你投胎转世,我很厉害的,肯定能找到你…”白衣眼眶蓦然红了,眷恋的蹭了蹭脖颈间的大脑袋,哽咽的说。
“转世之后,我还是我吗?还是你的怀章吗?”秦怀章被耳侧滑落的泪水砸的心头一震,抬起头怜惜的啄吻着白衣脸上的泪水,轻吻落在眼角,喃喃地低语带着缱绻的爱恋和不舍。
一碗孟婆汤,是非恩怨一笔勾销。踏入往生台,前尘因果随风而散。到那时人间相见,他就不是秦怀章了,何况一次次的轮回,一次次的遗忘,一次次的新生,一次次的相遇相知相爱又绝别,他的小白会带着记忆在无尽的岁月中苦等,得吃多少的苦,受多少的罪呀?
“会有办法的……”眼泪没入鬓角,唇齿相依相偎,白衣紧紧揽着秦怀章的脖子,放任自己嵌入这个宽厚的怀抱,肢体相缠,难舍难分,
会有办法的,肯定会有办法的……
————
是夜,阎罗殿的灯火长明不息,秦广王正皱着眉头,埋首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中,他就知道泰山王那老鬼没安好心,叫他回来哪有那么简单,想着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老脸,还故意摆出一份谄媚的表情,他就心头火起,恨恨摔了卷宗。
凭什么?凭什么他都轮休了,还要在这儿当值,这是鬼干事吗!本王改日一定就要跟酆都大帝告发那老小子消极怠工,抓他苦力。
但是想到酆都大帝托付他的差事,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处理本属于那老死鬼的烂摊子。
听到“咚咚咚”的三声门响,秦广王原本烦躁忐忑的心骤然落回肚子里,不枉他多加了好几天的班,人可算是盼来了。
紧闭的大殿之门,缓缓打开,白衣披着化不开的浓黑站在阎王殿的门口,看着殿内明亮的灯火和坐在高台上的阎王,心中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但他既然思索再三,不请自来,就已经不在乎那些琐事了。
看着一步步缓缓走近殿中的白衣,他那一身萦绕在仙魂上璀璨朦胧的华光,照着这空旷冷清的大殿熠熠生辉,秦广王忍住唇角的笑意,站起身步下高台,迎了上去。
“仙君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阎王这话就太客气了,您不是都算到了我会来吗?”白衣顺着秦广王的指引,慢慢走到殿中一角的暖阁内,与那人相对而坐。
秦广王笑的意味深长,而白衣却淡定的很。
“仙君这话说的倒像是本王有意谋算什么。”秦广王替白衣斟了杯清茶。双手递到他面前,态度倒是恭敬的很,只是他眼底的胸有成竹,却让白衣有些不舒服。
被算计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白衣接过茶盏,只抿了一口,便放到了手边,面对秦广王直言不讳的说:“明人不说暗话,我的生死轮回之事可有回旋的余地?”
“仙君这话就说笑了,轮回之事皆有定数,寻常凡人的生死本王都无法插手,更何况是仙君呢。”秦广王亦如他初见时那般的温和有礼,对白衣的直言不讳颇为包容。
“我真的不能投胎转世吗?”白衣微蹙眉头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仙君所苦恼的是您无法投胎,还是无缘跟那个凡人相守相伴呀?”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更何况像秦广王这样活了万八千年的老鬼。见过的仙妖鬼怪都如过江之鲫,自然能轻而易举一眼看破白衣的心思。
白衣被戳破了心思,却没有羞恼之意,反而浑身放松的靠入舒适的软椅中,很直白的说:“没错,既然我的命数已经定下了,就不知道您有没有办法通融一下,留怀章在地府做事,挂个官职。”
这是他想的办法,既然他自己没有办法投胎,怀章又不忍心让他一遍遍的去人间寻找他的转世,饱尝相思长生之苦,思索再三,为求万全,也只剩下让怀章挂入地府编制,摆脱轮回道,以鬼修仙。
“既然仙君如此坦率,那本王也就不卖关子了。”秦广王虽然笑容和蔼,却也摆出了就事论事的架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娓娓说道:“地府专司因果轮回之事,审判生死善恶,能在地府为官的差吏,生前或是为善一方的大功德者,或是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忠臣悍将,陛下为彰表其功德,会斟酌再三,择优甄选合适的人才,留任他们在这里积攒福泽,待服任期满后,方能证得金身,飞升上界。”
“您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说地府官吏的名额少之又少,而条件又极为苛刻吗?但事事无绝对,水清则无鱼。说吧,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才肯给秦怀章开这个后门?”秦广王人老成精,白衣也不是个傻的,堂堂阎罗王能耐下心思等他自投罗网。又将地府阴司之事说的这般事无巨细,甚至隐隐有抬高吹捧之嫌,绝对不是闲的没事干,就不知道这阴司地府所图何事了。
“仙君可要想好了,有得必有失,就为了那个凡俗男子值得吗?”见白衣如此坦然,秦广王反倒有些不落忍了,这小仙君年纪不大,心思也单纯的很,他们这般费心算计到真是小人行径了。
“值得与否是我的事,用不着你老人家费心。”白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进软椅里,神态慵懒闲适,反正是他有求于人,都走到这一步,只能任他们予取予求了。但直觉告诉他,这老鬼虽然算计他却不会害他。
秦广王叹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递到白衣面前,白衣接过有些不明所以。
“地府所求之事,皆在这玉牌之中,仙君置于额头,便可看到陛下神识,陛下会跟您说明的,不过小仙君您可要仔细听,听懂了想通了,再做定夺。”想不到事到临头,反倒是秦广王有些于心不忍,再三强调这事情的重要性。
白衣也没有废话,玉牌抵在额头,屏息凝神,任由那缕强大的神识侵入他的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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