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完,一只香炉便被丢了过来。江敬舟功夫好,有“暗器”下意识地就躲开了。
香炉砸在了门框上,撒了一地香灰。
“站好了!”蔡秋蓉气急,拿过手边的茶盏、糕点盘子一一向儿子扔过去。
江敬舟这回没躲,真就这么站直了让她砸,被砸得疼了也不吭声。
蔡秋蓉看着儿子身上的茶水茶叶,红着眼说道:“娘知道贺亭衍如今的身份特殊,既是侯爷又是新帝跟前的红人。你老实说,是不是他逼得你,你要说句是,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让人欺负了你。”
江敬舟站得笔直,说道:“他没逼我,是我死皮赖脸地缠着他。”
“你!”蔡秋蓉气得喘不上气,手扶着额头整个人靠坐床边。手捂着心口,哭道:“是我不好,都怪我平日太宠你。我对不起江家列祖列宗,对不起你死去的爹。”
江敬舟听得心疼,赶忙双膝跪地道:“娘,是儿子不好,跟贺亭衍没关系,跟江家也没关系。是儿子自己喜欢的人家,软磨硬泡,死缠烂打……”
“你住口!”
蔡秋蓉实在接受不了,好好的儿子,铁骨铮铮的怎么就跟个男人混在了一块儿!
她始终不相信自己儿子会喜欢上男人,说道:“你打小就知道追着漂亮姑娘跑,还整日跟吕鹤去青楼看那些妓子,你怎么就……”
江敬舟低垂着头,此刻说什么解释都无用,他就是把贺亭衍夸到天上去那也是个男的!
“你让贺亭衍把那些礼都带回去,我们家不需要。”蔡秋蓉气愤道:“你若还认我这个娘就趁早跟他断了,要不然这声娘也不必叫了。”
江敬舟真恨自己怎么就不能把骂人的那点儿聪明劲儿用上,此刻哑口无言,憋屈的半句解释都说不出来。
“出去。”蔡秋蓉驱赶道。
江敬舟没有马上站起身,沉默许久后才委屈道:“儿子以为,能劫后余生的活着已是最大的幸事。娶妻生子也好,喜欢的是个男人也罢,能活着再见到娘和阿姐,此生无憾。
只可惜如今是好是坏爹都瞧不见了,若是爹也能像娘这般对儿子打骂,就是让儿子滚出去上百次也心甘。”
他缓慢地起身开门,停顿片刻后抹了把脸走了。
“敬舟……”
蔡秋蓉听得心疼,儿子离开时那抹泪的背影,在这不知生死的近四年里,曾无数次地出现在梦境中。
每每做到这样的梦,她都会哭着醒来,而后茶饭不思好几日。
江敬舟垂头丧气地出来,看到站在门外等他的贺亭衍顿时泄气道:“没被打死,不过也差不多了。”
他拍了拍身上被茶水打湿的衣服,“走吧,这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贺亭衍没有应声,沉默一阵后,忽然一撩衣袍跪在了门外的阶梯下。
江敬舟看得傻眼,贺亭衍下跪!贺亭衍居然为了他下跪?这人生来是个世子,如今又是个侯爷,抛开这些明面儿上的身份,他暗地里也是个皇子!
他赶忙上前拉人,“不必跪,我娘她吃软不吃硬,你来这套没用。”
然而贺亭衍就像拧了机关条的木桩,腰杆笔直神情坚定,拉扯半天都没能让其撼动。
江敬舟拉不动人,又舍不得贺亭衍一个人跪着,当即撩了衣袍跟着一块儿跪边上。
贺亭衍看他跪的端正,快入冬的时节还一身湿衣,顺手脱下立领外袍披在他身上,说道:“是你的长辈便也是我的长辈。”
言下之意,无论他什么身份那都能跪的。
江敬舟紧挨着他,把贺亭衍的手塞衣服里捂着,搓了搓道:“你要是冷了就说,做做样子就行了,用不着真学那古人长跪不起。”
贺亭衍轻笑,不再言语。
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日。江敬舟跪得两腿发麻眼皮打架,从前就算被爹罚跪都没今日跪得这么久。
他打了个哈欠,东倒西歪地靠在贺亭衍身上,说道:“我娘不会同意的,咱俩就是跪死了也没用,她不吃这一套。你不是看过兵书吗,对付这样儿的,必须得从软肋下手。”
他原还想着贺亭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会变通,谁想这人却道:“我就是从你娘的软肋下手。”
江敬舟听得一激灵,“什么意思?”
随即忽然意识到他娘的软肋不就是自己,眯着眼鄙夷道:“毒啊,不愧是精于算计的贺候,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我你都舍得。”
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够可怜,甩手把披在身上的衣服扔地上,“那我得闹出点儿病来,这要不发个烧我娘都不知道心疼。”
贺亭衍捡起被他扔地上衣服又替他重新披上,说道:“不用真病。”
江敬舟心领神会,当即右手握拳抵着唇咳嗽,而后人一歪倒在了贺亭衍怀里。
原以为这么做他娘怎么着也会出来,却不想房门紧闭依旧是毫无动静。而贺亭衍也仍旧跪地端正笔直,手胳膊抱着他还时不时地帮他取暖。
他半睁开眼,自下而上地看着贺亭衍。他清楚娘的脾性,这么硬来根本无用,以往会宠着他那也是全靠他软磨硬泡地哄着。
贺亭衍这么会察言观色必定也清楚,那这么让他装病,难不成是想找个借口让他能躺着休息会儿?
贺亭衍把他披着的立领外袍又拉拢了几分,说道:“困了便睡会儿,明日咱们得回城,下一次再见你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江敬舟心里就像揣了个暖手炉,侧过身抱着贺亭衍,闷声道:“你是不是来的路上就想好了用这招?我若是再早两日说出来,你难道打算从进门跪到回去?”
贺亭衍没应声。
他心疼道:“别跪了,咱们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两人这么僵持着又跪了一日,两天一夜,纵使他两身子骨再好也有些顶不住了。贺亭衍又曾是个病人,好不容易好透了总不能再留下点儿什么病根。
管家来送过几次饭菜茶水,江敬舟受不住饿,被哄骗的吃了点儿。可贺亭衍却是真的滴水未进,这拗脾气恐怕石头都能被他跪出花来。
江敬舟忽然有点儿质疑这人当初给他拒婚书帖时的心情。照这坚定不移的架势,如果认定了一个人,他当年就是把侯府拆了也不能逼迫贺亭衍退婚。
那句喜欢了多年,当真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还说什么讨厌,根本就是口是心非。
江敬舟等不住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娘不同意大不了来日再哄,总不至于真到了断绝母子关系的地步。
他搭着贺亭衍肩膀慢悠悠地站起身,就这么半跪半躺的他都觉得险些没站稳,更何况是贺亭衍。
可无论他怎么拉,就是不能把人拽起来。
他看了眼渐暗的天色,无奈道:“我现在就去整理马车,不用等明日,咱们今日就回城。我可不想让你再去坐那该死的轮椅。”
江敬舟吩咐下人搬运东西,那些个贺亭衍带来的重礼娘不收他便全带回去,大不了将来变作别的东西再一样样送回来孝敬。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就不信说服不了家里人。
他吃了顿饱饭,帮着把来时的东西搬回马车,等全部整理完再回去找贺亭衍时,发现这人竟是已经起了,还光明正大地从娘的屋子里走出来。
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好坏,也不知道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两人都说了什么。
赶忙上前道:“我娘跟你说什么了?她赶你了?”
贺亭衍没回答,只道:“走吧,回柏穗城。”
“哦……”江敬舟有些失望,十有八九是被骂了,再不然就是些分开啊对不起列祖列宗之类的话。
贺亭衍跪了这么久,可走路时却依旧身板挺直。也就他知道这人的膝盖上铁定青紫一片,怪心疼的。
上了马车后他翻箱倒柜地摸出瓶药酒,扯着贺亭衍裤腿道:“我给你上点儿药,照你这么跪,等你老了全是毛病。”
贺亭衍阻拦道:“无碍。”
“什么无碍,我都跪出两青紫了何况是你。”
拉扯间,管家忽然拿了只用布包着的食盒送过来,说道:“大小姐让我送来的。”左右看着没下人跟来,说道:“大小姐亲自做的,还让我别说出来,带着路上吃,别饿着了。”
江敬舟接过食盒打开,里面全是些他小时候爱吃的糕点,模样小巧算不上精致。
他往嘴里塞了一块,与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不禁红了眼眶,忽然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大小姐这些年就盼着少爷能回来,整日以泪洗面。都快四年了,也就少爷在的这两日会笑。”管家苍老的手攀附着马车壁,“老爷跟夫人年纪大了,今后看一眼少一眼。少爷啊,多回来看看,别忘了咱们这些老的。不用带这么多东西,人来了就行。”
江敬舟哭红了眼,嘴里含着半块糕点,应道:“知道了。”
车轮转动,管家沧桑的身影站在蔡府门口看着他们,直至马车消失在了街道的末尾。
食盒共有三层,江敬舟抹了把眼泪一层层打开。到最底下那层时,看到了两个用红布包着的金镯子,这是娘早些年就备了准备给儿媳妇的。
江敬舟捧着镯子看向贺亭衍,“我娘同意了?”
“嗯。”
贺亭衍改了称呼,说道:“娘让我照顾你,说你脾气不好总喜欢欺负人。不过心肠不坏,会欺负人也是因为对方当着你的面儿欺凌弱小。
娘说你吃饭时总挑食,但若跟你说说那些受苦的人家没饭吃,无论什么饭菜你都会吃,绝不浪费。娘还说你睡觉爱踢被子,但若是能有个人抱着,你便能睡得安分。”
贺亭衍说了一路,江敬舟便这么静静地听了一路。
他们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无论如何,都将会是幸福、平安、相爱的一生。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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