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阑一转眸, 对上江尽棠那双看着并不出众的眼睛,宣阑挑眉:“哪有义父跟儿子抢东西吃的道理。”
江南菜讲究,一个碗里也就放一颗狮子头,统共端上来三盅,这是最后一个。
江尽棠于吃食上向来寸步不让,慢悠悠道:“百善孝为先,哪有儿子跟老子抢东西吃的道理?”
宣阑气笑了,“我过往所见之父子,都是父亲宁愿饿着也要让儿子吃饱饭。”
江尽棠已经将狮子头夹进自己碗里,道:“那今天你就可以看见只要自己吃饱了儿子饿死也不要紧的父亲了。”
宣阑:“……”
宣阑从来想过,自己身为皇帝,会因为一口吃的被人气成这样。
现下已经不是吃的的问题,而是关乎了意气。
宣阑冷眼看着江尽棠准备吃最后一颗狮子头,猛地靠近将他筷子上的狮子头咬了一口,少年满脸挑衅:“做父亲的不要太自私,儿子饿死了对你没好处。”
江尽棠:“……”
江尽棠看着自己的狮子头上出现的不属于自己的牙印,手背上青筋跳了跳,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揪住宣阑的衣领:“林刈夜,你真的是很欠教训。”
江尽棠比他矮,力气又没他大,虽然是气势汹汹的揪着他衣领,但是看着反倒像是江尽棠靠进了他怀里一般。
江尽棠没有察觉到姿势的不妥,宣阑也没有意识到,两人显然是要为了这颗狮子头好好理论一番,他低头看着江尽棠的脸:“义父,我不就吃了一口你的肉么,这么生气做什么?”
他膈应人的时候,义父倒是叫的顺口无比,还带着几分故意恶心人的甜腻。
江尽棠被他气的眼尾飞红,倒是让那张平淡无奇的脸有了几分艳色,“既然叫我一声义父,我就有代你父亲好好管教你的资格。”
他冷声道:“我让人去浣衣坊里借两块搓衣板回来怎么样?”
宣阑眼皮子跳了跳,道:“认你做义父,未免也太亏了,得不到好处不说,还要受罚。”
江尽棠松开他衣领,摸摸他脑袋,冷笑说:“木已成舟,认命就好。”
宣阑抓住他手腕,只觉触手温软,宣阑没有碰过女人,不知道女人的肌肤有没有眼前这人软,但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手里仿佛握着一团凝脂,无比熨合他掌心的纹路。
江尽棠看了眼自己被制住的手:“怎么,你还想动手?”
“我跟你动手做什么。”宣阑轻嗤一声:“我一拳头,你就要下去见阎王爷了。”
“……”虽然宣阑说的是实话,但是江尽棠觉得很冒犯。
简远嘉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饶有兴趣道:“这是?”
“你来的正好。”江尽棠冷着脸道:“把你这大侄子拖出去打一顿。”
简远嘉虽然嘴上没个正经,但这世上敢光明正大对皇帝动手的,估计只有江尽棠,他可没这熊心豹子胆,打了个哈哈问宣阑:“你怎么惹你义父生气了?”
“没惹他生气。”宣阑下意识的松开手,掌心温软消失,让他怔了怔,随即道:“不过是抢了他一口肉吃,就要我跪搓衣板。”
简远嘉一听就道:“那你义父还是心疼你,只是让你跪搓衣板。”
宣阑:“……?”
这人是贫民窟里出来的吗?这么护食?
江尽棠重新坐下,看着那个被宣阑咬了一口的狮子头还是来气,将它丢到了宣阑碗里,一言不发的继续吃饭。
按照宣阑的臭脾气,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动这个狮子头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从别人嘴里抢来的才香,他十分挑衅的当着江尽棠的面将狮子头吃完了。
“……”江尽棠轻嗤了一声。
一顿饭吃的不算愉快,吃过饭江尽棠就回了屋,一句话没跟宣阑说,简远嘉幸灾乐祸道:“完了,真生气了。”
宣阑靠在椅子上淡淡道:“生气又怎么了。”
简远嘉跟他分析:“小公子,你别觉得这是小事,我家一贯是由我这弟弟管钱,若是得罪了他,你这一路上有没有饭吃,很难说啊。”
看宣阑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简远嘉又说:“你别看他脾气不错的样子,其实最是心狠,若是你不跟他赔罪,他就把你丢在半路上也未可知。”
宣阑:“……”
宣阑道:“他为口吃的生这么大气?”
简远嘉顿了顿,才隐晦的说:“他少年时吃了不少苦,常有饥一顿饱一顿的情况,是以虽然他不重口腹之欲,但若是他喜欢的,旁人都绝不能跟他抢。”
宣阑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没说话,径直走了。
山月有些茫然的看着简远嘉:“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让他别老是气你主子。”简远嘉给自己倒了杯茶,散漫的说:“我言尽于此了,若是看不破,是他自己没有造化。”
“什么?“
“没什么。”简远嘉莞尔:“我还有事,待会儿出去一趟。”
……
江尽棠盥洗过后只着单衣坐在窗边看京城送来的密信。
太守府极尽铺张,地龙很暖和,哪怕是江尽棠这样的身子穿的单薄也不觉得冷,由此可见江南果真是个敛财的好去处,就连靠着江南的樾阳城,油水也如此的足。
窗户邻着后花园,山月怕他着凉就关了,江尽棠就着案几上一盏灯垂眸展开密信,刚看了不过两行,窗户忽然传出“笃笃”两声,江尽棠一怔,窗户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露出窗外月色和月色下的少年。
“……”江尽棠道:“你这是做贼来了?“
宣阑没说话,单手撑在窗台上就翻了进来,另只手上还拎了个什么东西,等他站在了灯光之下,江尽棠才看见是一个红木食盒。
宣阑把食盒放在了案几上,道:“打开看看。”
江尽棠无比自然的将手中迷信压在了古籍之下,这才伸手打开食盒。
就在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笼灌汤蟹黄包。
皮很薄,晶莹剔透的能够看出里面澄黄色的汤汁,在灯光下实在是非常诱人。
江尽棠抬眸看向宣阑:“这是什么意思?”
宣阑没看他,道:“本想给你买两个蟹粉狮子头的,但是他们说晚上吃狮子头太腻,这个要清淡好克化一些,我尝过了,味道不比狮子头差。”
江尽棠琢磨了一下宣阑的用意,道:“所以你这是……在跟我赔罪?”
“我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跟你赔罪。”宣阑道:“只是见你晚上的吃得少,怕你早上猝死了,那我还怎么去江南?”
江尽棠看着这一屉包子,想要笑一笑,却终究没能笑得出来。
只要他不是江尽棠,宣阑也是能跟他好好说话的。
这时候江尽棠就无比庆幸自己当年没有选择亲自抚养少帝,否则养出一个白眼狼,他估计又得伤心难过一阵子。
“你看着它就能填饱肚子?”见江尽棠不动筷子,宣阑烦躁道:“不就一个狮子头么,至于生这么久的气。”
江尽棠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汤包进碗里,微微咬一口,里面的汤汁就溢了出来,唇齿之间满是鲜香,确实不比今日的清炖蟹粉狮子头差。
室内灯光昏黄,江尽棠的眼睫上都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衬的他整个人都温软了几分。
像是春日里盛放在高大树木之下的柔弱的花。
宣阑觉得真奇怪。
这样的一张普通的脸,怎么会让他联想到花。
但是看着江尽棠的眉眼,看着他唇边不小心沾上的一点蟹肉,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将那点蟹肉拭去了,声音很低,在夜色里竟也显得柔软:“原谅我吧,好不好?”
原先便说过,宣阑若是真想撒娇卖乖,是很招人疼的,哪怕现在他用的不是自己本来那张俊俏的脸,也实在是让人无法招架。
他若是强硬,江尽棠有一百种让他屈服的方法,但他一旦摆出这样哄人的姿态,江尽棠就很吃这一套。
哪怕宣阑并没有什么真心。
江尽棠将他手推开,道:“一个狮子头而已,我不至于跟你计较,对义父也能这样动手动脚?”
宣阑趴在桌边上,灯光下一双眼睛很亮,含着笑意:“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像是一只猫。”
江尽棠单薄的眼皮子一抬,有些冷淡:“没有。”
宣阑笑出声,比划了一下:“真的很像……生气了就炸毛,哄一哄又能好……”
说到这里,宣阑自己顿住了。
这形容,让他想起了某个人,但是那个人,似乎并不是他一屉灌汤包,几句软话就能哄好的。
江尽棠面无表情的看着宣阑:“还有事吗?没有就滚出去。”
“怎么又生气。”宣阑道:“你一个人吃的完么?这一屉可有六个呢,不分我两个?”
江尽棠将食盒一盖,温声说:“滚出去。”
“……”宣阑怕他又生气,头一次放下了自己那臭脾气,站起身道:“行,我走。”
他都走到门口边上了,忽然又听江尽棠道:“你方才为什么从窗户进来?”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怕被人看见他哄江尽棠么,这若是传出去,多丢人。
宣阑没说话,江尽棠又道:“来的时候知道翻窗户,出去倒是忘了?”
宣阑脚步调转,又走回了床边,他推开窗,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吹散了一室沉香。
或许是鼻子被养的太刁,宣阑并不喜欢这昂贵的香料,风吹进来倒是清爽了几分,他翻窗户翻到一半,忽的停下来,蹲在窗台上转眸看向江尽棠。
江尽棠问:“怎么?”
窗台比较高,宣阑半蹲在上面,比坐在毯子上的江尽棠要高出一截,这会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忽然道:“舒锦,若此次江南之行后你回京城,可来找我。”
“找你做什么。”江尽棠漫不经心的说:“真想认我做你义父?那要看我夫人答不答应了。”
宣阑嗤了一声,却没说话,纵身一跃,人就已经落进了花园里。
外面没有点灯,只有稀薄月光,江尽棠立时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宣阑已经就着月光离开了。
宣阑刚走,门就被推开了。
简远嘉拎着个食盒,眸光落在案几上的盒子上,道:“我还想着你晚上没吃什么,给你送点来,看来是我多操心了。”
他将门关上,坐到江尽棠对面,道:“认个儿子还是好的,虽然不能知冷知热,但好歹知道给你送点吃的。”
“让我瞧瞧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他说着就去掀红木食盒的盖子,看见里面的东西后,挑了挑眉:“哟,十里楼的蟹黄灌汤包,这可是樾阳城最出名的东西,普通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这东西肯定是宣阑吩咐人去买的,小皇帝哪儿有这闲情逸致,为了他这一介白衣大晚上的跑一趟十里楼,就买了一屉包子。
江尽棠没答这话,问:“怎么样?”
简远嘉自然是刚偷听回来的。
“左右就那么点儿事。”简远嘉说:“不过印曜的心肠是真的狠,此次印财携密令下江南,要人为凿穿堤坝,放水淹城,再大规模的将染过瘟疫之人投放到城中,不说其他地方,扬州、锦州和斐州这三个江南最富饶的地方,是铁定要遭殃了。”
江尽棠手指顿了顿,他看着食盒上镌刻着的“十里楼”三个字,眼睫在眼睛下覆上一层阴影,他淡淡说:“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 ①江南是个好地方,不该遭这难。”
他给简远嘉倒了杯水,将白瓷杯放在了简远嘉面前,声音很轻:“佳时,在进扬州城门之前,我要印财的命。”
……
第二日一早本该从太守府启程,但是王诚生怕自己照顾不周,让印财心里不舒坦,执意留他吃过午饭,印财倒也没推辞。
但这么一留,就留出事儿了。
王诚府中妻妾众多,儿女绕膝,他最为宠爱的就是家中幺女,因此这姑娘也十分的胆大不怕人,冒冒失失的冲进了正在会客的画堂,而后在这一众人中,不知道怎么的,一眼就看上了江尽棠。
姑娘一对上江尽棠的眼睛,顿时双颊晕红,连忙用团扇却挡住自己的脸,闷声喊了一句爹爹。
王诚连忙站起来,道:“诸位莫怪,这是我那小女儿,平时被我养的娇气些,竟敢闯进前堂。”
印财道:“不是什么大事,大人不必苛责小姐。”
“馨儿,还不快给诸位赔罪!”王诚喝道。
王阅馨连忙行了个礼,悄悄看了眼江尽棠,低声问王诚:“爹爹……那位公子是……?”
王诚哪里看不出女儿的心思,他对众人一抱拳:“有些私事,诸位稍等。”
印财笑眯眯的道:“无妨。”
王诚将女儿带到了院子里,才道:“那人不过一个落地的秀才,虽有几分气韵,但是如何配得上你太守府千金的身份?”
但是少女的心动哪里会讲道理,她只觉得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就被攥住了心脏,哪怕江尽棠相貌只能称得上清秀,但是千娇百宠的小小姐并不在意,她愿意任性的为自己的心动去赌一把:“爹爹,难道您还想着靠女儿去联姻巩固权势么?”
“自然没有……”
“那不就行了。”王阅馨道:“我是太守府千金,他才会对我好呢,再说了,他既然考上了秀才,就说明还是有本事的,爹爹你稍加扶持,他自然能有一官半职……”
34/81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